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劉悅
一段時間過去,曾凡已經和同學混得很熟,平時打打球,下下象棋,日子倒也過得飛快。
只是下午自習一點都不清凈,每天都要被迫聽李大彪等人的「流行音樂演唱會」。什麼「我確定我就是那一隻披著羊皮的狼」「寂寞沙洲我該思念誰」「不管東南西北風,吹著不同的臉孔」。
尤其是班裡新來了一位年輕漂亮的女音樂老師之後,整個四班的音樂激情都被點燃了。就連曾凡,從小就五音不全的人,也破天荒地在全班同學面前唱了一首《衝動的懲罰》。這首歌完全不用學,多上幾次街,就能記住歌詞了。
唱完《衝動的懲罰》,曾凡馬上就受到了懲罰,上火了。後面而半個多月的時間裡,曾凡的嘴唇由赤紅變成黑紅,堅硬地就像甲殼蟲,可惜不能去組建個樂隊。這段時間裡,別說唱歌,就連吃飯都困難。曾凡幾乎不敢大聲說話,因為嘴稍微張大一點,嘴唇就會裂開,流血,搞得他每次跟同學說話就像是特務在接頭。
讓曾凡更加費解的是,曾凡唱完《衝動的懲罰》之後,劉悅竟然馬上也上講台唱了一首同樣的歌,不過還是同樣的五音不全,唱到「如果那天你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杯,你就不會明白你究竟有多美」時差點背過氣去。
在曾凡上火期間,班裡的音樂狂潮還是在如火如荼地進行。李大彪的筆記本上抄滿了各種流行音樂的歌詞,而他也得到很多一展歌喉的機會。讓人奇怪的是馬濤,他喜歡登台,卻不唱歌,只對著一班人傻笑,後來就有人叫他「馬娜麗莎」;不過曾凡懷疑馬濤這樣做只是為了引起音樂老師的注意。
全班人都喜歡上音樂老師的課,女生艷羨她的風姿綽約,男生則想法設法引起她的注意,哪怕是被瞪一眼——她瞪眼的樣子都那麼好看。音樂老師在教唱歌的時候,總有人會故意唱錯搗亂,為的只是能讓音樂老師在他的頭上輕輕打一下,然後看她嗔怒。儘管她努力裝出生氣和兇巴巴的樣子,但她那張孩童般的臉根本做不出那樣的表情,最後她自己反而忍不住笑了。
也有一些膽子大一點的男生,在老師打他的頭的時候,迅速而又輕輕地觸一下老師白皙而又微胖的手指。音樂老師總是沒有例外的瞪他一眼,在她眼裡,這些男生不過是鄉下沒見過世面的淘氣小子罷了,但音樂課卻是李大彪等人每周都盼望的時刻,好像等著看一場煙火,或者一次流星雨。
後來曾凡去縣城上高中,聽說音樂老師當上了音樂教練,帶一幫音樂特長生。那時曾凡還想,就她那樣的性格,怎麼帶音樂特長生啊,還不被調皮的男生欺負。曾凡再一次見到音樂老師的時候,她已經懷著很大的肚子了,旁邊還有其他的幾個女老師。這時候曾凡跟大多數男生的想法是一樣的:這他媽是哪個王八蛋乾的。
期中考試過後,陳芳又重新分配了座位,劉悅正好坐在曾凡前面。這倒似陳芳有意安排——期中試考得不好的學生幾乎都被分在了靠後的幾排。
自己僅僅考了班裡第五名,全級第十八。要說留級的降級的考了第一第二,曾凡並不驚奇。孫慧玲考了第四,也沒什麼,畢竟人家小學就學習好;人不僅長得漂亮,連老師叫去幫忙批改作業時划的對鉤都那麼好看。
那時,班裡的事幾乎都要聽孫慧琳的,尤其是有次班主任生病之後。在班主任養病在家的一段時間裡,因為地理優勢,孫慧琳幾乎成了班主任的信使,經常帶來班主任的口信,叫他們搞好衛生不要打架什麼的。
奇怪的是,曾凡班裡好長時間都沒有語文老師,學校竟沒有安排另外的老師來代課,只是等班主任的歸來。漸漸地,孫慧琳帶的口信也不怎麼管用了,曾凡班裡的衛生紀律不再是全校第一了,直線下滑,正好像喝醉酒的人開跑車,拉也拉不住。
後來上了大學,有次曾凡和孫慧琳聊天,孫慧琳突然聊起小學一起去看班主任的事情。那時曾凡等人還沒有被圓滑的人情世故所污染,去看生病的老師只是出於對她的愛戴,不像是不得不去給某位官員慶生,也不是不得不去祝賀某位上司的兒子考了名牌專科學校,更不是不得不去慶祝某位好友的小三生了孩子。所以曾凡去的時候沒有拿什麼貴重的禮物,只是買了一袋2塊錢的點心,這還是跟媽媽軟磨硬泡要來的。
