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三十三

時間進入八月，這段日子葉林是在焦慮，緊張，興奮，欣喜中度過的。繁巨的工作迫使他日夜奔波，不停解結。不過結果是出人意料的好，韓青有著非凡的組織能力和理財能力。機械出租公司順暢運行，且布置得到邊到角，人力，廣告都及時到位。僅五個月時間已獲利千萬。且業務量在不斷擴大，租金開始上漲，做得好的話有三年時間機械公司就能自行收回成本。「飛熊地產」的順利讓他喜出望外，公司所有預算都能順利通過，帳到拿錢，從不拖欠。T市工作也順利，林主任對他溢滿了巴結的味兒，有滲漏之處及時提醒。他是臨時借調到市政府，有心為自己辦退路，葉林也需要他那樣的專門人才。公司的規模將他推入了大企業家的行業，交通局，銀行，市立醫院的領導人對他已從俯視改為仰視。這讓葉林感受到了身統萬眾的快樂，享受到了大企業家的榮耀，只有「麗雲大酒店」一度讓他遲疑，投資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原計劃投資三百萬，在許麗麗的堅持下共投下了五百多萬。而當時葉林身上所有的錢全部交給了朱麗雲，不得不從公司偷取一百多萬。要是熊菲突然查帳那就完蛋了，好在公司規模大，百把萬很容易從帳面上抹平。酒店的業績讓葉林心慰心喜，僅小賠了兩個月，六月份開始盈利，七月份利潤上揚，酒店成功了！朱麗雲母子有了一份優越的生活保障，不用再為她們操心了。一眼望去，萬事如意！葉林感到很滿足，很愜意，葉老四無愧於自己，無愧於他人！然而，在這如意的表像背後暗潮已向葉林湧來。

苗頭是小虎夫妻鬧離婚，這讓葉林不勝驚訝，同時也感到隱隱不安。小虎很精明，追隨自己數年盡心盡辦，所以才把自己的全部家底，朱麗雲母子的未來託付在他身上。原指望攜桂琴到公司高屋工作，為他們夫妻提供一份體面優越的生活，換取小虎拚死為朱麗雲效力。再也想不到他們會鬧離婚，葉林心底已對小虎動疑。因為桂琴的行動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她的一言一行都無法躲過自己的眼睛。由於工程量驟增數倍，又創建了規模不小的機械分公司，一時間組織不完善，人力配備不到位，公司領導人整天到晚的忙得昏天黑地。桂琴不但管理著公司的龐大財務，還得經常到各工區查詢進度。可憐她連喘氣的功夫都沒有，哪有時間去玩婚外情。再說桂琴工資並未定下來，目前僅給她每月一千塊錢生活補貼。而小虎的年收入保底就有十萬元，她憑什麼要與小虎離婚？葉林沒有把心裡話說出來，他要弄清兩人鬧離婚的真正原因。他極希望這是兩個年輕人的使氣任性，因此他一面施壓一面安慰，反對他們離婚。「四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你給予的幫助是無數人夢想而得不到的。不出意外，這是一個非常幸福的家庭，我很珍惜——」桂琴痛哭流涕，但不待葉林繼續安慰，便擦去淚水，投入工作。葉林詢問小虎，他的回答讓葉林啼笑皆非。「她在家裡一副大老闆的架勢，看人眼睛都是斜著的。家務活一點不幹，根本就看不起我。」桂琴不幹家務，對小虎不夠熱情這些都可信。因為她每天都要帶大把的帳目回家做，白天累得要命，哪有心情敘愛情。從表面上看桂琴在小虎身邊確實佔有明顯優勢。她掌控財務，工區經理都得巴結她。但葉嶺村的傳統是女人得看男人的眼色，必須做家務。「你把這兒還當葉嶺村啊？兩個人吃一頓晚飯有多少事？那點點事你為什麼就不能幹？」葉林很想挽救這樁婚姻，朱麗雲身邊需要一個能幹的貼心人，小虎最合適。桂琴工作兢兢業業，再忙再累從不抱怨，自己也需要她這樣一個人來掌控財務，他一邊嚴辭訓斥小虎，一邊讓朱麗雲帶上桂琴出去旅遊，緩解夫妻間的矛盾。朱麗雲走後葉林準備去T市訂立二期工程合同，臨走前向小龍交待工作，順便談起了小虎夫妻鬧離婚的事。「桂琴睢不起小虎應該是真的，她在家裡就不拿小虎當回事。現在有了這份工作——」小龍道。

