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半生大夢 第一百八十八章 半生大夢
兩人接下來的路上,話是少了許多,林嬰捫心自問,花崎若算是念星晨未過門的妻子,自己這樣是否有違女德?
他們兩個縱使之前有那般舉動,終究算是氣血方剛,一時情迷所致。
罷了,落花流水,所有的過往都會被時間慢慢沖淡,或許你我之間發生的點滴,分開后就記不得了,我林嬰向來拿得起,放得下。
她雖素來無拘無束慣了,但心裡往往有一套自己的規矩來約束。
念星晨見林嬰悶不做聲,為緩和兩人之間的尷尬,主動開口問道:「我們不去找陸卿了嗎?回去后,你又怎麼和你父親交代?」
「他那邊,我自己去交代,你不用管,至於陸卿,隨她,畢竟是自己的師弟。」
且說陸卿那邊,行雲被追逐一段距離后,飛身下馬,腳步輕靈地欺身上前,雙掌連環排出。
陸卿對上他不斷變換招數的掌法,絲毫不避其鋒芒,落馬後反手將背後的那柄巨扇握住,有金絲編成的巨大扇面,用面積壓制速度,行雲的鐵掌打在上面軟綿無力,不能傷及自己分毫。
行雲所出招數縱然變換萬千,可卻逃不過飄渺峰功法的底子。
陸卿腳踏水雲步,抬起巨扇,將行雲逼退後,轉手便將這寶器甩到地上,全身的劍意突增。
行雲不敢硬拼,只得陸卿的壓制下,一退再退,風巽劍奪鞘而出。
陸卿身形前壓,驀地抖袖,一抹綠幽幽的青芒瞬間從袖口掠出,一閃而逝。
一直被逼退的行雲那有意料得到,本能地做出躲閃的動作,但胸前的灰色道袍仍然被這凌冽的青光瞬息劃開一道口子,裡面有血跡滲出。
他旋即轉身,接一路暴退,如同在半隻腳踏入鬼門關,差點就可以去見閻王了,驚得一身冷汗直冒。
方才陸卿肯定還是留手了,不然這一下直接割過自己的喉嚨,怕早是一命嗚呼了。
那抹青芒去勢倒轉,在空中如螢火般跳躍不斷,迴旋幾周后,再次向行雲殺來。
不過這次他手握風巽,早已做好防備,千鈞一髮之際,劍身為璧,將這青芒直接彈開。
待到青芒退散,其中的真主才顯露真容,只見一柄遍體深如翡翠的短劍正懸停空中。
行雲的臉色驚駭,手中風巽劍微顫,那短劍不過兩寸,與匕首相差無異,卻處處透露攝入心魂的劍鋒。
「你若怕了,便把風巽劍丟了,老實受罰。」
陸卿兩眼一亮,右手食指與中指合併為劍指,一指點出,那青色小劍隨之激射而出。
他師兄弟二人雖都使得飄渺峰的御劍術,可造化終是不同,陸卿乃是飄渺峰一干弟子中,唯一突破浩瀚之坎的,強如行雲如今也只是徘徊於日冕立境,進退兩難。
行雲稍不留神再次被這青色小劍刺傷小腿,鮮血直流,好在傷口未透骨,皮肉之傷,無性命之憂。
對付陸卿,他必須全心神集中,屏息凝神,劍指一出,風巽劍顫鳴飛天,與那青色小劍斗作一團。
陸卿悠然應付,甚至將另一隻手背到身後,「你還不用出真正的本事,我這一劍下去,就不會像之前那番留情了!」
見此情景,三尺長劍在空中被一柄小劍,步步緊逼,行雲臉上露出幾分遲疑后還是一咬牙,從道袍中拋擲出一條金色長索,去時不過寸余,卻遇風即漲,如一條蛟龍般飛至頂上,將飛舞的青劍束住,使其掙脫不開。
御劍術固然是玄妙無比,但其也有缺點,那便是劍柄無人握住,控制住飛劍就算破解御劍術的方法之一。
那怕是翱翔九天的飛龍,也是逃不過繩索的束縛,淪為天神的坐騎,何況是區區一柄短劍?
