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完
史記記載,東瀾國惠帝二十二年的初秋,是惠帝東方易在位的最後一年,是年年末,東瀾更改年號,是為新元元年。
歷史的動蕩與波瀾壯闊,放諸史書之上,不過寥寥數語,但放在現實之中,卻是刀光與劍影。
八月,蕭韞之帶著兵馬,一路回到京城,他和謝晦的身後,只有三千兵馬,這三千兵馬回到京城之後,並不能入城,要安置在京城外十里的軍營之中。
安置好兵馬之後,他便和謝晦按照旨意進宮了。
兩人自正華門入宮,才剛剛踏入宮門,身後,厚重的宮門,嘭的一聲關上。
城牆之上,無數的箭頭,對準正華門內的蕭韞之和謝晦。
對於這個陣仗,蕭韞之並不感到慌張。
他朝著高處看過去,果然看到惠帝穿著一身明黃色的皇帝衣袍,正站在高高的宮階上看著他,而惠帝的身邊,還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正是本便被發落去南方的王老大人。
謝晦悄然往前,做出將蕭韞之護住的姿勢。
蕭韞之不由得好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頭:「不想成為肉篩子的,便往一旁去。」
謝晦正要開口,蕭韞之看著高高在上的惠帝,勾唇道:「陛下這是要做什麼,狡兔死,走狗烹,微臣這才剛剛從南方打仗回來,一進宮門,竟要將微臣射殺在正華門前么?」
看著蕭韞之平靜的,甚至囂張的態度,惠帝心中怒火滔天。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靜靜地等待蕭韞之回來,就是想在第一時間,將他這個隱患,毀滅在自己的眼前,解決後顧之憂,這麼長的時間以來,枉費他對他的信任,萬萬沒想到,他根本不是敏樂公主的孩子,而是二十多年前,宮變發生的時候,躲過一劫的忠王妃肚子里的骨肉,也就是如今被關在思過塔上的被封為逆王的東方昭的親生兒子。
「蕭韞之,你可知罪!」
蕭韞之眼眸漸冷,面上卻仍是懶散的笑意,「不知呢,還請陛下名示。」
他的態度實在太囂張,站在惠帝旁邊的王老大人最先看不過去,揚手指著蕭韞之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蕭韞之,你乃亂臣賊子逆王之後,隱瞞身份入朝,居心不軌,不說你欺君犯上之罪,便是逆臣之後,便足以被千刀萬剮!」
話音剛落,蕭韞之臉色一沉,王老爺子還沒有看清,只覺得迎面有什麼東西猛地朝著自己飛過來,還不待他反應過來,或者看得清那是什麼,便覺得膝蓋被刀割了一般,一陣痛楚傳來,他大叫一聲,忽的跪在了地上,張大了嘴巴,卻發不出一個聲音來。
惠帝大驚失色:「蕭韞之你好大的膽子!」
那朝著王老大人過去的,不過是一把匕首的刀柄罷了。
蕭韞之神色冷冷:「憑你這等不忠不良之輩,也敢對我大放厥詞?」
惠帝氣得胸口起伏:「放箭!給朕放箭!」
說著,城牆上無數的利箭朝著蕭韞之和謝晦飛射過來,可惜,那利箭一根也沒有射中蕭韞之,只見他手中劍花一挽,周身似乎形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空間一般,眾人還沒來得及看清什麼便見蕭韞之飛身朝著惠帝而去。
惠帝身邊的大內高手正要護駕,卻見另一旁,謝晦也不要命了似的朝著自己飛奔過來,周邊的侍衛做出護駕的姿勢,然而抵擋不住兩個年輕人絕世的武功和這半年來在戰場上鍛鍊出來的凌厲。
大內侍衛被謝晦絆住,而眨眼間,蕭韞之已經抓住年老的惠帝的胳膊,躍步而起,將人帶離地面,飛上三丈高的大殿頂上。
皇帝的冠冕,滾落在地。
惠帝被這一折騰,大驚失色,更氣急敗壞:「蕭韞之,你好大的膽子。」
所有人都沒有料想到這一幕,蕭韞之竟然敢挾持皇帝,且這般輕易得手,原先所有對準他的弓箭,此刻全都因為惠帝在他手上被放了下來。
惠帝大怒:「給朕放箭!放箭!」
可是,誰敢放箭呢?