「我是想讓他們生活過得好一些，年底買套房子，把戶口遷過來。這麼不爭氣！要查清楚，如果問題確實出在桂琴身上讓她回葉嶺村。就是我想幫他，也要他們自己爭氣。」葉林道：「你留點心，在『飛熊地產』範圍內找套三居室的房子，年底把玉蘭母女戶口遷過來，明年送小丫頭上幼兒園。玉蘭不安排工作了，孩子要人照顧，你回家也有口熱飯吃。今後應該不會缺錢花，今年公司負債不少，年薪給五十萬，明年給一百萬。房子暫時住著，待經濟環境好轉時，在效區蓋棟經理樓供你和韓青兩人用。你們夫妻關係要搞好，不能一進城就離婚。孩子受罪，我也不安，好好一對夫妻被我拆散了。」

「我的事你放心，玉蘭沒有工作她離屁的婚！」小龍笑道：「我不會幹那種虧心事，我們是在患難中滾過來的，干那種缺德事十八代都要下地獄。離婚有什麼好？城裡女孩子不過是衣服花哨一點，哪有她那麼貼心貼意。要是在外麵包個小二公，想死還找不到門。」

「你能定心就好，只要你能定心什麼都不怕。要記住，我們兄弟有今天不容易。」葉林道：「我明天去T市訂二期工程合同，可能要幾天，你注意一下『飛熊地產』。」

葉林原指望能夠順利拿下T市政府的二期工程合同，但情勢逆轉。林主任見到他吞吞吐吐地道：「市政府可能有新想法，你去見一下市長，只要他同意我這裡沒問題。他不同意，我就是幫你簽了，他將我退回原單位，合同只能擦屁股用——你要有個心理準備，行不行都來我這裡一趟。」葉林並未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以為市長不過是要先收錢后交貨，這一點他早有預備。一表輕鬆的告別了林主任，用一個大紙袋裝上四十萬元來到市政府拜見市長。運氣好得就沒法說了，市長剛好步出辦公室準備外出，遲一步就見不著市長了！葉林滿面欣喜地迎了上去。「市長好！」

剛才還滿面陽光的市長看到他好像是夜路上遇到了鬼，驚了一下子。隨即加快了腳步，咬牙皺眉的問他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近階段到處受人熱捧的葉老總感到背後有人捅了一刀，按照國企級別比照他該是副廳級，和市長不差什麼。不過葉林很快就清醒過來，他是來求市長要飯吃的，跟乞丐沒有區別。於是他迅速恢複本色，滿臉討好的緊隨著市長「林主任讓我來拜見市長。」

「你應該直接去找老林，找我有什麼用？就是看熊菲的面子我也已為你們介紹過了。你這樣老纏著我，我能天天給你當跑腿嗎？我是市長！得為幾百萬人的生活操心，不是你的打工仔，明白么？」市長邊說邊甩步前行，葉林提著裝有四十萬元現金和一些必備文件的大公文包哪裡跟得上，緊跟了幾步累得氣喘只好停下來，站在那裡雙眼噴火，恨不得追上去一腳踢死他。干生氣有什麼用，人家小車屁股都冒煙了。葉林垂著頭，慢步踱出市政府，蹲靠在圍牆邊抽了兩支煙。決定打電話給熊菲，這個鬼市長的變臉應該與她有關。電話很快就接通了，但傳來的是男人的聲音。「喂！」