此索就名為「止御」,除了可以束縛飛劍之外,注入真氣后連人也可縛住,是飄渺峰長老林清風的至寶,行雲北上時被林清風贈予,危機時刻可以用來保命。
但止御的使用消耗真氣巨大,如行雲這般的修行者連續三次后也會脫力,所以不到關鍵時刻,是絕對不敢輕易使用的寶物。
不過到了這個時候,也是不得不用,他也想不到,自己唯一使用,竟然是用來對付大師兄。
趁著青色小劍被止御壓制的時機,行雲劍指一揮,與空中的風巽劍一併殺出,劍指上青色氣機生出,風巽劍身呼嘯生風。
待他近身後,一掌一劍齊上,手掌由著各路招數,片刻間不斷變化,爪法,拳法,指法,掌法,悉數現身。
只是再多路數也是萬變不離其宗,終究是飄渺峰的底子,陸卿還是太熟了,不管行雲如何換招,她皆以拆招的形式在半路將所有招數打斷,交手二十餘招下來,反是行雲體力有所不支。
止御困不了那青劍多久,陸卿剛才可是一隻手在接招,右手的劍指仍然在不斷催動真氣破解止御的束縛。
行雲身形往後一晃,得到邊刻喘息后,一指帶著風巽劍直殺陸卿面門而去。
陸卿不及反擊,身體往後躺倒,險之又險躲過,又是單掌一拍地面,身形借勢往後一翻。
一指落空的行雲臉上明顯有幾分戾色,多次出招沒有得手,耗幹了他的耐心,劍指往前一揮,風巽劍刮出一道凜冽的劍芒。
騰空中的陸卿臉色一驚,腳下運起水雲步,對著空中虛踏,借勢往地上一彈,差之毫厘間錯開了風巽劍一掃而過的劍芒,得以再度起身。
行雲仍是不依不饒,腳下一點,五指合掌,他知道,不快點的話,一旦飛劍掙脫止御,自己是真的一點機會沒有了。
就在他距離陸卿還有一步之距的時候,猛地停下來,全身不敢動彈,一柄紫瑩瑩的袖珍短劍此刻正抵在他的喉嚨前,其銳利已經在行雲的喉嚨上擦出了一道血痕。
紫色短劍與青劍除了顏色不同之外,尺寸基本相差無幾,同樣是由陸卿從袖口中掏出來的。
這兩柄「小玩意」放在鐵鋪之中,可謂毫不起眼,除了顏色別樣外,樣式袖珍,怎麼看,那都是女子防身用的。
可偏偏就是這兩樣「小玩意」架住了行雲的喉嚨,在飄渺峰,這兩柄短劍也是頗具名聲。
青劍名為青嵐,紫劍名為紫霞,皆是出自一人之手,而類似於這樣的袖珍短劍,陸卿的青袍夾層之中還有六柄,總共八柄。
她心有九竅,全力施展時,便可同時駕馭八柄飛劍,當世罕有敵手。
青嵐被止御束住,陸卿是眼間短時間內無法掙脫,才祭出袖中的第二柄短劍——紫霞,這才震懾住了行雲。
行雲下意識地捂住有血滲出的喉嚨,收起止御與風巽劍,步步后側,口中發出難以辨別的嘶啞聲。
「我說了,你再不出招,下一招就可取你性命。」陸卿收回青嵐,兩柄短劍漂浮在她兩側。
說完,她疾步走上前,對著行雲的臉就是一巴掌,這一掌運足了氣力,直接將嘴裡的牙都打掉一顆,行雲一下子被打趴在地下。
「背叛宗門,是為不忠,對兄弟出手,是為不義,行雲,你對得起林清風多年的培養,對得起飄渺峰的收養之恩嗎?」
這次陸卿依舊留手三招,沒想到行雲仍是招招想置她於死地,讓人心灰意冷。
行雲這一刻跪倒在陸卿面前,眼眶含淚,心裡顯然壓抑了許久,「我本無臉面見你,大師兄,既然行雲輸了,殺了我吧!」
陸卿火上心頭,一腳將他踢開,怒罵道:「你這畜生,塞北人的血都是冷的嗎?我們這些師兄弟你不要也罷,那含辛茹苦,待你如親生的林清風,你也不要了?」
