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戰旗
新宮市近郊。
夜幕深沉,古老的城市安靜地躺在江水的懷抱里,逐漸陷入沉眠,遠處的燈光像是遠飛的螢火蟲,越來越昏暗,寂靜的郊區只有舒家的別院里依然燈火通明,茶話會還在繼續。
「對了!」舒小曼一本正經地放下茶杯,「你大晚上跑來到底什麼事?就因為擔心我於是一不小心做了幸運色狼么?」
楊真給茶葉嗆了一口,滿頭黑線:這傢伙居然能以-374°C的平靜做出格外毒舌的評論誒。
「是為了那個張氏殺手啦~」他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舒小曼一直認真聽著,也不打斷,目光看著無限遠處,直到楊真終於說完后,才道:
「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個布法陣的殺手和你在櫻花會遇見的,應該是同一個人,而且是九黎族人。」
「九黎?」
「你跟我來。」
二人沿著樓梯爬到三樓,穿過兩道暗門,眼前豁然開朗。
這裡是一間巨大的藏書室,兩側立著巨大的書櫃,上面的書籍琳琅滿目,幾乎佔據了大半地牆面,而更高一些的地方,則掛著許多人物的肖像,透過雕花莊嚴的相框,從上一個世紀注視著他們。
「看不出你家還有這種地方。」楊真感覺自己走進了一座歐洲的古堡。
「我們舒家雖然比不上四大家族那麼顯赫,但也有幾百年的歷史了。」舒小曼伸出手指,沿著一列列書籍凌空劃過,最後定格在其中一本上,輕輕一勾,書自動飛到了她的手中。
「如果我沒猜錯,困住你的陣法應該是『陰魂』。」
「陰魂?」
「你自己看。」舒小曼把書推到楊真面前。
根據這本《上古編年史》的記載:陰魂是上古九黎族的秘術,能召喚亡靈陰兵,殺掉一波還有一波,而且一波比一波更強;一旦困於陣中,除非找到陣眼或者布陣者死亡,否則任憑你大羅金仙也無法脫出,只能被無窮無盡的屍海淹沒。只是涿鹿之戰後,九黎族敗亡,這種秘術就失傳了。
舒小曼解釋道:「《史記·五帝本紀》載:『蚩尤亂,帝征師諸侯,戰於涿鹿之野。蚩尤作大霧漫三日三夜,帝不能出。』當時蚩尤使用的就是這種陣法。」
楊真點點頭,知道舒小曼說的是涿鹿之戰的故事。涿鹿之戰是上古時代修真者們與神魔間最大的一場戰爭,當時修真界的第一英雄——軒轅黃帝帶領軍隊討伐魔君蚩尤,蚩尤手下的妖魔鬼怪設下陰魂之陣,一時「狂風大作,塵沙蔽天,黑氣從天而降,黑氣中慘叫凄厲,時高時低、時隱時現,似有無限人馬」,黃帝的軍隊紛紛潰逃。
「這個陣法,借的是負能量,而且是靈氣中最陰暗的怨力,怨力是劇毒,人類無法承受,只有一種人例外。」舒小曼拿過書,指著其中的一頁,一字字念,「『蚩尤怪力,手有五兵,以魑魅魍魎為助』,這魑魅魍魎說的就是九黎族,它們都侍奉魔君的朝臣,身體早已接受了改造,上古傳說中九黎族大都什麼銅頭鐵額啊,或者獅首人身啊什麼的就是因為這個,它們『聲動九天』,『力拔大山』,所以常被誤認為妖魔。用現代科學的話說,它們的生命形式已經變異了,只有這樣才可能承受怨力。」
「所以,你才說他是九黎族人?」楊真拿過書仔細翻閱,書中描繪的九黎族情況和他遭遇的大致吻合,由此可以斷定那個怪臉人就是布血屍陣企圖困死他的人。
可他為什麼會出現在兇案現場?
舒小曼讀出了楊真的臉色:
「有一種解釋是:這個人是張家派出的第二波殺手,埋伏在兇案現場,是為了伏擊你。」
「怎麼說?」
「很簡單啊~這個人一路跟蹤你和陳警官,知道你們要返回現場調查因此預先埋伏。但他夠不小心,在現場留下了腳印,怕你有防備所以先下手為強,弄碎了天花板想置你於死地,在一擊不中後果斷退出。」舒小曼分析的頭頭是道。
楊真想了想,搖頭:「但有一點你不能解釋,這個人的修為明顯比大內盛見低,你會在一個殺手行動失敗后再派個更差勁的出來嗎?」
問題又回到了起點,迷霧如山,沉甸甸地壓在兩個人的心頭,舒小曼雙手支頜,楊真無意識地望著牆壁上方懸挂著的舒氏家族的麒麟家徽,藏書室里靜得只有壁爐的火在噼里啪啦地爆響。
音樂聲忽然刺破了寧靜,藏書室里回蕩著一首怪異的旋律,把鄧麗君的聲音襯得無比幽怨:
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
呀~不採白不採,采了也白采。
楊真扭頭看向桌面,而舒小曼則在看他,眼神失去高光,似乎心裡藏著許多話想要吐槽。楊真默默地接起手機,片刻之後又默默地放下。
「是陳警官打來的,在大內盛見的傷口位置發現了半枚爪印,之前忽略了,經過技術組復原,已經確認和怪臉人留下的一致的。」
「所以呢?」舒小曼躺到沙發上,「兇手找到了?」
楊真苦笑,兇手是找到了,然而迷霧卻更深了。
現在在原有的問題基礎上又多出一個疑問:分明是張家派出的殺手,為什麼會殺死自己人?