曾凡對孫慧琳講,他清晰地記得去班主任家裡的時候,電視里正在播放張智霖版《白髮魔女傳》的第幾集。孫慧琳對此表現了自己的吃驚,不過讓她更加吃驚還在後面。曾凡受到了班主任的熱情招待,因為班主任家裡已經吃過了午飯,她就給來看望她的幾個學生煮了一鍋泡麵吃;家裡泡麵堆了好幾打,都是來看她的學生們送的。這正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可這泡麵彷彿上級的政策,到了基層就變了味,曾凡無福消受。
班主任給了曾凡更多的關心,勸他多吃幾碗,曾凡也是不負眾望,終於在下午到學校的時候,將它們全部還給了水泥地,不過這也是「取之於地,用之於地」。當時正上自然課,老師講高錳酸鉀有澄清髒水的作用,給學生們發了幾個燒杯,裡面盛了些水,撒上土,然後再將高錳酸鉀放進去,看水的變化。
燒杯中的水被高錳酸鉀染成一片深深的紫色,曾凡還沒來得及觀察變化,就「哇」的一聲吐了,將中午吃的泡麵吐了個乾乾淨淨。可惜高錳酸鉀沒有清理嘔吐物的功能,曾凡只好自己將這些令人噁心的東西掃乾淨,倒進廁所,然後再拖了一遍地,這下可把拖地的值日生高興壞了,恨不能叫曾凡以後再多吐幾次。
孫慧琳和曾凡聊了好久,又不知不覺聊到了初中時候,又聊了很多人,當然其中就有劉悅和孫浩明。
劉悅在小學的時候,並不怎麼突出,唯一一次曾凡記得的班主任表揚她,就說她做事認真,拖地拖得很乾凈。班主任也最放心讓劉悅拖教室的地了,這當然是曾凡他們從土牆平房教室搬到水泥地板的新教室之後。
劉悅這次考試都比自己考得好,曾凡怎麼也沒想到。曾凡深悔自己的驕傲輕敵,心想著一定要贏回來。
這天下午自習,曾凡算數學算得頭疼,便盯著前面看劉悅的背影發獃。劉悅正在伏案寫字,曾凡看見她穿了一件天藍色的上衣,垂下的發梢正好掩住了後頸,髮辮隨著寫字的臂膀微微顫抖。突然,曾凡眼前的背影成了一張清秀的臉龐,一雙大眼睛正看著發獃的自己。曾凡臉上一紅,馬上轉頭看別處。劉悅也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臉上微微一紅,馬上又恢復了常態。
「請問『屋頂』的單詞怎麼寫啊?」劉悅小聲地問。
「你問我嗎?」曾凡還在裝糊塗。
「嗯。」劉悅貌似並不知情。
「我也記不清了,我有英語詞典,你拿去查吧。」曾凡將「根本不會」說成「記不清了」,又把詞典當成了擋箭牌。
「謝謝。」曾凡連「不用謝」都沒來得及說,劉悅就輕輕笑了一下,露出兩個酒窩,又轉過身去。
「她學習蠻認真的嘛。」曾凡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奇怪自己竟然不『恨』她了,還誇她。曾凡嘆口氣,難道她的酒窩裡裝了能讓人忘記「仇恨」的**?想到這裡,曾凡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大為佩服自己的想象力。
誰料劉悅的這一借頗有先人劉備之遺風,直到下了自習,也不見還來。不過曾凡也顯然沒講自己的「擋箭牌」放在心上。
第二天早上課間時候,劉悅將詞典還給了曾凡,不無歉意地說:「我昨天多查了幾個單詞,所以沒有馬上還你,請你……」
「沒什麼。」曾凡這次說話可搶了先,沒等劉悅再轉過頭去。劉悅說話被打斷,很奇怪地看著曾凡。曾凡以為她沒聽懂,馬上又說:「真的沒關係的」。
劉悅微微一笑,低聲說了句「謝謝」,就起身出了教室。曾凡滿臉得意地看著自己的詞典,用手輕輕地撫摸著,直到紙張都快起了雞皮疙瘩——他簡直從來就沒有這麼喜歡過這本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