「你好，請幫我找一下熊經理。麻煩你，謝謝！」

「操你媽的，老子姓馮，什麼雄經理雌經理！你有什麼事？」

葉林忍著氣，放下電話，再撥總服務台，反正這小子是跑不掉的。「小姐，不好意思，剛才電話接錯了，請幫我接一下熊菲熊經理的電話好嗎？謝謝你。」

「熊老總已經辭職了，剛才是我誤聽了，以為你要找馮經理——我想起來了，你是熊老總的朋友，是嗎？」

「是的。」三九天一盆冰水扣在頭上，葉林渾身都涼透了。「熊菲是哪天辭職的？」

「真正離開就是今天，昨天晚上我們一起吃了飯，宴會結束后她就走了，你如見到她請轉告她，我們大家都很想念她——這個從墳里挖出來的經理不是個東西！」

「謝謝你，我一定告訴她，謝謝！」放下電話葉林站在那裡發獃，與熊菲分手不到一星期，辭職這樣大的事她未露一點風聲！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變故？這個屌市長的突然變臉無疑與這事有關。T市二期工程並非那麼重要，關健是「飛熊地產」，要是程權也像這個屌市長一樣變臉，公司將陷入絕境。心急如焚的葉林急乘出租趕回工地找到韓青道：」什麼都別帶，立即騎車回A市，直接去你熊姐家，等會我去你的租住房等她電話，」

「怎麼這樣急？」

「別問了，見到她就知道，快點回去——路上慢點，注意安全！」下午兩點葉林接到了熊菲的電話，她的語氣頗為欣悅，這讓葉林的心先放下一半，穩了穩神，語氣盡量平和地談了在T市的遭遇。

「這也沒什麼，訂不下就回來吧。」

「『飛熊』會不會因為你的辭職受影響？」

「不會，不會，儘管放心，我可以給你打包票。」熊菲道：「阿程不是那種人。」

「你急著要我回去嗎？」

「那倒不是。」熊菲笑道：「我是說沒必要求他，我們又不等著那點錢買米。」

「那個林主任好像有意幫忙，T市也不算小了，我想同他談談，有條件就有希望。」

「想法是沒錯，但市長從中作梗，林主任能幫上什麼忙呢？你與韓青今年都很辛苦，你看看韓青瘦的！我都心疼。我們又不是沒飯吃，何必那麼賣命賺錢。回來經營好『飛熊地產』和本市業務，輕輕鬆鬆地賺幾個錢，舒舒服服地過小日子。」

各工區已基本穩定，馬上騰手做規劃，工作很快就能輕鬆下來。如能在T市做下去也許能找到發展的機會。至於那個屌市長！他不讓我們做無非中間夾著你這份人情，要錢多了不好意思。林主任讓我去找他，應該知道一點門道。」

「那就試試嘛，能賺當然好。」熊菲道：「韓青還在這裡，要不要同她講話？」

「不用了，既然你都心疼，讓她在家裡休息幾天，到各工區，尤其是『飛熊地產』轉轉。這裡的工作不用耽心，待我回去再細談。」

葉林放下電話長舒一口氣，只要「飛熊」沒事，大局就是穩定的。他用公文袋裝上五萬塊錢來見林主任，林主任笑道：「現在還不到收禮的時候，我雖有心但未必能幫上你。就算幫上了我起的作用也微不足道，用不上送禮。」

「我這不過是盡一份朋友的心罷了，這點工程對於我來說未必那麼重要。」葉林道：「工作關係能轉過來留在政府慢慢混，實在轉不過來，單位又不景氣，辦個停薪留職去幫我處理技術問題——能把內幕透露一點給我嗎？」

「什麼內幕不內幕，還不都是錢！這幫傢伙既要做婊子又要豎牌坊，既想豎牌坊又想做婊子。給你做收錢估計不是很多，反落個收錢名聲。現在把合同直接賣出去，一分一分的討價還價，不吃虧，他也沒收錢，這幫蓄牲！——賣這份合同的是辦公室秘書阮明，女孩子。事情剛剛定下來，應該還沒賣出去，要價是多少就不知道了。」

「這個阮明與市長是什麼關係？」

「應該是錢的關係，阮明自己是研究生，丈夫是博士，在大學教書。現在的大學教師收入都很高，她不可能擠著去做市長情人。市長也不會把合同交給情人賣，到時人家不給錢反而握住了他的把柄。」林主任笑道：「阮明長相俏麗，做人靈活，人緣不錯，小事能擺開。」

「能把我介紹給這個阮明嗎？」

「這實際上是見不得人的事，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擔憂。阮明是政府辦秘書，我們從無交往，把你介紹給她首先就把她嚇著了。不如你直接找她，你們年齡相近，應該談得來。」

