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祥人
夜半，萬籟俱寂，低矮的磚瓦房內，窸窸窣窣地響起了爬動的聲音，越來越密，越來越密，在安靜的環境中那聲音也越來越大，直接衝擊著人的聽覺，擴張人的神經。
「別過來！別過來！都給我滾開……」女子驚恐萬分地縮在床上瑟瑟發抖，用被子包裹著自己，一雙眼裡全是恐懼，她害怕地盯著從門縫中不斷湧進的成群結隊的蜈蚣，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蜈蚣群在床下徘徊，似乎在找新的路，一時間還沒有注意到床。女子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床下，全然不覺背後危險將至。她背靠著窗戶，脖子上突然涼涼地爬動著什麼，當女子發現后她的身體也不再抖動，她心臟砰砰直跳，全身都繃緊了，她緩緩回頭看去，雙眼圓瞪，再也忍受不住「啊」地大叫一聲：「文明，救命啊！」
「怎麼了老婆，你沒事吧！」燈亮了，女子看清楚了周圍，這是家裡自己的房間，哪裡有什麼蜈蚣。
女子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抱著身邊的丈夫驚恐地叫道：「文明，有蜈蚣，有蜈蚣！好、好大一隻，有、有一座房子那麼大，它、它的腳很多，都攀在我的脖子上了，它還摸了我肚子……」
叫文明的男人拍拍她的背說：「阿春，你作噩夢了，你看看周圍連只蒼蠅都沒有，哪裡有蜈蚣，你這是產前焦慮症，放鬆心情，別想那麼多，你心情舒暢了，對你肚子里的兒子才好。」
黃春罵自己老公：「我說的都是真的，真的有很多蜈蚣，很真實，一點都不像是做夢。那隻大蜈蚣還跟我說話了，它說：『把她還給我！』我嚇得魂兒都沒了，你居然說是夢。」
文明笑了笑道：「阿春，你見過哪只蜈蚣會說話的，真是的。好了，睡覺了，天還沒亮呢，還有三個月我們的兒子就出生了，我明早要早點起來幹活，多賺點錢留給他。」
黃春也知道自己應該是睡糊塗了，她也躺回床上，還嘀嘀咕咕地說：「一天到晚說是兒子，保不準是個閨女呢。」
文明嚴肅地看著黃春說：「我說他是兒子就是兒子。」黃春不好氣地說：「是是是，兒子，兒子。」她話音剛落，肚子就開始劇痛起來，她捂著肚子嗷嗷叫，文明從床上彈起來問：「怎麼了阿春？」「痛，肚子痛……」黃春痛得滿頭都是黃豆般的汗水。
當晚半夜，文明就連夜開了家裡的三輪車送妻子到鎮上的醫院，陪同去的還有他的養母文一香。
三天後的傍晚時分，夜幕剛剛降臨，產房內聽聞嬰兒哭聲，等在門外的文明和文一香都滿眼期待地盯著產房的大門。
產房大門打開了，護士抱著一個小嬰兒對他們說：「恭喜你們，是個女孩。雖然不足月出生，但是體重和身體一切都正常，小寶貝日後定必有福氣啊。」
文一香高興得合不攏嘴，她抱過小嬰兒湊近文明說：「阿明，你看看，多漂亮的閨女啊。」
文明臉色很沉，不復剛才的興奮，他淡淡地看一眼不說話。
這時窗外一輪明月升起來，小嬰兒張著嘴似乎要對著奶奶說著什麼，文一香看看窗外，又看著自己的小孫女，念道：「新月當空話初升。」她抬頭對孩子的父親說：「阿明，我想到了一個很好的名字，不如就叫她文朔語吧。」文明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他不咸不淡地吐出倆字：「隨便。」
這邊母子倆還在對話，那邊手術室突然傳出警報，裡面傳出話：「病人急危，要馬上進行搶救。」那名護士快速轉身要折返回手術室，文明拉住護士問：「姑娘，發生什麼事了！」護士掙脫開他說：「先生你冷靜點，沒事的！」說完就跑回手術室，關上了大門。
半小時后，從醫院內傳出了悲慟的哭聲：「阿春啊，你怎麼就這樣走了！老婆啊！」
文一香對兒子說：「阿明，不要傷心了，你這樣子，阿春也走得不安心。你還有孩子呢。」文明跪在地上抱頭痛哭，突然聽到養母提起「孩子」，他竟然不哭了，他抬起頭來，慢慢站起身，看著文一香懷抱中的嬰兒。
他的眼神帶著冰冷，伸手就要抱孩子，文一香以為他看到孩子就是看到了希望，也不疑有他，將孩子遞給他。文明抱著孩子在懷中哄著慢慢走到窗邊說：「閨女，乖，你出生了真好，真好啊，真的很……好……啊！」文明在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突然大叫一聲用力將嬰兒扔出了窗外。
