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離愁稍不短

第56章 離愁稍不短

1

若鶯坐在炭爐旁,懷裡抱著明淙送的小貓兒,貓兒的頭乖巧地在她的掌心蹭來蹭去,而她的神情茫然若失,這幾日變故頻遭,她已招架不住。

暗處閃出一黑影,黑影單膝跪地,「二當家。」

「子貞,人找到了嗎?」她沒有抬頭用一條流蘇逗弄著小貓。

「回大小姐,見大夫人與私奔者藏身之處已查到。」

「好。」她語氣恍惚,心事重重。「繼續跟著,一有風吹草動就來向我報告。」

子貞,三十七歲,長淵幫密探,當年仇家追殺幸被若鶯父親相救,遂捨命追隨,若鶯初涉江湖子貞奉命護其安危直至現在。

「對了,鮫人,大夫人便是鮫人。」

「這事我知道,還有呢?」

「我派人去了大夫人家鄉,大夫人的母親與恩公同姓,已死於非命。」

「何時的事?」

「五個月前。」

「誰做的?」

「屬下仍在查,大小姐,當初之事便是凌煙道人一言促成,害得龍隱山莊……彥氏家族亦脫不了干係,彥明澤與岳凡受命而來,恩公死的不明不白,您真的打算不聞不問嗎?」

「子貞,」她抬起頭,「你也覺得我毫無作為……」

「大小姐,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還請三思。父母枉死,你真的就可以做到如此狠心?」

「我做不到,卻無能為力。」她低下頭,「每每夢回我無顏見那些冤魂,更無法面對爹娘,我太過自以為是,才換得如今下場,我的一廂情願為我的家族帶來了滅頂之災,一切都因我而起,我無法原諒自己,我會彌補。」

「大小姐,怕是我這個外姓之人管的太多了。」子貞心內忿恨難平,變故之後那個雷厲風行的龍若鶯不再狠戾?他拱手抱拳道別,隨後躍出窗外消失不見。

她的手輕撫著貓兒的背臉上閃過一絲苦笑,對呀,知道原因,卻不敢面對,真追究了,又當如何?已見識一個騙局,還要再揭穿一個嗎?

思緒飄起,龍隱山莊近在眼前,父母在,兄弟姐妹在,王媽媽,田師傅……龍首山上的桃樹開了花,她與明澤同游的龍角峰那日……

過幾日龍氏一族齊聚,先祖丟失乃是大事,必會追查一切,她查到的這些都會大白天下,到那時該如何?本想著與明澤歲月靜好一世,卻未想到現實正一步步逼近,靜好一世被慢慢瓦解。

2

「在想什麼?」明澤不知何時進來,「發起呆來了。」

「明澤,」她仰起頭看他,「帶我走吧!」

「什麼?」他不解話意微笑著看著她。

「去到天涯海角,你遠離你的家族紛爭,我捨棄我的所有,可好?」

他笑了,「好,想去哪?」

「去哪?」她怔了一下,低下頭失落不已,「我也不知。」

「怎會想起這些事?小腦瓜里都裝些什麼?」他寵溺地拉起她一縷長發。

「明澤,你捨得嗎?親王爵位,榮華富貴,都拋下。」她再次仰起頭,仿若懷裡的貓兒喵嗚地呼喚她的模樣。

「為了你捨得。」他的手撫過她的臉頰。

她放開貓兒靠在他的身上,「明澤,這一年我經歷太多,我遇見此生最愛,亦失去所有……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她的話傷斷肝腸。

「我好好的在此,怎談失去?」

此刻她硬起心腸,是時候了結一切了,「明澤,我有不明之事,我問你,你可願回答?」

「請問。」

此時,二人之間空氣變得微妙,她的話語不再柔軟多情。

「彼時你出現在杭城,真的只是為了見一見多年未見的舊友?」

「若鶯……」他一時語塞,她已知道一切了嗎?該來的還是來了。

「而不是為了一個星象,為了某個人的噩夢,為了殺盡一家滿門而出現嗎?」此時淚水充盈眼眶,她已看不清他的模樣。

「是,祖父夢魘,國師卜卦天象,你父親不在,夢魘便不在。」他沒有隱瞞。

她別過臉,眼淚流下來,「好,既然坦白,滅門之仇當前我們便無任何可能,你走吧!」

「若鶯,我這半生壞事做盡,行屍走肉一般,遇見你我才知世間美好,若沒有了你,活著便再無意義。你捨得我嗎?」他抓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心如刀絞。

