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第三百九十八幕 怯懦者
「怎麼……難道你就面對的勇氣也沒有了么?」
「……」
李澤淵回到呂妍的辦公室,關上門,靠在牆上半彎著腰,用冷漠的眼神注視著這個宛若薔薇一般的女人。
「從你的表情我就能夠看出來,在見到我的努力成果后,你已經想明白了。」
「你簡直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但是只有瘋子才能夠想象出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對嗎李澤淵?」
李澤淵沒有說話,而是轉過身伸手想要去拉門把手。
「你難道還沒有明白么?」他的手停住了,「只有這麼做,才能保證重要之人不會逝去,因為命運的關係我們可能需要承受大多數人無法承受的苦痛,但是沒關係了李澤淵,我們兩個聯手……只要我們聯手,哪怕內閣我們都不足為懼。」
「哼……真沒想到一個盤古議會的城市總管會說出這樣的話。」
「怎麼,你要錄音,然後寫檢舉信么?」
「這倒是不會……」李澤淵打開門,「我只是……我的腦子很亂,我需要時間思考一些問題……或許我們真的是同一類人,但是我們還是有不同的地方。」
「你現在已經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呂妍上前,湊在李澤淵的耳邊悄悄說道,「去睡一覺吧,睡一覺,把腦子放空,然後想一想你所看到的一切——你所經歷的一切,一個原本應該幸福的人卻被其所為之信仰的東西拋棄,這一切公平嗎?」
「我……我知道了……」
他想要反駁,但是實在是說不出口,因為一些有悖於常識的東西……不……應該說是自己曾經還是一個少年時的那股信念,現在再一次的衝擊著他的內心。
2008年2月7日上海黃浦區南京路附近
「祝你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叔叔乾杯,為了美好的明天!」
令人意外的是,在如此壓抑和緊張的氛圍之下,竟然還能在窗外看到煙花在夜空中閃耀的畫面。
在黑色鯨魚的事件和死靈協會剿滅作戰結束之後,用於驅逐普通人的理智清除結界被代行者們抹除,普通人們不受到天空塔結界的影響,因而也陸陸續續的返回了上海;在奧術管理局和代行者們的監管下,就如同什麼也沒有發生。春節還是依舊、喜慶也還是依舊,唯一讓我感到不同的,就是原本應該不會有所交集的人,此時此刻竟然會共處一室。
胡安、我、胡昊東、許文昌、陳思真;我們五個人圍在這張不大的圓桌周圍,吃著共同努力做出來的年夜飯。這時我突然想到王英彥和張曉麗此時此刻在幹什麼呢?之前王英彥說準備和她一起過年,不知道那個傢伙到底有沒有履行自己的諾言……
不過我又想,我管他幹什麼呢?只是那個傢伙一直在我的腦海裡面出現,難道說是因為同病相憐的緣故,別開玩笑了。
——咚隆。
此起彼伏的爆竹聲在窗外想起,五光十色的絢麗煙火在夜空上遊盪,不了解中國文化的外國人甚至會將其理解為某種恐怖襲擊——畢竟這種傳統活動一年只有一次,不搞的盛大一些怎麼能行。
「這麼說……是因為病的原因,才不得不來上海的么?」
「話雖如此,但是讓胡安見識到了大城市的樣子,這也無濟於事。」
飯後,胡安坐在窗檯邊拿起了她的小提琴,前些日子的時候她說過想要練習一些小提琴曲來著,我答應要教她,但是又有些好奇胡昊東和許文昌二人談話的內容,於是便只能一心二用;我知道這樣什麼好處也撈不著,希望胡安沒有注意到我的心不在焉吧。
「大城市……也就是說,那些人認為這病根本治不好么?這太奇怪了……按理說如果親生父親有病,怎麼可能傳染給孩子,母親卻安然無恙呢?」
