暑熱(3)
()今天是賠償期限的最後一天。溫禧站在國貿光可鑒人的玻璃門前,深吸了一口氣,跨上了台階。
自動感應門徐徐打開,對比室外的炎炎暑熱,國貿大廈裡面清涼舒爽的簡直是人間天堂。灑金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兩根暗金色的歐式圓形立柱之間是巨大的噴水池,鋼化玻璃天花上嵌著星斗般的燈盞,即使是白天也亮著,從各個角度將整個大廳照得明晃晃的,光彩明亮的化妝品專櫃就在一。浮誇的燈光下,各個櫃檯的液晶電子屏幕上各色俊男美女顯得更加不似真人。
溫禧覺得臉頰有些發燙,她必須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要像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一樣四處亂溜,這些牌子她通通認識,甚至可以準確優雅地念出來任何一個的名字。她熟悉它們中的任意一個品牌旗下的系列及型號,熟悉每個型號的主要功效,但卻從未碰觸過它們中的任何一樣,當然ANNASUI的許願精靈香水,M.A.C漆彩風潮指甲油,雅漾的保濕噴霧除外。她並不知道它們的包裝是回收性塑料或是玻璃還是合金,也不知道打開后裡面是乳白色的膏體還是桃粉色的啫哩。
因為她只見過它們的二維圖案,分析過它們的廣告詞和營銷策略,卻從未實際觸碰過它們,更不用說使用它們了。
由於不熟悉每個品牌所處的具體方位,溫禧不得不儘可能裝作閑庭信步的模樣,在一個又一個櫃檯前逡巡。有著得體微笑和甜美聲線的售貨小姐們像橡皮假人一般站在櫃檯後面,除非你發問,她們基本不主動招徠顧客。據說這就是大牌的矜持,連售貨小姐都平白端起了架子。
終於看到了安娜蘇的專櫃。溫禧稍稍加快步伐,她只想早點離開這個璀璨的消費場所,在這個地方,所有的一切都在拚命提醒著她的匱乏,嘲笑著她的寒酸。
「請把ANNASUI的secretwish拿給我,70毫升綠瓶的。」溫禧在來之前早已將這句話在心裡默念了無數遍,此刻站在櫃檯面前,她目不斜視,口齒流暢地開了腔。
售貨小姐的表情很複雜,先是極其快速地看了她一眼,從頭到腳,大概是在判斷她值不值得自己掏出那枚銀色的小鑰匙去打開櫃門,然後她的視線又在溫禧臉上停留了數秒,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最後才張開塗著玫紅色口紅的嘴唇,「您稍等。」一面轉身開啟了櫥櫃門,拿出香水,放在了櫃檯上。
溫禧飛快地看了看包裝,「麻煩開票據。」
售貨小姐面上終於帶上了自然的微笑,「您還需要別的什麼嗎?我們最近新推出了一種新的粉餅……」
「謝謝。我不需要。」溫禧果斷拒絕。
接過票據,付了錢回來,香水已經放在了精美的袋子里。
「謝謝您的惠顧,歡迎下次光臨」。
手上提著安娜蘇的紙袋,上面有顯眼的LOGO,溫禧忽然覺得心中有了一些底氣。那種如影隨形的局促與窘迫似乎一下子離得遠了許多。
雅漾的噴霧也這樣收入囊中,只是諾大的一大廳,她卻一直沒有找到M.A.C的專櫃。
「你答應過要送我一枚裸鑽的,難得國貿珠寶行有一批新貨色。」是一個女人姣軟的聲音。
「真不懂你們女人為什麼喜歡鑽石,不就是碳的單質晶體嗎?」一道陰冷低啞的聲線響起。
溫禧下意識地抬頭看過去,是他。莫傅司手臂上挽著一個有些眼熟的漂亮女人,穿著一條紫色絲絨的抹胸裙,腰帶是一圈閃閃發光的鑽石,,裙子下擺像怒放的花朵一般散開,襯得女人的長腿越發筆直。只是在她看來,這個女人稍嫌豐腴,溫禧腦中靈光一閃,難怪他上次說她不適合他的口味,看來他一直喜歡的是這種珠圓玉潤的女人,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他會格外喜愛維納斯。在莫宅,隨處可見大大小的維納斯雕像,半身的,全身的,石膏、玉石、黃銅,各種材質,各種姿勢,應有盡有。
莫傅司似乎也感覺到了有人注視,朝溫禧所站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眼睛。
溫禧一個伶仃,趕緊閃身避開。