蕭韞之神色冷肅:「陛下向來知道,微臣膽子大得很,今日既然陛下豁開了這個口子,你我君臣之間,不如將這二十年的舊賬算一算如何?」
惠帝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在這高高的屋頂上,並站不穩,他恨不得殺了蕭韞之,但此刻因為怕死的本能,卻又緊緊拽住蕭韞之的衣服。
蕭韞之只覺得諷刺又譏誚:「好一個怕死的窩囊種,就這般豆大的膽子,陛下如今的膽子,倒不如二十年前策劃了忠王逆反案時候的膽子。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絕對是惠帝的禁忌。
蕭韞之竟然這般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來,惠帝幾乎氣得暈厥:「亂臣賊子,亂臣賊子!還不給朕射殺了這亂臣賊子。」
蕭韞之半點也不懼怕,「亂臣賊子?不若,讓文武百官來瞧瞧,這二十年來,究竟誰才是亂臣賊子!」
似乎是為了應蕭韞之的話,在他話落的時候,皇宮東南面方向,忽聞一聲驚天動地的擂鼓之聲。
此時,高高的登聞鼓樓上,平日里紈絝放浪的鎮遠侯小公子謝景,正用力地敲打登聞鼓,鼓聲一陣陣一陣,如有破耳之勢,傳至京城的各個角落,傳至文武百官的府邸之中。
一時轟動,百官皆聞聲而出,朝著皇宮的方向而來。
謝景在高處瞧見了亂套的京城,手中鼓槌一丟,人已經一躍而起,輕功卓絕地落在了城牆之上,而隨著他落下的,還有燕行之。
謝景仍舊嬉皮笑臉:「大哥,扶疏兄,文武百官都給你們叫來了!」
「反了!簡直反了!」惠帝怒不可遏。
謝景弔兒郎當道:「既已被冠上亂臣賊子的稱號,不將這罪名坐實了,豈非辜負了陛下的心意?」
惠帝被氣得吐出一口鮮血,搖搖欲墜。
蕭韞之嗤笑了一聲。
城牆太高,從他這個方向根本看不到宮外的景象,但並不妨礙他能聽到四面八方而來的腳步聲。
果然,不出半刻鐘的時間,百官便已經來到了宮門之外。
守城的將士,這會兒已經亂無方寸,惠帝被蕭韞之挾持是始料未及的事情,以至於他也不知該如何應對眼前的情況,但沒有陛下開口,他萬萬不敢打開城門。
但這由不得他。
燕行之飛身過去,那守城的將領雖有本事,但武功的路子卻比不上燕行之這樣的江湖野路子,當燕行之那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的時候,城門終於還是緩緩打開。
百官見此,多大驚失色。
蕭韞之不是今日才剛剛回京么,何以到了如今這樣的境地,難道這是要謀逆叛上。
銘王和惠帝的心腹大臣站出來:「蕭扶疏,你這是謀逆,還不放開陛下,饒你不死!」
蕭韞之嗤笑了一聲,根本不將這些人放在眼裡,「大家既然來了,與其在這兒說我是亂臣賊子,不如想想,二十二年前,東方易究竟如何當上這東瀾國的皇帝,一個毫無繼位資格的皇室旁支,野心勃勃,聯合王家,勾結北丘,與前朝欲孽曹世榮狼狽為奸,策劃了一場陷害忠良的謀逆案,在這皇位上安然度過二十多年,敢問爾等,究竟誰才是亂臣賊子?」
蕭韞之此話一出,百官之中,十之八九皆震驚在當場。
其實,二十二年前皇位更易的事情,並非不讓人懷疑,忠王東方昭是先帝唯一的孩子,繼承大統也只是早晚的事情,又得先帝寵愛,實在沒有必要起兵謀反。
但皇室之中皇位更易從來都是腥風血雨的,成王敗寇,一家之天下,也不過是誰最終得到了那個位置,便被承認為王罷了。
只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如何翻了出來,而蕭韞之又到底是誰,今日為何有此一出。
但不論如何,如今蕭韞之都是亂臣賊子。
「休要胡言,蕭扶疏你還不放開陛下!」