「你個掃把星，你出生了就害死了你媽，你丫的真好啊！」文明惡狠狠地罵道。文一香始料不及兒子竟然會喪心病狂到如此，將親生女兒拋出窗外，將喪妻之痛全部怪到女兒身上。
根本來不及救，孩子的奶奶就眼睜睜看著她的小孫女呈拋物線狀被扔出了醫院外面的河灘泥坑邊。文一香悲憤地打了一掌兒子說：「你個畜生，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殺！」文明已經紅了眼，他推了一把養母，罵道：「老東西，走開，她是我的親生女兒，她的生死由我定，可我不是你的親兒子，你別來對我指指點點！」罵完就跑開了。
文一香被推倒在地上，腿被扭傷了，醫院的人員也發現了這邊的動靜，紛紛跑來，文一香不顧自己腿腳受傷，拉著醫務人員說：「快，孩子在河邊，求你們救救她，救救她。」
醫院報了警，當警察和一撅一拐的文一香來到河邊搜索的時候，卻怎麼都找不到。
帶頭的陳警官說：「興許是被河水沖走了，我們到下游去看看。」
「啊！」突然聽到警員小李的一聲驚叫。陳警官大聲地問：「小李，你那邊是不是發現了情況？」小李站在原地盯著泥灘眼神驚恐道：「妖、妖、妖怪，有妖怪！」說完撒丫子就跑了。陳警官罵道：「你在胡說什麼，這世上哪有妖怪！」小李跑向陳警官說：「隊長，真的，真的有妖怪！」
陳警官跑到小李剛才站的地方一看，臉色瞬間鐵青。文一香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能是自己的孫女已經罹難了。她一撅一拐地走過去哭喪著說：「陳警官，是不是找到我孫女了，是不是她沒了，你不用瞞著我老太婆，我能承受得住，這可憐的丫頭，還沒能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呢，就這麼去了，我可憐的語兒……」
文一香哭哭戚戚地，陳警官卻伸出手阻止她說：「大娘你別過來！」文一香不明所以，怔怔地看著他。陳警官的臉色越來越鐵青，他喘著粗氣不斷說道：「別過來，都別過來……」然後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其他警員驚呼：「陳隊長！」都跑過去查看，結果兩三個人跑過去后都盯著剛才那片被野草遮著的泥地看，然後一個個都開始臉色鐵青直挺挺倒了下去。
文一香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剛才的小李驚慌失措地叫道：「妖怪，妖怪，這個小女孩是妖怪，啊！救命啊！」小李連滾帶爬地跑離了河邊。
文一香吞了吞口水，不敢向前也不敢後退，站在原地，心驚膽戰。
「哇哇哇……」嬰兒輕柔的哭聲響起來，文一香一喜：「語兒沒死！」她高興地跳著過去。
當她看到此情此景的時候，臉色也是鐵青的。
小小一片泥地卻似乎有成千上萬的蜈蚣在爬，而她的孫女文朔語卻躺在由蜈蚣堆成的「床」上，河水一點都沒有打到她身上，她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擺動，從掌心升騰起一陣陣赤紅色的氣。
此情此景，是普通人都會嚇死，文一香毛骨悚然，而小寶寶手中發出來的赤紅色氣體似乎有毒，讓人聞之開始覺得心悶氣短。
文一香捂著胸口就要倒地，視線模糊中，看到小孫女對著她笑，那笑容天真無邪，那雙眼清澈乾淨，就像清冽的泉水，文一香心一暖，這是上天恩賜的寶貝，她文一香孤苦無依大半輩子，好不容易撿了個孤兒養大成人，養子卻從來沒有照顧過她，叫過她一聲媽，孤獨的老人將那份愛寄托在下一代，小寶寶一出生她就喜歡上了，現在好不容易活著，為何不救她。
文一香咬破自己的舌尖，讓自己清醒，她聽聞蜈蚣之毒能毒死人，但是也能救人，她一咬牙抓了一條蜈蚣打橫咬死了它，強烈忍住噁心，咀嚼吞咽下去，一會兒，她竟然發現自己沒有那種不適感覺，她欣喜若狂，走過去，將寶寶抱起來擁進懷裡哄著：「小語兒，我的乖孫女，你既然不想死，奶奶就算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保護你。」
夜已深，一個步履蹣跚的老人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小嬰兒，在月光下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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