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青青子衿
1
入夜,明澤送博昂二人牽馬出城,金城緊緊跟隨。
馬兒踏雪沒過馬蹄,草原之夜,沁人骨髓里的寒意,二人打馬而行。
「二哥,再說些若鶯的事吧?」
「她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是個惹是生非的野丫頭。」
「我自幼長在軍中,家族中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見識太多,從未有過似你們這般家人間的親昵,所以認識若鶯覺得格外珍貴。我不比你們,我的家族人丁並不旺,」見博昂無語他自顧自說起來,「人丁不旺,親情淡薄,還有身份的尷尬,除了張朗外我沒有朋友,在軍中也是這幫家族兄弟,真的很煩。」
他絮絮叨叨,只是想讓博昂更加了解自己。
博昂看向他,勒住韁繩,淡漠的臉上看不出表情,「我們龍家出事時,你因何會出現在杭城?」
「我去探望張朗。」
「龍家蒙難,只因你祖父的一個噩夢,再加上江何的推波助瀾,這件事中你所佔幾分?」
終還是來了,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好久,如今該如何面對?
「我與岳凡奉命帶兵剷除國師所說的妖邪。」他沒有隱瞞,「卻未料到會遇見若鶯,我已經儘可能減少傷害了。」
「可還是傷了。」
「我今在此,你報仇也好,深追也罷,容我再說一句,」他眼神堅定,這次一定要爭取機會,若此時不表明心跡,恐怕真的會失若鶯,「我毎遇見一個龍家的人都交代我要待若鶯好,殊不知,你們不是我們,我們的感情也是拆不散打不斷的,沒有她我活不成,她沒有我也不能,你們怕她受傷害,我同樣也怕,傷害她,試問,我捨得嗎?龍家蒙難,我無能為力,同時我也有我的無可奈何,早知會遇見若鶯,我定不會接受那次任務,我在局內,也在局外,忠孝不可辜負,
龍家的事自然我脫不了干係,給我機會彌補,可以嗎?」
「彌補?這兩個字可笑了。」
「只盼你們能不追究,因為,我想永遠留在若鶯身邊。」
心跡表明腰間銀鈴微顫,鈴聲清脆打破寂寞長夜。
「我不追究,為了我的妹妹,人活世間缺憾太多,你們之事我不會阻攔,你們要幸福,用你們的幸福去彌補缺憾。若鶯可能任性些,也是我們這幾個兄長慣壞了,你多擔待,若她有做得過分之處,希望你不要怪她,告訴我,我來管教,她還是聽我的話。」
「二哥的話明澤誠惶誠恐,我會牢記在心。」
「就送到這吧!後會有期。」
博昂拱手作別,明澤目送他離開,心內百感交集。
2
草原上空曠之地,篝火熊熊,火上架烤著羊腿,青歸早早在等候。
「表哥,你來了。」他換上胡人裝扮,獸皮臃腫,微卷的長發披肩。
明澤翻身下馬,金城接過馬韁繩牽著馬退到一旁。
「你偷襲了岳家營,燒了糧草,帶走了岳元帥。」
「對,都是我做的。」
「放了他。」
青歸笑了,他坐在篝火旁用火棍捅了捅柴火,「表哥,喝點酒暖暖身子吧!」
他遞過來一壇酒,明澤接過酒罈同他並肩而坐。
「為了什麼?姨母的野心?」
「我的心事,表哥最懂,母親只想回家。」
明澤想到母親,「等她真的回家之時,恐怕也不會開心。」
「表哥,玉門城,我志在必得。」
「不止玉門城吧?」
「還有岳凡。」
「為了這樣的女人值得嗎?」
「表哥你不了解她。」
「我自幼與她相識,我不比你了解。」
「我就是愛她。」青歸舉起酒罈仰起頭大口大口地灌自己。
「可她不愛你,她這種人自私貪婪,與我大哥天生一對,她配不上你,你何苦為了她作賤自己?」
「表哥,她是我的女人,你這樣說她我很不開心。」青歸望著明澤的眼底布滿星光。「你也有你的龍小姐,難道還不理解我的心?」
「若鶯與岳凡不是一類人,不能相提並論。」
「能為我的女人帶來幸福,天下算什麼?」
「好吧!你的事我管不了,岳元帥你想放就放,想關著就關著,我沒空理會,當務之急是救玉門城的百姓。」
聽他言青歸笑了,「還是別管了,等哪天玉門城人都死光了,我就去接手,還省了我大動干戈。」
明澤站起身來,「你還是光明正大的與我較量吧!」
青歸見他起身也未動,他往火堆里丟了一塊木柴,「表哥,真的知道愛一個人的滋味嗎?」
明澤低頭看他,「你明白嗎?」
青歸低下頭,「或許,每個人都不同。」
明澤看他失落的模樣有些心疼,「你這樣終會傷了自己,愛一個人要的是幸福感,而不是終日的鬱鬱寡歡。」
「表哥,我愛她,深入骨髓的愛,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只知道我愛她。」