「啊——畢竟當時我只是個木工,胡安的母親則是當地村長的女兒……農村嘛……關係很複雜的——」
看樣子,許文昌和胡昊東應該是聊到了我們為什麼會在上海定居的原因,沒想到胡昊東這樣和社會脫節的人居然也有一天會和別人敞開心扉——不是有句話說得好么?長時間壓抑著自己的情感,連貓都會成為你的摯友。
許文昌很幸運的成為了他的排泄口。
緊接著,像是喝酒喝高了的胡昊東緩緩從身後的抽屜中扯出一張紙來,這是一份保單,上面密密麻麻的黑色字體規定了許多條條框框;胡昊東拿著它的時候,像是在炫耀什麼東西似的,他將這份保單遞給許文昌,隨後伸出十根手指。
「十萬。」
許文昌看著保單上面的文字發愣,胡昊東卻越說越激動。
「我這個病的保險是十萬元,他們不是說這是絕症么?那就買份保險好了,只要我死了,胡安就可以拿到十萬,而且我很信任那個音樂家,我相信他可以照顧好胡安。」
「這份保險什麼時候買的?」陳思真聽到這個消息也坐不住了,她從沙發上起身走到許文昌身邊,和他一起端詳著那份文件。
「我想想看……大概是……2002年的時候,這保險是我聽工友說的……因為我是病人只能幹臨時工,沒有五險一金,我就只能自己去買一份……怎麼樣?」
「每天難道就盼著自己死么?難道沒有在這期間體檢嗎?」
「體檢?體檢幹什麼?」他表現出氣憤的樣子,「他們都說是絕症了,體檢也沒用。好歹在死之前能夠為胡安做些什麼……至少在死之前……」
胡昊東酒喝到正酣,臉龐泛起了紅暈,推杯換盞之後的桌子一片狼藉,這個傢伙居然就這麼趴在了桌子上。
「阿真,你怎麼看這件事情?」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如果真的是所謂的HIV的話,胡昊東和胡安早就死了,不可能活這麼久的;假如真的是,那麼胡安的母親沒有傳染也是不合情理的。」
「我覺得事情有蹊蹺——」
「你就這麼喜歡管別人的家事么?文昌你別忘了我們等天空塔結界消失就要返回西伯利亞,和胡安不可能有交集了。」
「可是我總得做些什麼吧,也算是報答它們給我們住在這屋子裡面而不是在外面大雪天中打地鋪睡覺。」
「說的也是……」陳思真頓了頓,靈光一閃想到了什麼主意,「我有了——死靈奧術,如果說真的是HIV的話,死靈的符文之力應該可以檢測出來,只要有血液的話就能夠做到……雖然不能治病,但是我們可以幫忙想辦法。」
「叔叔……叔叔醒醒——」
在決定了事情之後,許文昌輕輕搖晃胡昊東的身體,他稍微有些意識了,在說明了情況之後,他表示無所謂——畢竟這病是絕症,怎麼測都沒用。
「可能有些疼……」陳思真這麼說著,一邊將暗紫色的符文之力緩緩絮繞在胡昊東的手臂,在這奇迹之力的作用下,紅色的液體緩緩順著皮膚上的毛孔滲出;一旁的許文昌眼疾手快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個墨綠色的小玻璃瓶,將液體裝入其中。
瓶子上面貼著標籤,「彼岸花精鍊液」,應該是死靈奧術師常用的一種奧術材料吧,我並不清楚;在之前和呂妍的戰鬥中,這兩個人已經使出了自己的渾身解數,可是最終死靈奧術師們也只餘下了他們二人,我並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懷著怎樣的一種心態說出剛剛的這些話,是裝出來的嗎?不太像,畢竟剛剛許文昌那種認真的表情,之只有在人完全擊中注意力的情況下才會表現出來的。
陳思真和許文昌……你們死靈協會,究竟懷著怎樣的心情在戰鬥?
還有胡昊東,為什麼一定要說出讓自己不愉快的事情?雖然有些時候我確實很羨慕那些會喝酒的人,因為可以借著酒勁發瘋,人一瘋,就有人會哭,人一哭,就要說心裡話;可是能夠說出來的話,那還能夠叫心裡話么?
