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孟青河道:「不敢。小老兒只是在江湖混飯吃,還求你高抬貴手,莫要小老兒賠了老命。」畢竟是老江湖的口吻,說出話來,倒也是不亢不卑,未失身份。意思是說,黑旋風倘若不肯「高抬貴手」的話,他也只好拼掉這條老命了。
黑旋風哈哈一笑,說道:「沖著孟老鏢頭的面子,自是有話好說。不過我這裡的事情未了,還是待會兒再說吧。」
說話的當兒,一個轉身,又已到了號稱江湖上第一點穴高手的判官筆連浩明面前。忽地咦了一聲,說道:「是誰削了你的耳朵?」
連浩明聽不見他的說話,卻也猜得到他說的是什麼,不由得心灰意冷,想道:「我縱橫黑道數十年,今日一再受辱,還是死了的好!」當下把心一橫,判官筆便向黑旋風戳去。
黑旋風道:「好,聽說你是江湖第一點穴高手,耳朵雖然給人削了,點穴的功夫是還未削掉的,我倒要見識,見識!」
連浩明拼了一死,雙筆使得虎虎生風,倒是十分勇猛。黑旋風駢指如乾,當作判官筆用,使的也是點穴手法。過了十數招,黑旋風道:「你這雙筆點四脈的功夫,也算得是江湖罕見了,但第一點穴高手的稱號卻似乎稍嫌誇大。我的點穴功夫是江湖上未入流的,讓你瞧瞧吧。」他明知連浩明不會聽見他的說話,這番話自是說給旁邊的人聽的。
話猶未了,只見連浩明登時好似泥塑木雕的人兒,判官筆還拿在手中作勢向前戳出,但身子卻不會動了。黑旋風點了他的穴道,這才說道:「你只該受傷一次,那人削掉你的耳朵,倒是便宜了你。」
眾人連他是怎樣給黑旋風點著穴道的也看不清楚,這剎那間,不由得也都變成了泥塑木雕了。
黑旋風道:「還有哪位朋友與小可結有梁子的要來了結?」
忽覺微風颯然,一口明晃晃的利劍斜刺插來,指到黑旋風的咽喉,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沒有梁子,貧道只是領教你的幾招劍法。」這個人正是以十三路混元劍法名震武林的玄經道長。
這一劍來得突兀之極,凌厲非常,倏然間就指到了黑旋風的咽喉,只要再伸出一寸,劍尖就可以穿喉而過!旁觀諸人初時只道玄經道人乃是實行偷襲,無不大吃一驚,為黑旋風捏把冷汗。但黑旋風卻是目不稍瞬,面不變色,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一把利劍已經指到他的咽喉一樣。
原來黑旋風一見玄經道人出招,早就知道這一劍的來勢如何了,他算準這一劍只是虛招並非實招之後,心裡想道:「你想嚇我,且待我也嚇一嚇你。」是以坦然置之。當然假如玄經道人臨時改變主意,要把虛招改為實招的話,他也還是有辦法應付的。
玄經道人果然如他所料,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泰山崩於前而目不瞬,這種定力不料竟於今日得見,這黑旋風當真是名不虛傳了!」
黑旋風這才哈哈一笑,說道:「這一劍是沉雄迅猛與輕靈翔動兼而有之,來的敢情是歸元寺的玄經道長么?」
玄經道人不過才出了一招,便給他看破來歷,心裡更是不由得暗暗佩服,道:「不敢。多承謬讚,貧道實是汗顏,還望不吝指教。」
黑旋風道:「道長不用客氣,小可素聞歸元寺的十三路混元劍法劍劍精絕,今日有幸相逢,也是正想向道長請教。」說至此處,忽地伸手摺下一株不過像小指頭粗大的樹枝,接著說道:「道長遠來是客,小可不敢無禮,動用刀劍,就用這株樹枝領教道長几招,大家點到即止如何?」
玄經道人已知黑旋風武功遠在自己之上,只盼在劍法上能夠勝他少許,不料他竟然以樹枝代劍,這可就不由得玄經道人大感躊躇了。假如自己也用樹枝的話,功力不逮,那是必敗無疑。但用真劍與他的樹枝對敵,卻又未免有失身份。
黑旋風道:「武林同道,彼此印證、切磋,那也是常有之事。反正是點到即止,何須計較短長?主不僭客,請道長賜招!」
若是換了另一個人,玄經道人定要罵他狂妄不可,但如今要用樹枝和他比劍的是黑旋風,而黑旋風的出神入化的武功,又是他剛才親眼見過的,是以他非但不敢生氣,反而有些怯意了,不過轉念一想:「反正我只是想見他的劍法,他若是真的強過我,失了面子,那又有什麼打緊?」於是說道:「好,貧道獻拙了!」挽了一朵劍花,便刺過去。
黑旋風贊了一個「好」字,樹枝輕輕一拂,避過劍鋒,在劍脊上輕輕一帶,玄經道人的長劍已是給他引過一邊。
玄經道人面上一紅,說道:「不必客氣,還請閣下賜招!」手腕一翻,身形疾進,踏的是「登山跨虎」的步法,使的是「探驪取球」的絕招,劍勢凌厲之極,要迫黑旋風非還招不可。
原來黑旋風剛才那樹枝的輕輕一拂,使的是上乘武學中的「粘」字勁,與「四兩撥千斤」的「卸」字訣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卻還只是內功的運用,而非劍法,故此還未算得真箇出招。
黑旋風心裡想道:「不在劍法上勝他,這道人還是不會心服的。」他也想看看混元劍法究竟是如何精妙,當下說道:「好,恭敬不如從命了!」樹枝一抖,依樣畫葫蘆的向對方的咽喉刺去!