「會不會因為大內盛見行動失敗身受重傷,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所以後繼的殺手乾脆終結掉他,一方面榨取剩餘價值,另一方面可以栽贓陷害,一石二鳥?」舒小曼提出了她的推理。
楊真低頭沉思,壁上的古鐘「滴答」作響,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這的確是一種解釋,」他說,「但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記得,這本書上說九黎族在涿鹿之戰後已經消亡了。」楊真揚了揚桌上攤著的《上古編年史》。
舒小曼側頭想了想,聳聳肩:「會不會作者搞錯了?考古本來就是通過線索推測古代遺存的研究,既然是推測就難免出錯。這本書又不是什麼上古秘卷,是後人編纂的,會出錯也很平常啊。」
楊真拿過書,翻開扉頁,上頭幾個小字寫得分明:
編纂:張耀。
「張耀是誰?」他問。
他不問還好,一問之下舒小曼居然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這個突然的反應讓楊真嚇了一跳,正想開口詢問,結果舒小曼又一下子癱到了沙發上。
「你發什麼神經?」
「沒神經,」舒小曼有點懶洋洋地,「只是剛剛想到了一種可能,但後來又發現自己搞錯了。」
「什麼可能?」
舒小曼坐起身,從楊真手裡拿過書:「張耀是國內著名的考古學者,在考古學界的地位就如同斯文·赫定。不過他還有一個身份——張家豪的哥哥。」
楊真的臉色忽然變了。
「知道嗎?你的反應和剛才的我如出一轍,」舒小曼苦笑,「我甚至想到是不是張家一方面篡改史書,掩飾九黎族的存在,一方面暗中勾結他們增強本家實力,伺機奪取第一家族的寶座,這樣就能解釋追殺你兩次的九黎族殺手來歷了。」
楊真不說話,舒小曼說出了他想說的,已經沒必要再說了。
「但這不可能。」舒小曼繼續道,「張耀雖然是張家弟子,但很早就和家族決裂了,這其中似乎牽涉到一樁秘辛,張家的人從不願多談,但家主張康曾經在修真界發表過秘密聲明,正式宣布將他驅逐出張氏。這件事修真界無人不知,而且最關鍵的——他已經過世了。」
「過世了?」楊真又是一驚。
「所以應該是巧合,」舒小曼道,「張家通過某個我們還不知道的渠道發現了這個九黎族的後裔並簽訂契約,只能有這一種解釋!」
她拍了拍楊真的肩膀,「不過話說回來,你挺厲害的,當年黃帝都要靠天女女妭幫忙才能脫出『陰魂』陣,你居然那麼輕鬆就出來了,我實在沒想到。」
「還好吧~」楊真謙虛地擺手,「其實計算陣眼也沒那麼複雜……」
他沒說完就發現舒小曼在睨他。
「我沒有在誇你喔~」
「……」
「我沒想到的是:那個九黎殺手道行低得令人髮指,居然兩次都讓你跑掉了誒。」
「……」
「開個玩笑嘛~」舒小曼轉過話題,「言歸正傳,現在嫁禍案已經真相大白,兇手和追殺你的九黎殺手也證實了就是同一個人,你有什麼打算嘛?」
她其實就是隨口問問,看看對方打算如何應付這個新冒出來的殺手,但舒小曼沒想到這個漫不經心地問題,卻把楊真問呆了。
真的呆了……
楊真知道舒小曼在問什麼,然而看似隨意的語氣卻提醒了他內心深處一個一直在想的問題。
原來,自己就只有這種程度而已……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聽起來很拉風,但換個角度看,也不過就是被動地等著人家來找麻煩。
憋屈嗎?
可又能怎樣呢?
張家是修真界的四大家族之一,實力超乎想象,不但擁有龐大的財富,而且歷史悠久,是傳承千年的秘密組織,修真界的精銳軍團,擁有無數強者。
而一個僅僅鍊氣二重的修真者,和他們相比不過就是荒原中的一粒沙子,大氣中的一顆塵埃。
所以還能怎樣呢?
雖然這種日子不好過,人家不高興就過來碰你一下;高興了就放你兩天假。但你永遠都得繃緊神經患得患失生怕哪天背後會捅出刀子,結果人家還會指著你全神戒備的樣子哈哈大笑。
但還能怎樣呢?
「我的打算就是……」
楊真緩緩地站了起來。舒小曼忽然覺得空氣中有股火藥的味道,好像什麼東西被點著了。
「既然張家怎麼都不肯放過我,那麼……」
楊真走到窗前,窗外夜風寒冷,夜色中城市萬籟俱寂。
「讓它去死好了。」
陡地一個明閃,暗藍色的天幕星月全無,黑沉沉地雲凍結了整個天空,鉛色的雲層中隱雷滾滾,磨盤般地咔咔作響,彷彿上天也被這句話驚住了。
這一刻,在新宮市郊外的房間里,弱質少年,向修真界的龐然大物豎起了戰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