「為什麼不反抗?」許文昌又問。
「反抗有用的話,我就不會在這裡了;不反抗至少還能有條活路——你知道那種閉塞的環境,大家只能聽風就是雨。」
這句話我同意,也就是所謂的群體降智法則,人類群居性產生的固執思維導致了人類會過分的依賴於群體,而無視真理的存在;也就是「鳥籠學說」,原本胡安所生活的那個存在就是這樣的真實寫照,交通不發達、文明社會沒辦法得到傳播,一些稍微有些理智的人便能夠輕易的操控大多數人的思維。
「所以……就逃跑了?」
「對……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因為我……能夠為胡安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胡昊東攤開手,桌子對面的許文昌看著他手掌上的裂紋若有所思,那是長期進行重體力勞動留下的痕迹,手上長了厚厚的繭子,白色的裂紋清晰可見,就好像是一顆枯萎的老樹,在用最後的力量昭示著自己生命的存在。
「謝謝你陪我說話,要知道上一次這樣和別人交流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不……我才要謝謝叔叔,要不是你我們估計都沒有住的地方。」
「人應該一輩子做好事,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在努力什麼?但是我祝願你們的夢想能夠實現吧。乾杯!」
說出心裡話的胡昊東似乎很開心,他舉起酒杯打算和許文昌再來一輪,但是許文昌的表情卻沒有之前的那一般興奮,取而代之的則是有些曖昧的笑容。他是在鄙視胡昊東的懦弱么?
對……恐怕任何一個人聽到這樣的故事,都一定會認為胡昊東是一個懦弱的男人。
包括我在內。
如果不是我的話……胡安連上街賣唱的資本走沒有;而胡昊東他能夠做什麼,靠著臨時工掙的錢嗎?我一直一來都是胡安的影子,所以我必須透過現象看本質,那個村子……不容許這種絕症的存在,所以妖魔化將其趕走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音樂家……音樂家……」
「抱歉……我有些分神了……在高把位時,運用肘臂動作來幫助手腕揉弦。由於在高把位上音與音之間的距離變得非常窄小,手臂揉弦動作需要窄,就像這樣——」
「你在胡說什麼?」
我伸手去擺弄胡安的姿勢,但是她卻把手縮了回去。
「沒什麼……你想和我說什麼嗎?」
「我只是在想……當時答應呂妍是不是太衝動了。」
「衝動?」
「因為我不想讓你擔心。」
這簡直是無稽之談,有我在,你會很安全。這樣的話絕對不能直截了當的說出,因為某些文化差異的問題,中國人說話一直都很隱晦;舉例的話,國外一個人愛另一個人會直接說「我愛你」,而中國人則是會繞很多路,讓人隱隱的感覺到這一份溫暖的情感。
「學會成長也是必修課。」
所以,這是在我大腦中拙劣的辭彙庫中搜尋后得出的語句。
我對於胡安的感情……說實話我自己也沒有弄明白,我找不出任何一個形容詞來形容這種情感,因為它就像是魚兒之於水、鳥之於天空相互依存;但是又像是鴛鴦或者是天鵝,這個答案,估計只有時間才能夠解答,故在此不闡述。
由於實在是沒什麼事情可做,所有人都開始圍著屋子找事情干,胡昊東借著酒勁一邊洗碗一邊唱著鄉里話的山歌。死靈協會二人組拿出一個我看不懂的法器進行某種奧術儀式,從那圖案毫無反應的結果來看,他們的煉成陣應該是失敗了。
「清剿東方明珠塔的那些怪物?我們在黃浦江上面見到的那些怪物?」
胡安在寫出了自己明天要做的事情之後,許文昌和陳思真都表示震驚——當然了,他們震驚的並不是胡安的舉動,而是呂妍的這個作戰計劃。
「那些醜八怪……簡直是從地獄裡面爬出來的蟲子……背上長著魚鰭……黑色的……簡直比饕餮還恐怖;當時出現的那個鯨魚和這些怪物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我表示贊同。」對於陳思真的發言,許文昌舉手表決,「雖然事後知道了那個鯨魚是那個叫做韓欣的女孩變成的,但是我還是很驚訝……闇煙這種力量的存在說不定比盤古之力還恐怖。」