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他手上用的雖是一根樹枝,但枝帶勁風,顯然是用上了內家真力。倘能給他刺著,咽喉只怕也得洞穿。玄經道人不敢攻敵,只好回劍防守。他正在猛攻之際,突然轉攻為守,本是極難之事,但他的劍法亦已到了收發隨心之境,雖然稍感狼狽,還是把黑旋風這招解了。
黑旋風道:「攻守兼顧,混元劍法果然是名不虛傳!」口中說話,樹枝揮舞,已是著著搶攻,一口氣攻了十七八招之多!
玄經道人初時本來以為攻力雖不如他,在劍法上大概還是可以略略佔先的,此時方始知道黑旋風不但是內功掌法高明超卓而已,即在劍法上的造詣,也是只有在他之上,決不在他之下。
玄經道人使出渾身解數,接連退了八步,這才逐漸解了黑旋風的先手,變成各有攻守的相持局面。
雙方使出了上乘劍法,進如猿猴竄枝,退若龍蛇疾走,起如鷹隼飛天,落若猛虎撲地。這一場比劍,把眾人看得眼花繚亂,人人都是屏息以觀,動也不敢一動。只聽得運劍之際颯颯的風聲,和樹葉落下的籟籟聲響!
過了約半炷香的時刻,黑旋風劍法一變,那根樹枝宛若靈蛇吐信一般,忽前忽後忽左忽右,當真是變化莫測,難以捉摸。玄經道人的每一招劍法,都好似早已在他意料之中,先發制人,玄經道人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原來黑旋風是有心讓他把十三路混元劍法使全了的,他在看過了玄經道人的全副劍法之後,登時融會貫通,在對方出第一招的時候,就知道跟著來的第二招是什麼了。如此一來,玄經道人焉能還是他的對手?
玄經道人想要削斷對方的樹枝,由於給對方制了機先,每一招都是攻他之所必救,總是不能如願。玄經道人驀地想道:「劍法我是比不過他的了,但好在他是說過點到即止的。我拼著受點傷,只要能夠削斷他的樹枝,也可以算作是打成平手了。」主意打定,賣了一個破綻,待黑旋風的樹枝點來,陡地橫劍一封,劍光倏合,只道這一下定能遂了心愿,最多手臂受點輕傷。
不料算盤雖然打得如意,卻是不能如他所願。就在這瞬息之間,玄經道人只覺虎口一麻,就像脈門給螞蟻叮了一口似的,長劍把握不牢,噹啷墜地!
