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現代宋慈
地下停車場停著一輛亮粉色的小轎車,騷氣衝天,是姜亦眠的「坐騎」。
姜瀾知道她偏愛粉色,特意給她準備的。
將現場勘查箱放到副駕駛上,姜亦眠看了眼地圖上的位置打開了導航。
自從三年前在這邊出事之後她就沒再踏足過這裡,多少還是有些陌生。
車子平穩的行駛在路上,雙向車流射出的燈光幾乎連成兩道光束,沿途車輛的車身被黃色和綠色的燈光打亮,很漂亮。
案發現場在郊外,越往前開過去,姜亦眠覺得越荒涼。
四周不時冒出一扇亮著黃光的窗戶,看起來伶仃寂寞,像掛在樹上的最後一顆橘子。
約莫四十幾分鐘的車程,姜亦眠把車子停在了一座山腳下,遠遠的就看到了警車和迎風輕飄的警戒線。
她提著箱子下車,走上一條蜿蜒的山間林蔭道,樹葉被晚風吹的「沙沙」作響,總算讓人感覺到了一絲夜晚的涼意。
一縷縷霧氣在低矮的天空中追逐著星星,土坡上面幾朵頑強的野花像不肯睡覺的頑皮孩子那樣挺立著,被風吹的搖頭晃腦,平添了幾分趣味,減少了些許駭人的陰森。
接近案發現場,姜亦眠看到有一個小女警扶著樹榦嘔吐,月色下,她的臉色蒼白的可怕。
她想,對方應該剛畢業沒多久。
屍體,總是會帶給人震撼的感覺,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是。
「小眠,這邊!」一堆外國人當中,一張東方面孔很扎眼。
圓圓的頭、圓圓的臉、圓圓的肚子、圓圓的眼。
男人約莫有五十上下,白白胖胖,層層疊疊的下巴安詳的堆在衣領上。
梁邱一隻手戴著前臂固定套,用另一隻沒受傷的手朝姜亦眠揮舞著。
「師父,小心啊。」姜亦眠好心提醒,「您這隻胳膊要是也受傷的話,就只能用吸管喝酒了。」
「……」
梁邱臉上的笑意一僵,在心裡大罵這死丫頭欺師滅祖。
「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Colby醫生。」
面前的男人個子很高,輕輕瘦瘦的,臉上戴著口罩,擋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見西方人特有的高挺鼻樑,深邃的眼窩和一雙淡金色的眸子。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沉寂,那是一種不屬於活人的寂靜,靜到骨子裡,讓人覺得背脊發寒。
彷彿他可以麻木不仁地看著獅子把人撕成碎片,也可以眼睜睜的看著將死之人發出哀嚎而無動於衷。
他的目光很深邃,深不見底的那種,就像服了安眠藥的夢遊者的眼睛。
這對眼睛會讓人想起一口井,你可以扔一枚石子進去,站在旁邊等著聽聲音,正當你準備放棄轉身離開時,一個微弱的濺水聲從井底傳來,聲音是如此渺小和遙遠,讓你簡直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這麼深的井。
他的目光就是那麼深邃。
看著他,姜亦眠莫名想起了《嗜血法醫》裡面的「戴克斯特·摩根」。
這個念頭突然冒出來擊中了她,沒有任何原因就冒了出來,就跟一塊磚頭突然掉下來砸在她腦袋上一樣。
腦洞開出了天際,她面上卻不動聲色的和對方打招呼,笑容依舊清甜,「你好。」
她的視線不著痕迹的下滑,落到了Colby戴手套的手上。
手指修長,形狀很漂亮。
她猜,他的手應該也很好看。
Colby沒有過多的回應,只是輕輕點了下頭然後就去進行屍檢了,姜亦眠戴上口罩跟著過去,卻被梁邱拉到旁邊小聲嘀咕了句,「好好和人家學啊,這可是洛杉磯警局聘請的鎮局之寶,你這幾天就跟著他。」
「有那麼神嗎?」姜亦眠好奇,「您不是也被稱作現代宋慈?」
「唉……人家年輕有為嘛……」
33歲,解剖數量超過3000具,他在對方那個年紀的時候也才2000左右。
餘光瞥到自己身邊的姜亦眠,梁邱心裡很欣慰。
依照這丫頭變態的程度,自己後繼有人了……
姜亦眠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釘上了「變態」的標籤,專心致志的進行屍檢工作,眼神清明,面無懼色。
死者是一名女性,30多歲,腹部多處刀傷,臉也被利器划傷了,疤痕縱橫交錯,死狀有些凄慘。
姜亦眠斂眸,頰邊的梨渦許久未現。
決定做一名法醫開始,她就知道自己將要面臨各種各樣的死亡。
可即便做好了準備,每次聽到有人死去,她的內心還是不免泛起波瀾。
小的時候年紀小,不懂死亡是一件多麼沉重的事情,而現在,她覺得死就是虛無吧。與自己出生之前的狀態一樣,人世間其他的人和物都還好好的在那,只有自己不在了,這種狀態就是死,就是虛無。
永恆的美,奇光異彩,卻無感無情;生命的美,千變萬化,卻終為灰燼。
也許……
總有一些生命註定要被世界抖落,就像白額雁每天留在營地的羽毛。
*
初步屍檢結束,排除自殺的可能,屍體被運回警署進行解剖。
姜亦眠原本只是來學習交流的,用不上她動手解剖,但在他們回到警局之後,警方緊接著又接到了報案,Colby去了案發現場,這邊的這具屍體就只能交給她和梁邱負責。
偏偏,梁邱在出國前兩天喝酒喝多了向自家媳婦叫囂,然後被打成了「重傷」,因此這項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就落到了姜亦眠的身上。
從屍檢到解剖,前前後後加起來幾個小時的時間,姜亦眠又餓又累,最後結束的時候都快站不住了。
開車回家的路上,她發現市區不像郊區那邊有霧,天上的星星也不像那邊那樣,明亮的彷彿黑色絲絨上鑲著的金屬假星星。
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進電梯,鞋底和地面摩擦出的「擦擦」聲在夜裡顯得尤為清晰。
她低頭看了眼手錶的刻度盤,微微發亮的指針顯示現在已經接近午夜了。
掩唇打著哈欠走出電梯,她的手還沒來得及放下,就意外在走廊里碰到了封北霆。
他站在自己家門口,背靠著牆,走廊的燈光自他頭頂打下,為他披上了一層柔光,臉部輪廓顯得愈發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