「可我不認識她，冒冒失失地找上門——」下班前林主任帶上葉林進入市政府門前的酒店，在二樓臨窗找張桌子坐下來，當林主任的手指向騎在木蘭上的阮明時，葉林不禁發出欣喜的一笑，原來她正是自己在九華山遇到的那位做法事的女郞。

「很漂亮吧？」林主任望著葉林意味深長地笑道。

「我笑不是因為她長得漂亮，我們有過一面之緣，只是不知彼此姓名。」

第二天下午下班前，葉林埋伏在路邊裝作修摩托車的樣子。看到阮明過去時跳上車，提高車速，很快就追上了她，並肩走了幾步，葉林左胳膊一揮。「哈啰！」阮明扭頭一看，有些驚喜地笑道：「是你呀！你是本市人嗎？」

「我是A市人，來這裡旅遊，借朋友的車兜著玩。」葉林笑道：「你也是來旅遊的吧？」

「我家就在本市」

「見到你真高興！能請你吃個飯么？」

「吃飯——免了吧！真的有興，八點鐘在『河源酒店』門口等我，我做東，請你喝杯咖啡。我大學，研究生都在A市讀的，那裡有不少朋友。」

「喝咖啡輕鬆些，手拌模糊歲月，耳聽河源流淌，眼望五嶽山高，遙送琴聲遠去。靜候五鬼上門。」葉林笑道：「一陣輕風過！只是我不知道『河源酒店』在哪裡。「

」手拌模糊歲月，耳聽河源流淌，眼望五嶽山高！不容易！雞鳴五鼓迎春曉，世間難得報時人！」阮明笑道：「我帶你過去，就在前面。先去逛逛市容，我們市近兩年發展很快。」與阮明分手后，葉林疾馳至T市最大金店，花了兩萬八千塊錢買了枚鑽石戒指，七點半趕到「河源酒店」門口。時間不長阮明就過來了，兩人存好車，到二樓牆角邊找了張桌子坐下，阮明先笑道：「我們認識一下吧，我叫李夷，木子李，五夷山的夷，在三八路幼兒園工作。」

葉林楞了一下，別是誤拿李鬼做李逵了吧？隨即醒悟過來，這是個很低級的玩笑，自己兩歲半就玩過了。「非常感謝李小姐的光臨，我叫葉林，樹葉的葉，樹林的林。」葉林講完拿出禮品放到阮明面前。「既然是你請客，稍稍薄禮，聊補微意。」

「這個手飾盒非常漂亮！」阮明漫不經心地拿起手飾盒，揭開盒蓋，翻看了一眼鑽石戒指，看了一眼發票后蓋上盒蓋放到一邊，笑望著葉林道：「先生幹什麼好職業呢？不會是那種專靠女人吃飯的小癟三吧？」

「謝謝李小姐的恭維，只可惜葉林長得不好，沒有女人看得上。」葉林微笑著看了一會阮明，從片匣中抽出張名片遞給她。「今後有為李小姐效勞的地方請不要忘記葉林。」

「哎呀！你是大老闆啊？」阮明看過名片又認真地看了一會葉林歡笑道：「實在對不起，但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現在有一種騙子，專靠送假手飾騙女人上床，然後或偷或搶或勒索女人的錢。你做人太低調！送我的禮太重了，在你看來不算什麼，在我看來——你如果真是搞建築的，禮品或許沒有白送，我手上還有點工程。」

「你們幼兒園要蓋廁所嗎？」

「哈哈哈，這話好幽默，大企業家！這份幽默就難得了。你是我所見到的最值得欣賞的男人，一位手握雷電的謙謙書生！現代人，有點點錢就扎個花圈套在頭上，搖頭擺屁股，不讓別人走路。有點點權的人後面拖個尾巴，搞得滿大街都是灰塵，中國的環境污染正是他們造成的。」阮明笑道：「幼兒園蓋廁所肯定請不動你，二級建司嘛，你們市只有一家。剛才有點誤會，我叫阮明，在市政府工作，我們市政府搬遷，有幾千萬工程。」