黑旋風那根樹枝折下來的時候,帶著幾片樹葉,此時黑旋風跳出了圈子,只見那根樹枝還是像剛折下來的時候一樣,樹皮都沒半點傷痕,只是枝頭的樹葉落了兩片。
黑旋風扔下樹枝,哈哈笑道:「好劍法,好劍法!換了別人,決不能削掉我枝上的樹葉。咱們各勝一招,就算是打個平手吧,不用再比了。」
玄經道人滿面通紅,說道:「多謝閣下手下留情,貧道是輸得心服口服了!」原來剛才那根樹枝在他虎口的輕輕一點,倘若加多兩分輕力的話,他的少陽經脈便要受傷,亦即是一條手臂便要變成殘廢,終生不能用右手使劍了。
孟青河說道:「這場比劍當真是令我們大開眼界!黑大俠的劍法固然是神出鬼沒,玄經道長的劍法亦是我輩所望塵莫及。換了是我,只怕三招也不能抵擋。」他是個善於辭令的老江湖,說出話來,甚為得體。固然是顧全了玄經道人的面子,卻也是他的由衷之言。
玄經道人道:「孟老鏢頭,你別給貧道臉上貼金了。說老實話,我這次伴你們到這虎頭岩上,雖說是出於石莊主的邀請,但我的本意卻只是想藉此機會,見識見識黑大俠超凡入聖的武功。你當我是當真願意助紂為虐嗎?如今心愿得償,黑大俠倘能見諒的活,貧道告退了。」
黑旋風笑道:「道長的來意,剛才一動手的時候,我就早已明白了。我怎能誤會道長?若蒙不棄,咱們交個朋友如何?」說罷,伸手與玄經道人一握,請他留下。
此時就只剩下孟青河的鏢局事情還未解決,孟青河忐忑不安,站在一旁看黑旋風的臉色。
黑旋風道:「我並不想和貴鏢局為難,但康元弼搜刮來的民脂民膏,我卻是不能讓他安享!」
孟青河心頭一沉,苦笑說道:「可是康元弼卻要向我們的鏢局追討呢!」
黑旋風哈哈笑道:「孟老鏢頭不用擔心,這件事我早已替你辦妥,包保官府不會再向貴鏢局追討啦!」
孟青河又驚又喜,又是有幾分不敢相信,說道:「康節度使派有家人在薊州府坐催,這件案子怎的會輕易了結?不是老朽不敢相信,還望閣下明白見告。」孟青河保的這支鏢是在薊州失事的,故而由薊州府的衙門承辦。
黑旋風笑道:「我給一件東西你看,你就可以放心了。」說罷掏出一封文書,孟青河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蓋有康元弼的「節度府」印信,原來是康元弼給薊州府的一封「咨文」。咨文內說,他的失物已經得虎威鏢局從賊人手中奪了回來,是叫薊州府「銷案」的。
孟青河大喜過望,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黑旋風笑道:「是我叫康元弼這樣做的。我怕你不放心,這封咨文也是我特地從薊州府的衙門偷出來給你看的。案子已經銷了,咨文早已歸檔,不過我還是要將它送回去的。你現在看過了,這印信沒假吧?你可以還給我。」
玄經道人笑道:「孟老鏢頭,如此一來,你的鏢局非但不用關門,還可以領功了呢!」
孟青河歡喜得嘴巴笑不合攏,把那封文書還給黑旋風,說道:「康元弼搜刮來的民脂民膏,失掉之後,氣得他幾天吃不下飯,好像死了父母也沒這樣傷心。想不到他竟然會乖乖的聽你的話,如此輕易的就把這件案子一筆勾銷了。」
黑旋風笑道:「他才不會乖乖的聽話呢,他是不敢不從!說來我也要多謝你,你肯離開康家來赴我的約會,我才有可乘之機。」
原來黑旋風在孟青河、胡軒等人離開康家之後,偷入康元弼的卧室,割掉了他的頭髮,將一封擬好的「咨文」用匕首插在他的枕頭,要他照著寫的。
孟青河得知原委,又是歡喜,又是感激,又是羞慚。心裡想道:「想不到黑旋風這樣的夠朋友,了結這件大案,比我希望的還要美滿。」他當然明白,黑旋風剛才說的幾句話是顧著他的面子。康元弼的家中戒備森嚴,像他這樣本領的高手也有好幾個。黑旋風偷入康家,來去自如,當然不是因為他不在康家,才有「可乘之機」的。
玄經道人笑道:「孟老鏢頭,從今之後,你接買賣也可得選擇主兒了,別要只是顧著做生意啊!」
孟青河道:「這個何勞你說,從今之後,我是寧可鏢局關門,決不會替貪官保鏢的了!」
此時只剩下一個連浩明尚未發放。連浩明給黑旋風用獨門手法點了穴道,呆若泥塑木雕。他耳朵聽不見,眼睛是看得見的。眼看著同來諸人,一個個的走了,有的人是黑旋風放走的,有的人是受了傷逃走的,但縱然是受傷而逃的,那條性命也總算是保住了。只有他一個人仍是「命運」未卜,不由得忐忑不安。藏之中而形於外,嘴巴雖然喊不出來,那對骨碌碌轉動的眼珠,已是把他心中的恐懼表露無遺。
