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抉擇
公元前1075年,三十歲的帝辛繼任殷商王朝第三十一代天子。
此時的商王朝,經過幾代君王的折騰,已經變成一個滿目瘡痍、內憂外患的帝國。
三十歲年紀正是意氣風發,事業打拚的黃金時期。走馬上任的帝辛也不例外,他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讓這個帝國重新煥發青春。
似乎每一任當權者掌握了權力以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推行「修生養息」之類的惠民政策,帝辛也不例外,繼位開始,便把大力發展農桑列為重點民生工作,解決人民溫飽問題,增殖人口,以達到恢復和發展經濟、穩定統治的目的。何況當時還有一個情況使得帝辛不得不發展農桑,那就是天氣不好。
天很冷,非常冷。
那個時候食物品種單一,紅薯、土豆、大豆、西紅柿、茄子等一樣都沒有,基本上除了大麥就是小麥,完全靠老天爺賞飯吃,家境好的偶爾出門打個獵,改善下伙食。一旦氣溫劇降,糧食將會大量減產,平常蔥鬱的森林也會變得蒼黃蕭條,動物們也都南遷避寒。長期以往,別說抱負實現不了,連吃飯都成問題。
不過這樣的極端天氣也不是年年都有,幾個世紀才會碰到一次。
我們這位帝辛運氣實在不好,親身體驗了千年難遇的極端天氣。
按照中國近代氣象學家竺可楨先生的說法,他碰上了中國歷史上有記載的四次小冰河期的第一次。
專業的說法是「仰韶溫暖期后的第一個寒冷期」。
第二次小冰河期發生在東漢末年、三國、西晉時期。
第三次小冰河期發生在唐末、五代、北宋時期。
第四次小冰河期發生在明末清初時期。
上述三個時期有一個共同點:社會動蕩、改朝換代。
造成這種動蕩的主要原因是寒冷。
氣候寒冷造成水循環不暢,水循環不暢導致乾旱缺水(「年雨土於毫」),乾旱缺水導致糧食減產沒吃的,沒吃的就要去搶,搶的人多了社會治安便不好了,社會治安不好了便引起社會劇烈動蕩了,社會劇烈動蕩了就慢慢演變成了戰亂。
長期的飢荒,造成戰亂無限制擴大。
戰亂無限制擴大就造成人口銳減,東漢末人口是六千萬,到西晉時僅剩七百七十萬,減員87%。唐末人口也是六千萬,至北宋初期只剩兩千萬,減員67%。明末人口一億二千萬,幸好有鄭和下西洋時帶回來的土豆、紅薯和玉米等抗旱高產作物以救命,至清初時剩五千多萬,減員58%。
所以說我們要認識環境保護的重要性,樹立生態環境保護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事業。
帝辛沒精力考慮環保的事情,他目前很煩惱,因為沒有人可以勝任發展農桑這項工作。
朝堂之上,滿朝文武,無人可用。準確的說,是沒人給你做事。細細琢磨,沒人幫你做事的原因很簡單,有兩股阻礙勢力限制了你的權力。
一股是來自巫師集團的神權勢力。
商朝所奉行的最高政治原則,就是依據上帝鬼神的意志治理國家。而那些與鬼神溝通的中介,就是「巫」。
巫的權力很大,一切活動,上至王室祭祖、行兵打仗,下至百姓求雨、占卜等,都要徵求巫的同意,私自行事神是會發怒的,會給人民帶來災難。因此巫掌握著祭祀、醫治、部族歷史傳承等權力,屬於中央核心權力機構。
另外一股是以比乾等人為代表的貴族勢力,屬於政府部門。
政府部門最需要的是能辦事、會辦事的人。那個時候,選拔任用領導幹部採用的是世官制,由各階級的貴族向商王推薦候選幹部。