「小姐，這點點薄禮用不上回報，生意人的活法不完全是一樣的。」葉林望著阮明搖搖頭微笑道。

「我是說真的！不是騙你。」阮明神態認真地道：「不相信的話明天上班前你在市政府門口等著，我肯定會過去上班。」

「我相信你，陌生的朋友么，留點隱私很正常。」葉林點點頭道：「你在市政府管基建？」

「不是，我在辦公室做秘書。」

「據我所知，你們市政府的搬遷工程早已開工了。」

「第一期工程是很早開工了，是個來自A市的小癟三在做，我說的是二期工程。」

「那個小癟三現在為什麼又不做呢？」

「他是殷若培線上的人，讓他做市長一分錢都得不到，還得賠煙賠酒賠飯給他吃。現在殷若培垮台了，市長自然不會再讓他做。」

「殷若培垮台了！」葉林大驚，殷若培垮台，熊菲辭職，自己被趕出T市，這是一條線。熊菲與殷若培——他迅速鎮定下來。「沒聽說嘛。」

「這是內部消息，報紙沒有登出來，政府與企業不同，在這方面消息很靈通。」阮明道：「殷若培幫情人的弟弟升管，被人扳倒了。」

「殷若培還會有情人？」

「做官的誰沒情人，沒有情人還做個什麼官？」阮明笑道：「現在官場上情人成群逐隊，爭妍鬥豔。」

「殷若培的情人叫什麼名子，能告訴我么？」

「陸曉玉。你打聽這些幹什麼？」

「聽聽俳聞，消磨時間。」葉林長舒一口氣。「我們還是來談正事吧。陸曉玉與我們不相干。你又不分管基建，卻有權將工程派給誰做，看來你的權力也不小了！」

「我沒有權，我在政府辦做秘書，是個在機關淘垃圾的人。工程給誰做依靠的是錢不是權，我就是想給你做，你也得掏一大把錢。市長對這批工程有個定價，他自己不方便賣，官們不願接手，倘若遇上個玩命吃黑的，一分錢賺不到還會惹下一身麻煩。到那時市長與這事不相干，你得承擔全部責任，弄不好就會丟掉工作。我沒那麼多顧慮，陞官的事從未想過，丈夫是教師，掙點小錢糊生活，哪有那麼多錢去買官。就算丟掉工作還有張文憑，出去混點飯吃也可以。秘書這份工作什麼都得不到，但是人是鬼都能接觸到。本市建築業的幾個大烏龜我都認識，想這個周末去問問他們，能賣掉賺一點，賣不掉不會賠錢。」

「工程總額是多少？」

「八千多萬」

「賣價是多少？」

「賣給別人，當樁生意做，得要三百萬。你想做——給二百六十萬。」

「二百六十萬？——就二百六十萬吧。」葉林默算了一下，這個要價只有百分之三多一點，不算太高，阮明拿來的應該是二百五十萬。這個女人聽上去一口市儈味，其實心裡很純潔，也很重感情。葉林看著阮明：「也要從中賺一點，朋友再好不能當飯吃。」

「路費錢賺到了，人也不能完全為錢活著。——你特像我一位大學同窗，他現在美國。」

「我與大學同學很少有來往，大家都在忙生活——一年能賺幾個吧？這樣的生意常有嗎？」

「市政府不可能年年搬遷。」阮明笑道：「沒有一點實權，外塊撈不到，有時別人會給點小費。」

「在我們公司干份兼職，每月給你一千五百塊錢，談成一筆生意給點獎勵。」

「錢是不少，都有我工資的三倍了，但我不想晚上出去上班。丈夫工作不輕鬆，孩子要人照顧，我雖認識一些人，給不了別人半點好處——」

「晚上不用上班，建築公司沒有夜班上。負責這個市工程的是位女經理，名叫韓青，比你可能要小兩歲。和她認個親戚走，你們是親戚關係，不是工作關係。幫我照看一下這個二期工程，有機會將韓經理介紹給一些大單位的領導人，必要時陪她串串門，仕途上需要錢時讓她幫你。不要疑心，我不會找你做情人。你所看到的是浮的一面，地上還有實的一面。今後與你打交道的是小韓，不是我。」