行雲頭埋在地上,「正因為師傅她老人家,我若活著,必然成為她老人家一生的黑點,行雲不能害了自己,還害了她啊!」
陸卿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做出這種事情啊,你糊塗啊!」
行雲抬頭無奈地苦笑道:「人各有路,我也有,當有人告訴我,我是大祭司的孩子韓木兒時,我的路是否還與師兄你們是一道?」
陸卿臉色大變,她沒想到行雲脫口而出的,竟然是長老們藏在心底的身世之謎,飄渺峰內除了自己與幾位長老,無人知道。
「誰,是誰告訴你的,是韓冕嗎?」
行雲不置可否,「韓冕身負的功法,若焚毀面部,加以修飾,就能達到易容,這麼多年,他易容的臉是以前的大祭司,然後以我的身份,積蓄力量,等待復仇的那一天。」
焚毀面部,然後改換面貌,這也是韓冕為什麼討厭行雲的原因之一,兩者的臉就如同照鏡子差不多。
這一切都像是搭好的戲台一樣,等著行雲來入局就能開唱。
人的一生,似乎都置身在迷宮一樣,終點是住所,需要的是一個方向,那怕想去的地方很遠很遠,但只要有方向,最後也會抵達。
可行雲自從曉事以來,從來沒有所謂的方向,正如師傅取的道號那般,他像一朵雲一樣,居無定所,不知方向。
當他來到幽州這片土地,有人告知他的起點,有人指引他的方向的時候,忽然心中就會多出前所未有的使命感。
這是行雲多年為飄渺峰行事以來,從未有過的感覺,於是行雲寧可背道而馳,也要往最初的方向前行,那怕於師兄弟漸行漸遠,那怕離開師傅。
他想看看,這座迷宮的終點,會是怎樣的光景。
可是很多人與他一樣,但用盡一生的所有,即便找到了方向,也抵達不了想去的地方。
陸卿長吁一口氣,別過頭泣聲道:「我曾經立誓,要保護好你們四個小傢伙,可是我錯了,幾年前,老三瘋了,現在的你,我也無能無力,其實我的能力,單單隻能護住自己而已。」
「你知道嗎?掌門師傅聽見你的消息后,讓我殺了你......」
行雲道:「我如今回去,便是師傅的累贅,陸卿師姐,殺了我吧,行雲別無所求。」
說完,他緊閉雙眼,挺起胸膛,露出從容的表情。
陸卿擦擦眼淚,五指成勾,一把按在行雲的頭上,強大的氣旋一下子包裹了全身,悶哼一聲,如抽魂一般,將他體內的真氣源源不斷地提上腦。
稍許,行雲雙眸緊閉,呼吸微弱地躺倒在地上。
陸卿則是拾起止御和風巽劍兩個寶器,將青嵐與紫霞收入袖中,雙眸直勾勾盯了行雲良久。
「行雲,行雲,你若以為你的道號是飄忽不定,居無定所的流浪,未免太瞧不起自己的師傅,她希望的只是你像風那樣,風雨為伴,無所負擔,無所拘束,無憂無慮,獲得真正的自由......」
「不過師姐也就幫你到這裡了,兩個時辰后,你就會醒,少了這害人的修為,希望你過得快樂些。」
陸卿散去了行雲全身的修為,拿走了他的佩劍,以後不會再有人認識你是飄渺峰弟子,你也別找到飄渺峰來了,沒有常青令,進不來的。
正當陸卿轉身欲離開時,渾身骨肉嗡得一下,像是被點燃一樣,血液沸騰,骨肉燒灼,痛得陸卿一下子蹲下來,輕喘幾口氣,才穩定下來,往後瞟了行雲幾眼后飛身離開。
朗月之下,荒野之上,兩處地方,兩個人皆是以不同的方式倒在了地上。