為了掣肘各貴族在朝歌的勢力,商王需要均衡錄用,而不是擇優錄取,就算給你推薦一個低智商,你也要為了平衡勢力而錄用。按照帝辛自大清高的個性,他是看不起這些人的。
以上兩點總結一點:剛上任的帝辛沒決定權,沒人事權。
帝辛覺得這兩點很不好,要創新,更要改革。人生閱歷告訴我們,跟領導作對是非常不明智的選擇,因為領導有統治權。
第一點好解決,既然神權勢力強大,那我就自己當大巫,躋身權力核心樞紐,領導這些大巫小巫,自己說了算。完美的解決了神權和王權的衝突。
第二點事情也不大,自己當組織部長,任用自己的人。於是,帝辛任命非貴族的費仲朝政,鼓勵農桑,推行牛耕與灌溉排水。
這兩點改革,看似問題不大,但卻動搖了大商統治集團的根基。
但凡改革,都要死人,商鞅也是,吳起也是,因為他們得罪了帝王都不敢得罪的勢力——貴族。
帝辛沒死,因為他是帝王,但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帝辛得不到貴族的支持,又嘗到了啟用新人的甜頭,於是將人事制度改革到底,唯才是舉,大量啟用異性諸侯,按能力給予官位。
武力方面拜飛廉、惡來二人為將。這下貴族沒有人站出來反對了。不是因為他們支持這一制度改革,或者認為這對父子懷將相之器,而是惡來這個人很猛。
1200年後,曹操稱讚典韋「古之惡來」,典韋就此威名遠揚。貴族也很識時務,當眾提出異議,是要被豹頭猿臂的「現之惡來」惦記的。
費仲謀略,飛廉善走,惡來有力,還加上一個忠心耿耿的攸侯喜,帝辛這一屆新領導班子總算是建立起來。
經過十餘年的休養生息,商朝社會生產力發展迅速,「年豐時稔,盈車嘉穗」,國力強盛,朝歌繁華非常,史載:
「朝歌夜弦五十里,八百諸侯朝靈山」。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井然有序,但在王朝內部,王權與神權之間、王族與貴族之間、階級與階級之間的矛盾,還有先王留下來各種爛攤子,卻讓帝辛疲於應付。
原來做一位帝王並不只是身先士卒、縱橫沙場那般威風凜凜,還要像社區大媽一樣耐煩,小心翼翼的處理和調解很多的矛盾,平息各種糾紛。
此時的帝辛,急需一場戰爭的勝利來轉移帝國內部的各種矛盾,同時樹立威望,坐穩王位。
在當時,最不缺的就是打仗,比吃飯還頻繁。不久,東夷很配合的在商邊境進行有組織的武裝衝突。
和南蠻是南方少數民族一樣,東夷也是東方少數民族的統稱,這次就是東夷的人方族作亂。按照他們的說法,天太冷,沒吃的沒穿的,來找大商劫個財,過個平安年。
機會難得,帝辛迅速集結軍隊,準備對東夷發動保衛戰,但此時還要做一件事情——穩定。
對商朝來說,找到一塊安全一點的地方很難,整個中原地區都被外族虎視眈眈,東有東夷、西有西戎,雖然北面的鬼方在武丁時期已臣服,也難保不趁火打劫,南方還好,雖然部落眾多,但被秦嶺隔著,打不過來。
這些少數民族在當時都是有很的強存在感,國力與商朝不分上下,為避其鋒芒,商朝建國以來就前八后五不停的遷都,直到盤庚遷殷之後,商朝才有了穩定的發展,繼而武丁中興,為商朝進一步發展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有了「殷道復興,諸侯來朝」的盛況。
這些蠻夷一日不除,便是對帝國的最大隱患。
帝辛最擔心的就是西方的西戎,大軍東征,西戎乘虛而入,殷商不保。
最好的辦法是物色一個西邊的方國,該方國具有一定的戰鬥力,在關鍵時刻還能組織西邊的其他方國,幫助抵抗西戎的騷擾。
最好還讓這個方國派一個人過來作為人質,讓該方國絕對屈從。