黑旋風哈哈一笑,說道:「這廝慣用點穴作弄對方,如今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看來也是夠他受了。」
玄經道人說道:「連浩明在黑道上的名聲雖不大好,但似乎也還不能算是罪大惡極。他的耳朵已經給人削掉,亦算是受到懲戒了,黑大俠就饒了他吧。」
黑旋風說道:「道長說得不錯,論他的罪是不該死的。但他縱容徒弟,做的惡事卻是難以勝計。」
玄經道人道:「他那個大弟於亦已給人挖掉眼珠了。」
黑旋風道:「我正想請問兩位,那個人是誰?他可曾留下什麼話?」
孟青河道:「是個白衣少女。她挖掉了連浩明的大弟子的眼珠,似乎只是為了私怨。但卻並沒有留下什麼話。」當下將那個白衣少女懲戒連浩明師徒的情形,與及她所曾說過的說話,想得起來的,都對黑旋風說了。
黑旋風沉吟半晌,說道:「他那個大弟子作惡多端,只是挖掉了他的眼珠,倒是便宜他了。但連浩明給削掉耳朵,卻還算得處罰適宜。看在道長替他求情的份上,我就放他走吧。」說到一個走字,雙指一彈,一枚銅錢飛去,恰好打著連浩明身上的相應穴道,登時替他把被封的穴道解了。
連浩明拾起了判官筆,看了一看,忽地長嘆一聲,說道:「我再練十年,也鬥不過你,這對判官筆,我還要來何用?從今之後,只當江湖之上沒有我連浩明這個人吧!」說罷,把那對判官筆拋下谷底!
黑旋風點了點頭,說道:「好,想不到你倒還有點骨氣。從今之後金盆洗手,說不定你倒可以因禍得福呢!」
孟青河與師侄方震再次向黑旋風道謝之後,便與玄經道人一同走了。
虎頭岩上,一場惡鬥過後,重複歸於寂靜。只剩下黑旋風一人披襟迎風,心中快意之極。但在他一陣大笑過後,卻又低下頭來,若有所思了。他想的是什麼呢?
他想起了兩件往事。
有一次他要去取一個惡霸的首級,這個惡霸也是個武林敗類,本領不弱,家中又養有許多護院,戒備森嚴,自是不在話下。
事先他已做了許多準備功夫,和這惡霸朝過相,記牢他的聲音面貌;到他家中窺探過幾次,知道他每晚在不同的姬妾房中住宿,但每逢初一十五,卻是在靜室獨宿的。
他打探得清楚之後,自忖萬無一失,這才下手。想不到還是幾乎出錯。
這晚是月黑風高的初一晚上,他摸到這間靜室,挑開帳子,正要一劍斬下那個惡霸的腦袋,忽地從窗外飛來一顆石子,剛好打著他的劍尖,當的一聲,將床上睡的那個人驚醒了!那個人陡然發覺一個黑影在他床前,本能的發出了一聲尖叫!
黑旋風的長劍給石子一撞,劍鋒不過稍歪,還是可以削掉那人的腦袋的。但聽得這聲尖叫,他卻是不由得驀地一呆,下不了手了!
原來在床上睡的這個人並不是那個惡霸,只不過是相貌和他有幾分相似的替身。幸虧黑旋風聽出不是這個惡霸的聲音,這個替身才不致無辜送了性命。
就在此時,忽聽得人聲鼎沸,從另一個方向傳來,「有刺客,有刺客!」「不好了,不好了!莊主的腦袋不見啦!」
在嘈嘈雜雜的驚叫聲中,黑旋風還隱約聽得一個似是少女的清脆笑聲,在屋頂上掠過,轉瞬間已是去得遠了。
黑旋風連忙追出去,只見在最高的一座建築物的「更樓」的屋頂上掛著一顆首級,這晚雖然沒有月光,但從下面映上來的火把光中,還是可以看得清楚,的的確確是那個惡霸的首級。黑旋風對於自己的輕功一向是極為自負的,但這晚他追蹤那個少女,卻竟是連她的影子都沒見著。
第二件事更加驚險。這次他是到金國御林軍統領完顏長之的親王府中偷竊金國侵宋的軍事計劃。
完顏長之是金國數一數二的高手,黑旋風自忖也未必能夠勝得過他,何況親王府中還有許多一等一的高手。
王府的「下人」中,有一個丐幫的弟子做「卧底」的,黑旋風得他幫忙,那晚好不容易偷到了這份軍事計劃,剛剛到手,就給人發現。
幸而那人不是黑旋風的對手,不過數招,便給黑旋風殺了。但在他被殺之前,卻已發出了呼喊!眼看王府中的衛士就要紛紛來到,黑旋風的本領再強,也是闖不出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