「盤古之力那可是無限的符文之力,有了無限的符文之力,你的任何願望都可以實現。至於闇煙的話,由於需要媒介的存在才能發揮作用,所以二者之間就根本沒有什麼可比性。」
「我這是比喻……」
「你哪裡是比喻了?」
這兩人又開始拌嘴了,一想到某些表面看起來光鮮亮麗的傢伙背地裡是這樣的情況,著實讓人有些忍俊不禁。
「話說回來——你們原來有接觸過東方明珠的那些怪物么?」
「去年年底的時候有過一次。」我說道。
那是去年十二月底的事情,當時我和胡安在城隍廟的附近賣唱,發現周圍有代行者行動所以早早的就收了攤,要知道那個時候呂妍還沒有給我們發「通行證」。代行者發現了靈魂奧術師的存在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將其抹殺,所以我們便只能逃跑,而當逃跑到外灘的時候,我們看到了那頭被刺死在東方明珠塔上的巨龍。
原本那些怪物都沒有出現,由於代行者們的四面圍剿,我不得不和胡安採取了一個瘋狂的逃跑計劃——爬到東方明珠塔的頂端,然後用短距離飛行奧術從塔頂飛躍到黃浦江的對岸。
「也就是說,巨龍是在去年年底的時候出現的,而當時盤古議會就已經採取了措施——可是他們好像並沒有控制住陸家嘴的局勢對嗎?」陳思真若有所思,拖著下巴做思考狀。
「我只是說我看到的。」我繼續陳述事實,「當時那些怪物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所以……我也不清楚那些怪物究竟是因為闇煙變成的,還是原本就存在。有趣的一點是,被怪物攻擊到的人類,會被轉化為它們的同類。」
「同類?符文之力同化么?」
符文之力同化?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語。
「抱歉有些拗口——這是皮亞傑提出的一個奧術理論,這個理論由於不被奧術師協會認可的原因,只在很少的一部分死靈奧術師之間傳播;這個理論簡單來說就是結構的強化是藉助物質和符文之力的增加或運算效率的增加。如果那些怪物能夠將正常人變成他們的同類,那麼是否代表符文之力本身具有這種性質,只不過是奧術師協會不願意承認?」
「我聽出了一股陰謀論的味道……如果真是這麼回事的話,那奧術師協會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乾淨。」許文昌擺擺手,表示這個推論完全不可理喻。
「你想想看啊許文昌,為什麼在大航海時代之前具有多種符文之力的人不存在,而在那之後這類人逐漸變多了呢?這難道不是證據么?」
「可是那是孟德爾遺傳定理的結果……」
「跟你說話簡直比對牛彈琴還困難。」
「我……」
二人沒有繼續說下去了,在陳思真的世界裡面,奧術師協會和盤古議會都只不過是一丘之貉,她更加願意相信自己所相信的東西,擁有這樣的觀點的人很難被外界的環境所左右;而缺點也很明顯,就是當觀點錯誤的時候無法糾正。
「總之,時間也不早了,還是睡覺吧——你們也別吵架,大好日子弄得不愉快多尷尬。」
這個時候,就要有人出面來當和事佬了;而很明顯在當下的情況,我是最適合的人選。
「那好吧,睡覺……雖然不知道睡不睡得著……」
「許文昌,你給我睡地上。」
「別啊阿真,我已經睡了兩天地板了。」
看來某些人是永遠不會給人安寧的環境了,那麼在乘這之前,我還是老老實實的教胡安一些揉弦的技巧吧。過兩天就是呂妍所說的東方明珠塔突襲作戰的日子,希望到時候別出什麼差池,我可不希望胡安受傷,但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只有聽她的命令,胡安才有可能在盤古議會裡面取得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