蕭韞之嗤笑了一聲,繼續道:「如今,東方易還要重演二十年前之事,將我射殺在這正華門內,我又豈會坐以待斃,今日,我不但要為二十年前忠王案翻案,還要……」
可他話還沒有說完,目光便直接略過百官,看向了大開的正華門外,正朝著宮門而來的一行人。
為首的是一個滿頭白髮,形容卻只有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即便滿頭白髮,卻依舊丰神俊朗。
而他的身邊,一左一右,分別跟著兩個人,一個正是始終面色清淡的蕭浮生,而另一個,則是已經二十多年未曾下山的大悲寺老方丈。
眾人覺察到異樣,不由得順著蕭韞之的目光,轉身朝背後看過去。
年輕的官員不明所以,但上了年紀的官員,卻大多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看著朝著宮門走過來的中年男子,漸漸地與記憶之中,二十二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忠王聯繫在了一起。
惠帝原本已經快要支撐不住,待看清朝著宮門走過來的人是誰時,幾乎目呲欲裂,咬牙道:「東方昭!」
便是城牆上的謝景也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東方昭已近在眼前,眸光複雜地看著屋頂上挾持惠帝的蕭韞之,開口聲音微沉:「混賬,還不下來,當真要做亂臣賊子不成?」
蕭韞之一愣,而後唇邊展開一抹笑意,抓著惠帝的便從屋頂上飄落下來,落在了原先惠帝站著的地方,一腳將地上的已經因為疼痛而暈厥過去的王老大人踢飛至人群之中太子的腳下,帶著惠帝穩穩落在了地上。
東方昭著才無奈道,「浮生。」
蕭浮生站出來:「父親。」
這一聲父親,著實將所有人都喊懵了,唯有蕭韞之愣了一下,眼神微閃地看了蕭浮生一眼,眼底深處有一抹無奈。
虧得他這些年自以為瞞得緊,不成想這小子,不知何時已經知曉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可還不待他們反映過,蕭浮生便站出來,手裡展開一張長長的摺子,青年冷淡的聲音,不急不緩地道出了二十年前的真相。
東方易野心勃勃,內外聯合,策劃了一場忠王的謀逆案,逼死先帝,自立為帝,而實際上,他根本沒有冊立的聖旨,不過是當年在心腹的擁戴下,趁著先帝無子,才登機為帝,這二十多年來,不過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甚至還是陷害忠良、欺君罔上的竊國賊,而這些年來,東方昭因為當年的事情,被東方易鎖在思過塔之中,身受重傷,多次幾近走火入魔,不得出塔,直到今年,身子慢慢恢復,知曉惠帝舊事重演,要在這正華門,因為二十年前的事情斬草除根,於宮廷之中射殺自己的兒子,即流落民間,隱瞞身份多時卻被一朝揭穿的皇長孫蕭扶疏,才不得不以這樣的形式出現。
待蕭浮生對著冊子交代完這長長的過往,已經是一刻鐘之後。
惠帝如同瘋魔了一般,用盡全身的力氣掙扎:「胡言亂語!胡言亂語!朕的皇位,是先帝所賜,明正言順!」
「東方昭!你謀逆犯上,如何敢破塔而出!」
「來人!來人,將這些亂臣賊子,都給朕抓起來!」
東方昭便眸色平靜地看著惠帝:「二十多年了,東方易,你弒君謀亂,如今,一切都該結束了。」
他說完,將目光緩緩移向老方丈。
老方丈打了一個佛偈:「阿彌陀佛。」
他拿出了一道明黃的聖旨,語氣依舊是無悲無喜的世外高人樣:「先帝將立儲位聖旨放置大悲寺大殿之中,請各位施主驗收。」
蕭浮生目光掃向蠢蠢欲動的朝臣:「禮部尚書何在?」
禮部尚書聞聲站了出來,顫顫巍巍地走到東方昭和蕭浮生的身份,從大師的手上接過聖旨,反反覆複查看之後,失聲道:「此乃先帝手書立儲旨意!」
一語驚天!