「你答應過我這部戲拍完了送我一件大禮的。」女人撒嬌。
莫傅司收回目光,半邊嘴角勾起一個晦暗難明的弧度,「放心。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過。」
在二人前面引路的經理也跟著附和,「曾小姐,莫少對您可是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得見的吆。」
曾藝寧美麗的面孔上浮現出幽怨的神情,她揚起臉看了看身畔男子漢白玉雕像一般英俊的側臉,不由摟緊了男人的胳膊,將豐滿的胸脯緊緊貼在上面,用輕快的語調答道,「那是自然,傅司對我……」
莫傅司忽然扭頭深深地望著身旁的女伴,「上次已經送了你一顆六克拉的鴿子蛋,都戴在手上,你就不怕打不動麻將牌嗎?」
他臉上帶著極淡的笑意,嘴裡也是玩笑般的話語,曾藝寧卻是花容失色,她知道這是他發怒的表現。他平日素來陰沉,唯有發怒的時候反而帶著笑意。
她剛想說什麼,莫傅司卻突然換了個姿勢,將手臂摟住她的腰肢,微笑著說道,「走,藝寧。」
曾藝寧僵著身子被他環著進了VIP電梯。
到了珠寶行門口,早有專職人員引他們進了內室。
「莫少,可以開始了嗎?」經理已經戴上了白手套。
「除了鑽石,把其他珠寶首飾還有翡翠玉器也都拿過來給岑小姐過目。」
經理交待屬下的時候,曾藝寧悄悄抱住莫傅司的胳膊,低聲哀求道,「莫,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了。」連眼眶都微微泛紅。
莫傅司卻親昵地撫摸著她的鬢角的髮絲,湊到她耳邊悄聲道,「隨便選。錯過今天以後可就沒有機會了。」
曾藝寧聞言腿一軟,莫傅司一把攬住她的腰肢,「怎麼這麼不小心。」語氣任誰聽了都覺得男人對女人滿是寵愛與憐惜。
只有曾藝寧知道這個男人有多冷酷無情,兩人的關係永遠是操縱在他手裡,他說開始就開始,他說終結就終結,他愛過自己嗎?冷血動物哪裡會愛人。曾藝寧嘴角露出哀慟的微笑。
珠寶玉器通通放在墊著天鵝絨的托盤上,被一盤盤捧了出來,擱放在長條桌上。
龍眼大小的淡水珍珠,祖母綠的水滴型項鏈,各式翡翠鐲頭,五顏六色的彩鑽,整個貴賓室一時瑩彩熠熠,珠光流轉。
「選」莫傅司輕飄飄的一句話使得曾藝寧面上表情轉了幾轉。
她看了看莫傅司,牙齒將嘴唇都咬出了跡子,終於還是挪開步子,走近了長條桌。
她繞著桌子走了幾圈,這才選了一枚五克拉的白鑽,又挑了一條粉珠項鏈,回頭望了望莫傅司,對方遞給她一個繼續的表情。於是她又拿起一座翡翠觀音座像。莫傅司這時卻走上前來,略略看了幾眼,拈起一個並不起眼的碧綠剔透的手鐲,「拿這個。」
經理立刻露出讚歎的表情,「莫少真是好眼光,這個鐲頭是種水俱佳的老坑玻璃種翡翠精心雕琢的,前一陣子典瑞拍賣行剛拍出一件類似的鐲子,成交價一百二十萬。」
曾藝寧知道見好就收,莫傅司並不喜歡貪婪的女人,與其完全斷了以後來往的可能性,不如今時吃點虧博取一個好印象,畢竟,能和莫傅司沾惹上關係,對她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當下她不再看那些五光十色的珠寶首飾,只輕聲說,「可以了。」
莫傅司微微頷首,「東西送到曾小姐的住處,賬單按照老規矩來。」
經理恭敬地點點頭,「好的。」又親自送二人離開了國貿。
司機開了門,二人坐進車內,莫傅司吩咐道,「去左岸名都。」
曾藝寧控制不住似的捧住臉啜泣起來,「我錯了,你原諒我這一回。好不好,傅司,你原諒我這一回,我以後再也不會了。」
莫傅司抬起她的臉,抹去她的眼淚,「你不是那種哭起來好看的女人,還是不要哭的好。」他語氣溫柔,內容卻格外殘酷。
到了曾藝寧的別墅,下車前她忍不住追問,「你愛過我嗎,莫?」
莫傅司眉頭微蹙,「看來我高估你的智商了。我以為你是一個聰明的女人,不會問這種愚蠢的問題。你跟我在一起這段時光,難道不快樂嗎?簽了名導,多了代言,知名度直線上升,難道還不夠嗎?」
曾藝寧捂住嘴,快步奔進了別墅。這個冷酷的男人根本不懂,她首先是個女人,其次才是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