這個阮明完全是因偶然的機會結識了葉林，此後在仕途上一路順風疾進，幾年後四十二歲的她做上了T市副市長。韓青在T市建築業市場猶同壓路機一樣滾滾向前，當她全面拿下大地產商樓滿全的業務后，T市建築業大佬唐成忍無可忍，將她綁架。這些是后話，兩天後阮明陪同葉林到搬遷辦，順利簽下了二期工程合同。

儘管熊菲給了絕對保證，葉林心中仍然不安。倒掉殷若培，熊菲能否撐起「飛熊」這片天？她目前處境如何？這個女人對自己有救命，再造之恩，不管命運發生何種變化都不能甩開她。朱麗去母子已有安置，現在正是與她結婚的時候。二期工程合同簽定后，葉林匆忙返回A市，直接來到熊菲家。環境遠不像他所想像的那麼凄涼，反而很有點門庭若市的味道。客廳中散坐著四位女性，年齡與熊菲相差不多，個個服彩鮮明，興緻勃勃。熊菲甩著手腕，言笑甚歡，沒有一點下崗官員的落魄痕迹。由於都是陌生女性，熊菲未將他介紹給大家，葉林只好悶坐在那裡。從她們的言談中葉林連聽帶猜得出個大概，這幾個人都是「京都大酒店」的部門經理，現已追隨熊菲辭職，正在商量辦一個什麼策劃公司。葉林心裡不以為然，為企業做策劃未必能賺錢，為著那麼點點錢耗心費力去看別人的眼色不值得。但當著一群陌生人的面他不便說什麼，剛好三毛送水過來，熊菲對她道：「我們在開會，你送葉林去老娘那裡坐。葉林，有個好消息告訴你，你那位很厲害的表姪女這次考試奪取了雙科狀元。現在老娘那裡混，去看看她吧。」這是一個明顯的信號，熊菲正式公開戀情，準備結婚了。葉林亦是有備而來，聽后提上公文包去拜見熊母。三毛的女兒黃婭妮一眼看到他頓現驚喜，口中喊著「表叔！」人已沖了過來。葉林見熊母已起身，牽著孩子的手快步上前扶住熊母。「阿姨請坐下，我們小孩子，不敢勞動老人家。」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熊母上中等身材，身體清瘦，頭上有几絲白髮，看上去五十多歲的樣子，神態溫厚慈祥。「熊菲下崗了，你還能來看看她，非常感謝！坐吧。」

「阿姨身體很好！」葉林不敢就坐，仍扶著熊母站著。

「身體好有什麼用，只會花錢又不會賺錢。」熊母笑著先坐下。

「阿姨身體好就是晚輩的福氣，賺錢那是小孩子的事，與阿姨不相干。」葉林笑道。

「老太太還不認識他吧？他就是我表哥葉林。」三毛笑著介紹道。

「我猜到了。」熊母點點頭道：「婭妮剛才喊他表叔嘛。雖是表哥，來我們家仍然是客，為他沏杯茶。」

三毛捧茶過來時葉林從公文包中拿出一個裝有十八萬元的紙品袋遞給她：「放到老太太房間里收起來。」隨後從包里抽出一迭百元鈔，兩三千的樣子，遞給孩子：「聽說你考試成績不錯，給點獎勵。」

三毛接過紙品袋仍站在那裡笑望著熊母。「拿進去吧，我知道他。」熊母向三毛點點頭轉向葉林道：「兩個孩子經常提到你，你很有能力，很有知識。」

「阿姨錯愛了，熊老總和衛平才是學富五車的人，我——一個農民罷了。」葉林笑道。

「其實我也是農民——中國人的祖宗都是農民，只是有些人不記得罷了。」熊母笑道：「大女兒的確有能力，二十三歲做經理，二十五歲攀上了正處級！不過現在下崗了。小女兒不行，吃飯都得靠姐姐。」

「熊老總翻江攪海，衛平龍潛海底，二人都有藏海之量。阿姨儘管安享幸福，用不上為她們操心。」

「姐姐有飯吃，她處變不驚，臨事有序，也很能吃苦。別的下崗官員都悶著頭躲在家裡哭，你看她，好像又升了一級！從朋友處偷部新車開回來，計劃辦公司，又當經理了！才兩天時間，公司還不知在哪裡，騙來了幾十萬！不但今年，明年的工資都到手了。」熊母自豪中溢滿著得意地笑道：「她朋友多，騙錢很容易。妹妹真的不行，吃飯穿衣都靠著姐姐。」