老大臣也不顧身份,紛紛朝著聖旨過來,反覆查看,最終確定,這的確是真正的聖旨。
可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惠帝的心腹大臣仍有猜疑:「二十年前之事,王……王爺如何證明?」
不等東方昭說話,皇宮外面,康寧大長公主被長公主扶著過來:「老身可證明!」
她年紀雖大,說話卻依舊擲地有聲,讓人恍然想起康寧大長公主年輕的時候的風姿。
甚至,連惠帝的不同胞的妹妹長公主也毅然道:「本宮可證明!」
惠帝不知置信地看著康寧大長公主和長公主。
長公主神色複雜地看著形容狼狽的惠帝:「事已至此,皇兄又還在堅持什麼,二十年前,你便做錯了。」
「住口!」惠帝聲音嘶啞,大喊道。
然則,這還不是最終打擊惠帝的地方,而是他的枕邊人姚貴妃,此時一身黑色衣袍,從內宮之中走出來,「若本宮也可證明,東方易這皇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呢?」
她的出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朝臣不可置信地看著姚貴妃。
姚貴妃輕輕笑了一聲,帶著幾分嫵媚神色:「本宮是陛下枕邊人,有何東西拿不到,這些二十年前密謀的信件,陛下為何不燒了呢,偏偏要落到臣妾的手裡。」
說罷,姚貴妃似乎也不在意手中的東西,手一揚,那些所謂的信件,便都紛紛揚揚地落在了地上,被輕風飄至朝臣的腳邊。
有人控制不住好奇心看了一眼,待看清上面的文字和私印,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唯有姚貴妃,如魅影一般而來,驚人之舉之後,無趣地笑了一聲,似看著一個死物一般看著惠帝,眼底劃過濃濃的厭惡,朝著來時路而回。
就在這時,宮外有人驚慌來報,人未至,但聲已先到:「陛,陛下……鎮遠侯帶軍而歸,京城將失守!」
待至近前,看著這混亂的一幕,當下卻什麼聲音都不敢發出來了。
剛剛被真相衝擊了的朝臣,面上更露出驚慌的神色,下意識地看向東方昭。
直到,刑部侍郎周修文率先站出來,正衣冠,揮袍下跪,面對東方昭,恭恭敬敬地道:「參見吾皇。」
眾臣愣住了。
接著,便見要國公府的少公子姚青山也站了出來,對著東方昭恭敬道:「參見吾皇。」
謝晦謝景兩兄弟對視一眼,飛身而來,在東方昭的一丈之外下跪,恭敬道:「吾皇萬歲!」
接著,成國公站了出來:「參見吾皇。」
而後,早已致仕的翰林院老大人,朝中原先一些中立派的大人們也紛紛站出來:「參見吾皇。」
剩餘的在場的朝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著,一個接著一個地下跪,背對著台階上的惠帝,面向東方昭的方向,恭恭敬敬,有致一聲:「參見吾皇,吾皇萬歲。」
台階上的惠帝,看著這一幕,知曉大勢已去,看著東方昭,想著這二十年來來,日日夜夜膽戰心驚,心中不甘終於化為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當他緩緩倒下的時候,便知大勢已去,屬於他的朝代,終於在這般戲劇化的結局中落下了帷幕。
此時,城門上原本舉著弓箭對著蕭韞之的侍衛,早已丟盔棄甲地跪了下來。
蕭韞之朝著東方昭走過去。
「父親。」
東方昭不顧群臣在前,抬手拍了拍二十年不曾見過面的兒子的肩膀,眼神欣慰。
二十年的錯亂與等待,終於走到了盡頭。
他看著跪在地上的謝晦謝景兩兄弟,看著年輕的姚青山和周修文,看著神色清淡的的兩個兒子,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
東瀾有此少年,何愁不盛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