「男人應胸懷四方之志,你這樣也是好的,他日戰場相見你我兄弟也不必留有情面。」
「表哥,你說女人都喜歡索取嗎?」
明澤被他幼稚的話逗笑了,「分人吧!」
「龍姑娘呢?她最想要什麼?」
「至少她對天下沒有興趣。」
青歸又低下頭變得心事重重,「那一年我第一次見到岳凡,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聽他形容岳凡可愛明澤又笑了,在他這裡岳凡武藝高強,自私自負,是一個絕不招人喜歡的傢伙。
青歸沒有理他繼續自說自話,「那天她砍傷了我的好幾頭狼,多厲害!對了表哥,我們和狼有特殊關係知道嗎?」
「什麼關係?」
青歸從懷裡拿出玉笛,「這支笛是青冠帝的,母親的陪嫁,只要笛聲響起草原上的狼群便會聚集而來,它們會把我當成它們的王。」
說完笛聲起,不一會兒遠處狼吠聲應和,狼群緩緩踏雪而來。
「母親說我體內有青冠帝的血,天下群狼都是我子民。」
狼群來至面前伏下前身紛紛下拜,明澤對眼前場景早已見怪不怪,不過他見到的是青冠帝手下八百八狼部,是真正的狼軍戰士。
「這種事我從未見過。」他說謊了。
「表哥說笑嗎?你從吳國回來不正是因為青冠帝轉世的身份?」
「那些不過都是謠傳,不過是我為了回家做的把戲而已。」
青歸抬起頭眼中的光芒起了變化,「你我同出一脈,若我生長在中原,人們會不會也說我是青冠帝轉世?」
明澤望著他,這青冠帝轉世的身份除了自己之外,對於他人都求之不得,「或許吧!」
「我見過青冠帝的塑像,你覺得他像你還是像我?」
明澤不知如何作答,「轉世之說對於你我毫無意義。」
「不,表哥,你不明白,母親說,青冠帝還會再回來,他會東山再起,若我是他的轉世,我就可以贏得天下,岳凡便會重回我的身邊。」
「青冠帝轉世的身份與岳凡孰輕孰重?」
「表哥,這身份象徵什麼你不懂嗎?」
「那岳凡的份量佔多少?」
青歸搖搖頭,「你還是不明白這些對我意義。」
明澤當然明白,母親病態般的期盼,沒有毀了他,青歸卻未能逃掉。
「你想多了。」
「表哥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3
草原之地,蠻荒之始,雖不再茹毛飲血但野性卻隱藏在血液里世代相傳。
阿凜第一次見到這麼多漢人,花車裡的女人好美,臉上的肌膚像剛剝了殼的雞蛋,她是父親的女人,但喪氣太重,還未到草原父親便病死了。
他們的服飾也不相同,輕薄如蟬翼,他們也不披頭散髮,真神顯靈,把天仙送給了草原。
那一夜,父親的氈房內中原女人哭了一夜,一連幾晚他都會聽到女人的哭泣,中原的女人太嬌氣,大概這才是女人該有的樣子吧?
終於他被哭煩了,或者說,他把持不住了,他睡了她,讓她做了真正的女人,自此後女人再也不哭了。
女人的名字叫青子衿,他叫不慣她的名字,他叫她茉莉兒,因為她身上的永遠縈繞著茉莉花香。
她給他讀中原的詩,看中原的畫,雖然聽不懂看不懂但感覺中原是這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他承諾,有一天會帶她回去中原,直到三年後青冠王朝覆滅。
四年後她的孩子出世了,他愛她的兒子超過他所有的孩子,他送他去中原讀書,讓他代替去看中原的一草一木,一樓一景。
而她也有期盼,他一生不知她的真實名字,子衿,茉莉兒,都不是。
……
說道這裡青歸抬頭看著明澤,「表哥,你知道母親的真實名字嗎?」
「姨母名喚青之瑤,母親名喚青之佩。」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母親在去遠疆前深愛著一個男子,男子愛著青衣,所以母親每每看到草原上漫山遍野的青草時,漫山遍野都是他的影子。愛一個人,便把他念進自己的名字。我的歸,也是母親的盼。」輕嘆一聲,滿是落寞,「自小,我聽煩了青冠帝的事,聽煩了那些我自出生便被賦予的重責大任,」他笑了,「自認識你之後我便想這世上還有與我一樣命運的人。」
想到自己明澤笑了,「我與你可不同,至少我沒有你自出生便有的萬千寵愛。六歲之前我沒見過父親,見到后便一直努力想得到他的認可,融入一個家族更難,這條人生路我比你走的艱難。」
明澤抬頭望東方處天已泛白,「我要回去了,你好自為之。」
金城聽他要走忙牽馬過來,青歸也未起身,他挑起即將熄滅的篝火,「表哥,江恆的鼠疫之方最好別用。」
明澤沒有回答躍身上馬,他看著馬下的狼群抬手一揮,狼群得令散開,像草原深處跑去,他的舉動青歸看在眼裡卻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