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0章 守陵
陸葉這才發現，那洗情池沸騰了。
而且，水全部變成了鮮紅色。
就像是自己渾身的血液都流干瀝靜到這水裡一樣。
陸葉再低頭看向自己的身子，也完全一片赤紅。
這血，是從他身上流出來的沒錯。
可是卻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
洗情水在這一刻對陸葉來說，已經超過了勝負的重要性。
一直以來，他心裡一直有個疙瘩。
這一池洗情水，幫他驗證了一些東西。
陸葉釋然。
他抬頭看向天花板，淡淡地問道：「這一關，應該結束了吧。」
良久，半空之中，才響起一個幽幽的聲音，「結束了。」
陸葉沒有接話，他知道人間痴還有話要說。
「唉，你輸了比賽，卻贏了我。」
「在這一場試煉之中，我是唯一的失敗者。」
「呵呵呵，可笑啊，這麼多年來，我妄想用這一池水來強行壓制心裡的念想，卻沒想到，念想反噬起來，竟是如此排山倒海般可怕。」
「我輸了，我輸得徹徹底底，我輸給那個女人，我輸給了時間，我更輸給了我自己。」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這樣也好。」
聽到這，陸葉的眉頭微微皺起。
總覺得人間痴這最後一句話，話中有話。
正當陸葉想著的時候，在他的面前，忽然慢慢地顯現出了一個影子。
陸葉看到眼前這一幕，眼珠子瞪大。
因為他完全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影子，會是個人影嗎？
陸葉看到，眼前一個柱狀帶毛的東西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這東西，有一米五的高度，渾身裹著厚厚的一層毛髮。
毛髮灰白交雜，顯得邋遢無比，又暗淡無關。
「可笑吧，可能在你眼前是個前輩的人，真正的樣子卻是這般狼藉不堪，甚至連人都算不上。」眼前這東西發出了可悲的笑聲。
這讓陸葉確定下來，這東西居然就是人間痴前輩！
而正當陸葉想要說話的時候，外面的結果糟老頭一股腦就沖了進來。
他們早就按捺不住了。
他們想進來痛罵人間痴。
罵他有好東西卻藏著掖著，不給他們一起分享。
但是衝進來后，心裡想罵的話，卻都卡在了喉嚨里罵不出來了。
他們看見了這樣的人間痴。
一個個都呆住了。
眼神，也逐漸變了。
「人間痴，這真的是你嗎？多少年不見，你竟然成了這副鬼樣子……」
一個長老說著說著，聲音就哽咽了起來。
彷彿青春一去不復還了。
爺青狗。
蘇峨眉看著眼前的人間痴，也陷入了獃滯之中。
她忍不住看向許如霜，「人間痴前輩在你們口中，不是一位身高一米八、相貌俊朗的大叔嗎？為什麼……」
眼前這一坨毛球，很難讓蘇峨眉跟相貌俊朗的大叔掛鉤起來。
「歲月不饒人，我妹也無情……」許如霜的眼神里藏著一萬分感慨，最後只能化為這十個字。
「人間痴，你到底經歷了什麼？」一手活鬼也忍不住幽幽感嘆道。
「我經歷了什麼？呵呵呵，我還能經歷什麼？我困守在這一隅之地，護著一身活死人，以為做盡天下有情痴情之事，到現在才發現，不過是我情我願，襄王之夢……可笑，可悲啊……」人間痴在經歷了洗情水的反噬之後，像是大徹大悟了一般，慘笑出來。
這幾十年來，他固守這裡，守著蘇小姐留下來的小天女。
他以為守住了蘇小姐的一些事物，就是守住了一份情念。
他就像是一個守陵人，這些年來矜矜業業，阻止著外界的冒犯，也壓制著心裡的情念。
只是，他從未想過，這麼做，有意義嗎？
蘇小姐，領這一份情嗎？
怕是襄王有夢千般意，神女無心顧他情。
大夢一場，終於醒了。
何其暢快！
何其悲痛。
看著這樣的人間痴，蘇峨眉的眼眶瞬間紅了。
像是有什麼觸動到了她。
人間痴這些年，從未離開過這裡。
連吃喝，眾人都不知道他是怎麼解決的。
他就像是活在地下的一隻老鼠，不見天日，掩埋人心。
從一個俊朗的大叔，落到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他有情嗎？
有！
他有錯嗎？
談不上。
而他心心念念的蘇小姐無情嗎？
不盡然。
蘇峨眉忽然看向陸葉，卻見陸葉也若有所思。
她忍不住對陸葉說道：「熟悉嗎？這副場景。」
陸葉沉默不語，沒有搭理蘇峨眉。
蘇峨眉卻是自顧自地說道：「我們能說蘇小姐無情無義嗎？如果是我，我說不出來。感情從來都是雙方面的事情，人間痴前輩只是喜歡錯了人，久久不願回頭。我反而是欣賞蘇小姐的這種性格，不愛，便不留一點餘地。」
說到這，她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蘇小姐遇到這般場景，蘇峨眉何嘗不是這樣。
只不過蘇小姐是不愛就不拖泥帶水的一方。
而蘇峨眉則是變成了如人間痴這般痴傻的另一方。
她不禁想起自己跟林江還有顧心雨之間的關係。
何其相似。
再過幾十年，我將是另一個人間痴嗎？
蘇峨眉面色慘然。
同樣，蘇峨眉也想到了陸葉。
在陸葉和風雪之間，同樣也夾雜著一個一廂情願不愛便死的李春風。
只不過啊，蘇小姐、林江和陸葉三人，倆兄弟終究是心慈手軟了。
他們沒有蘇小姐那種超脫天地不管情分的豁達果決。
他們留下的餘地，是毒藥，是匕首！
餵給了春風，刺向了我蘇峨眉。
蘇峨眉一時間，居然漸漸有種凄愴的瞭然。
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蘇小姐，你好狠的苦心。
這時候，從那團毛球之中，伸出了一隻乾癟枯瘦的手。
這隻手在桌上，顫顫抖抖地倒了一杯茶。
然後端著縮進了毛球里。
聽不見一飲而盡的聲音，見不到茶杯送出的畫面。
只有人間痴那哽咽悲涼的聲音，「陸葉，你去吧，你需要的小天女，在地下。」
話音落下，在這間小屋子的一個角落，緩緩打開了一扇門。
門內漆黑幽暗，寒氣冒出。
像是一顆人心，在歷經千帆終不見之後，徹底寒盡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