「阿姨不要低估了衛平，她是那種不鳴則己，不飛則己的人。」

「謝謝你，我們就等著她驚人衝天的那一天！」熊母笑道：「楚莊王有個千里之國他才敢說那個話，衛平吃姐姐的，住姐姐的！」

「只要衛平願意，隨時可以到公司上班，年薪給她二十萬，多少有點獎金。只要她拿到了駕照立刻為她配車，只要需要隨時為她配房。」

「謝謝你，其實我知道，這是她姐姐的面子。生活上姐姐可以照顧，我是說她不能做事，不是指生活。」

「我給阿姨絕對保證，衛平是個能力非凡的人。熊老總不放她出去，那是因為家裡需要一個人。」

「這也是個因素。」

葉林與熊母聊得很投機，三毛用托盤捧菜過來向葉林道：「熊老總讓你就在這兒陪老太太吃飯。」葉林擺出了一副孝子模樣，使出了渾身解數，為熊母斟酒添菜。熊母其實也很喜歡他，長相帥氣，大公司總裁，說話做人都很到位，與女兒相配不愧駿馬金鞍。還有一點，女兒已經三十五歲了，想找葉林這樣的人物不容易。由於談話投機，這頓飯拖的時間很長。剛剛結束，熊菲已送走客人進門向葉林笑道：「沒有怠慢你吧？我媽沒有慢客吧！」

「阿姨博學賢慈，德潤一方，方得雙鳳同集一門。」葉林笑道：「擁有這樣一位良母，足慰平生！」

「這話有水份，不過我媽是很慈祥，做她的孩子的確要點福份。」熊菲講完挨母親而坐，伸手將三毛的女兒拉到身邊。「表叔給你獎金沒有啊？」

「你帶葉經理出去吧，我料你們之間還有事要談。」熊母向女兒道：「我這裡有三毛母女陪著並不寂寞，再說我也不算老，真的感到悶會自己出去走走。因為我耽誤你們的工作，我心裡反而不安。」

熊菲和母親纏了一會兒才帶上葉林下樓。從車庫中開出一部新賓士。葉林上車后見駕駛台上碼著一堆手提電話，那時手機尚未面世，他不禁有些好奇。「這是手機，這個東西很快就要面世，目前太貴了，只買了十部。你拿三部去，韓青走時準備送她一部，想想還是由你送她好。你與韓青，小龍三人抽空練練車，經理們要有部車，這是門面，工作也方便。」熊菲笑道：「運氣怎麼樣，合同訂下沒有？」

「訂下了，花錢實際上不算多，T市建築業沒有這裡競爭激烈。」葉林點頭道：「那個屌市長特別無恥，後來見面他又吹你。——有個好消息告訴你，『京都』服務台那個女孩特別喜歡你，讓我代她問好。」

「不止她一個，許多人離開時都不忍相別！」熊菲嘆道：「『京都』職工落水了，這個姓馮的只知道弄錢，他把酒店當作金庫！今天在坐的都是『京都』的財源，她們與省、市交際部門關係很密切。『京都』的收入主要是依賴於政府會議，政府會議加熱了『京都』，吸引了財團。趕走這批人，失去政府支持，『京都』吃飯都困難。不想再談『京都』了，離開了不會再回頭。走時給酒店留下了流動資金，剩下的錢全部散發掉了，每個職工五萬多點。」

「我原指望你辭職后能來公司工作。」

「我什麼都不懂，去公司做什麼，悶在那裡只會礙手礙腳。手上有點人脈，辦家小公司養養神，邊走邊看。」汽車進入森林公園，在他們第一次幽會的地方停下來，下車后兩人漫步於池塘邊的樹林里。「你急於知道我離職的原因吧？」

「我急於知道的是『飛熊』能否靠得住，過去的事不想翻弄它。」

「不用耽心，『飛熊』與我辭職前沒有區別。」熊菲道：「辭職的原因還是要告訴你，心裡有個東西，總是想著去翻開它。知道了，路都走過幾百里了，不會再去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