韓冕雙眸的視覺漸漸被剝奪,其餘感官也正慢慢消失,被砍斷的胳膊這次在也接不上來了,他以手撐地,爬到一處岩石上靠起來,石頭上還有之前打鬥留下的劍痕。
口中乾澀,氣若遊絲,他的手順著身子,從腰間拿出一直系在身後的小葫蘆,這是從老酒家老闆娘那裡要來的,大爺生前親手釀的美酒——白玉釀。
顧不得其他,韓冕現在一心想得是喝掉葫蘆裡面的酒,那怕一滴也好,他好像嘗嘗以前的味道。
兩眼瞳色已經完全淡下來,他喪失了視覺,用嘴巴把塞子要掉,迫不及待地大口對著小葫蘆,把裡面的酒往腹里灌。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那種入口苦辣,消融腹中清甜的酒味兒遲遲沒有出現?就算那舌尖抵著入喉的酒,也是寡淡如水。
他驚訝地想呼出聲,可聲音提不上喉嚨,只有自己知道想說些什麼。
緊接著是一陣嗡嗡響起的耳鳴,鳴聲悠長,尖銳,就像是那年夏旬的蟬鳴,響個不停,自己獨自一人扛著大爺釀的酒上路,告別了老酒家的一干熟人,穿過一條狹窄的巷子,見到了約定好的人。
「你自己選的路,往後你就是韓冕了。」
他鼻前的呼吸卡然而止,手中死死扣著那個葫蘆,全身轉瞬間就要被荒野的寒風無情吞噬,孤身倚靠岩石的屍體在茫茫荒野不過眼中一粒飛沙般,渺小得讓人心痛。
「我趕到之前,這傢伙的鼻息就斷了,怕是救不活了。」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三個兜帽蓋頭的灰袍人俱是站在韓冕的屍體前,領頭者灰袍之後有一白線綉作的羽毛,這幾個人與之前在安陽城外暗殺韓冕的那個女子同屬一方,也是一路追蹤而來。
領頭的灰袍人奪過韓冕手中的葫蘆,用鼻子嗅嗅,兜帽下發出沙啞低沉的聲音,「酒......」
一旁的手下感嘆道:「到死還想喝酒,唉,人啊!」
另一個手下則是詢問道:「令主,韓冕人都死了,咱們怎麼交差啊,還有,我之前注意到遠處那個行雲也躺著呢,應該還活著。」
那位令主行事也是乾脆,「把腦袋砍了,帶回去是一樣的,那丫頭的家裡人算是有救了,至於另外那個,活著就把人一併帶回去吧,不過稍等一會兒,那陸卿可能還未走遠,被發現的話,你我怕會有麻煩。」
「遵命,對了,令主,我還有一事不明,當年引塞北人來屠村,盜走氣血同源的人真的是他嗎?」灰袍人領命后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令主面對韓冕的屍體,感嘆一聲,「是也好,不是也罷,人已經死了,什麼都不重要了。但當年若不是氣血同源在塞北流傳開來,我們甚至都不知道這邪法泄露,真追究起來,怕又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罷。」
「令主說的是,我們兩個跟著您就是了。」
令主搖搖頭,嘆息一聲,「這人也是可憐,到死都沒幾個人見過他的真模樣,可悲啊,拿下他的頭顱后,速速撤走,我去接行雲。」
他說完話后,捏了捏手中的葫蘆,覺得帶著礙事,索性就甩到地下,飛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