經過討論,大家一致表決,這個最佳人選就是周國西伯侯姬昌。
這個討論結果讓帝辛很為難,因為姬昌父親叫做季歷。
季歷十三四歲與商朝貴族任氏通婚,取了太任為妻子,生了姬昌,周族也因這個貴族女子而顯赫,迅速提高了在各方國中的地位。
公元前1131年,季歷繼位,興修水利,發展農業生產,積極同商朝保持友好往來,吸收商朝文化,「貶戎狄之俗,而營築城郭室屋」,使部落跨入了城邑國家文明初級階段。
五十多歲時,季歷又主動來朝見帝辛太爺爺商王武乙,表示要幫大商搞定西方戎狄之亂,讓武乙放心去收拾東夷。武乙聽了喜上眉梢,一口答應下來,另送了季歷土地30里、玉10車、馬10匹。
但武乙的兒子文丁對這個決定憂慮重重,擔心季歷借王之名征討,實則藉機壯大自己實力。武乙表示不用擔心,季歷乃外姓之人,不可用就殺了。
十餘年間,季歷在商王朝光環的加持下,掃平了來自西方的威脅。常年征戰,繳獲了大量的財物,雄霸一方,鞏固和發展了周部族在渭水中游的統治,許多小邦前來歸順,使周成為商西部的一個強大的方國。
周的強大引起了武乙繼任者文丁的不安。十一年,文丁為了遏制周族勢力和鞏固大商繼任者的統治,以封伯為名,將季歷召喚到殷都,以莫須有的罪名而被斬。
看得出來,帝辛與姬昌還有隔代殺父之仇。
公元前1102年,季歷死,其子姬昌繼位。同年,文丁死,其子帝乙繼位。
姬昌繼位后,咽不下這口氣,以父親的死跟大商發難,要找個地方說理去,討個公道。
帝乙知道姬昌在鬧小脾氣,加上東夷又在邊境惹事,沒時間安慰他,就把自己美麗端莊的妹妹嫁給姬昌,向姬昌所代表的周人致歉。
姬昌本來就怕鬧狠了騎虎難下,不如藉此機會認了這個大舅子,於是與帝乙的妹妹成親,受封三公。
史載「文王初載,天作之合」。這麼說來,姬昌還是帝辛的姑父。
所以,這個結果讓帝辛很為難,人選是有了,就是還沒有徵求姬昌的同意,不知道他願不願意來,畢竟他的父親就是被自己的爺爺囚禁死的。簽合同也不靠譜,畢竟自己經常干一些單方面撕毀合同的事。
關鍵時刻是不缺小人的。
時任有崇氏國君崇候虎,一向與姬發鼻子對不上眼睛的,關鍵時刻參了姬發一本,他對帝辛說道:「大王前段時間因工作原因,而把九候剁成人肉醬,把鄂候做成人肉乾的時候,我聽說姬昌多有抱怨(「西伯昌聞之,竊嘆」),還四處捏造大王是因為九侯女不喜淫而殺之。堂堂一國之主,安定天下,勞苦功高,哪能讓好事之人如此辱沒,何不把把西伯侯叫過來當面一問,事情不就清楚了。」
帝辛大怒,那就請姬昌來解釋清楚吧。
九候、鄂候當時的身份同姬昌一樣,位列殷朝「三公」。
墨、劓、刖、宮、大闢為當時的五種刑法。墨刑是在罪犯面部或額上刻辭后塗以墨;劓刑是割鼻;刖刑即斷足;宮刑即男子強行做太監,女子幽閉的刑罰,司馬遷就是受的宮刑;大辟即死刑。
死刑分類就多了,五花八門,一個勁的把人往死里整,整死就行,不限方法,與行刑人豐富的想象力掛鉤。帝辛就享受醢、脯和炮烙等多種刑法的專利。
帝辛殺人是特別看重身份的,身份越高所受的刑法越高端。
按照劇情發展,下一個要被殺的就是姬昌了,並且是用炮烙這一刑罰。三個「公」平均分配三種刑法,帝辛考慮的很周到。
帝辛有請,姬昌也不是傻子,明顯看得出帝辛在擺鴻門宴,自己的父親(季歷)就是被帝辛父親請去做客,然後囚禁而死。抗命不去的話後果更嚴重,帝辛會親自上門來請。
很多小說、電影、電視裡面,只要是甲方擺鴻門宴從來沒成功過,因為意圖太明顯,乙方只要不是先天智商有問題,都不會輕易赴宴。
換句話說,能赴宴的都是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