「你讓我如何做?沒了你我如何活?」若鶯掙脫他的雙手,「可是,一想到那些冤魂,想到我的家,我怎麼面對你?」

「若我說在遇到你后我已想過挽回,那日已儘可能彌補,我想救出你的家人,可我趕到時龍莊主已經不在了……」

「住口!」她的心早已崩潰,「彥明澤,此生無緣,但求下一世你我沒有恩怨糾葛,可以重新開始。」

「若鶯……」

「走啊!」她怒吼一聲拼盡全力推開他。

「若鶯,說了許你一生,便一世相守,哪怕這一刻是墮入無間地獄,我也絕不離開。」

「說了,下輩子……」他的話讓她剛剛硬氣的心腸瞬間無力。

「這輩子都把握不住,何談來生?」

「你走!」她推開他的手眼神決絕。

「若鶯……」他的手不敢鬆開一絲。「我不能走啊!」

「放手吧!」她望著他,二人淚眼相向,「這一切註定都是錯的,我們現在放手總好過點。」

他搖搖頭,「不,不能放手啊!」

「明澤,不離開你我對不起死去父母!對不起那些冤死的人!我不能裝作若無其事地面對你,此一生,我知你心,你知我心,便好,放手吧!」

他搖著頭,死不鬆手。「我的前半生已蹉跎,我不想下半生還做行屍走肉,若鶯,求你,別丟下我……」

她任性地俯下身子照著他的手背一口咬下去,血順著嘴角滲出,他吃痛猛地抽回手,她渾身癱軟癱坐地下,腳下的小貓在腿上蹭來蹭去,難道這就結束了?

「彥明澤……我心好苦……求你……離開我……」

「若鶯……」他蹲下來攬她入懷,強忍疼痛在她耳畔輕輕地說,「我懂你的苦衷,你讓我走我便走,但你要記得我心仍向著你,記著終有一日我會來娶你。」

他的懷抱溫暖著她,但這溫暖卻在瞬間消失令她禁不住顫慄,在以後的日子便不會再屬於自己。

他站起身離開,紅色的衣角劃過她的掌心,她想抓住卻沒有合起手掌,布料泠冽劃過手掌,劍鋒從磨礪。

「明澤,願你平安……」她小聲呢喃。

3

銀鈴安穩,便知她情未改,明澤臉上露出一抹苦笑,他知她的心事,懂她的苦衷,卻無法安慰,無力改變。

「公子,我聽到了……」金城見他出門忙迎上去。

「我們走,準備一下去岳府,岳凡該回來了。」他打斷金城的問話,走了幾步又轉頭回望錦繡坊的二樓,面目空蕩,怕是再也看不到倚欄目送他的那個人了。

此時若鶯一人在房中哭了個肝腸寸斷痛快淋漓,哭過這一場便要捨棄前塵,面對即將來臨的暴風驟雨。

午夜時分,萬籟俱寂,唯萬點星辰孤月半彎徹夜無眠。

凌煙閣。

子貞攬著若鶯的腰躍過高牆落地無聲,「就在前面。」

一陣歌聲傳來,空寂長夜,伴隨著歌聲水聲潺潺,愈發瘮人。

「長亭長

古城街長白馬少年郎

短亭短

五里亭短離愁稍不短

君遠走無歸日

妾托清風捎思去

東風襲人骨

歸雁哀戚戚

莫忘了

青煙送

孤笛迎

……」

月光下,一尾碩大的金魚躍出水面,水花飛濺,再定睛看,分明是半人半魚的怪物,若鶯雖聽二哥提起過玉靈的事,到未親眼目睹,今日所見震驚不已。她向池邊走去,想看得再真切些。

「大小姐,鮫人精於歌聲魅惑,你要小心。」子貞忙拉住她,低聲說道。

「無妨,我不怕。」她推開他的手,走進池邊。

玉靈聽到動靜忙潛入水底,自水下向上望去,若鶯的臉出現在水面之上。

若鶯在池邊蹲下眼睛直勾勾盯著水面,「你出來,我看到你了。」

玉靈無處藏身身體趴在水底捂住嘴巴不敢出聲,淚水湧出與池水融合,此時的她連哭都不能自主。

「躲著我嗎?那我說,你聽。」若鶯撿起池邊的一顆鵝卵石丟了進去,「自初次相遇到如今你何曾把我當成知己好友?還是,在你眼裡我一直都是傻瓜?」

玉靈搖著頭,淚水不止卻無法言喻,她的淚此刻不再真誠。

又一顆石子丟了下去,池水阻隔了她的力量落在玉靈身上不痛不癢,卻擊在心上,萬鈞之力。

「我對大哥承諾在先,今日定要把你帶回去的,你出不出來?」

玉靈躲在水底無聲無息,猛然間,水面巨動,若鶯跳入水中,二人水中對視,玉靈露出初遇若鶯時表情,但若鶯的臉卻冷若冰霜,不復往日的笑意盈盈,若鶯一把捉住她的肩膀把她硬生生拖出水面。

「啪!」若鶯對著玉靈抬手就是一個耳光,「這一耳光,打你負我兄一片真情!」

「啪!」反手又一下,「這一耳光,打你欺我龍家列祖列宗!」

「啪!」「這一耳光,因我寶蠶無辜!」

「龍若鶯,」玉靈平靜地擦去嘴角的鮮血,「夠了嗎?」她的眼神狠戾冰冷,「我的孩子無辜嗎?你去問問龍博昂,我的孩子是否無辜?他親手為我灌下墮胎藥時,想過我無辜嗎?」她拉起若鶯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這裡,是我的命,你也要來拿去嗎?」

若鶯受驚抽出手,「你住口!我待你如何你忘了嗎?」

「你對我好不過是替龍博昂贖罪罷了,若我不出現你們打算對你大哥隱瞞一輩子吧?我恨你們!恨龍博昂,恨你這個幫凶!」

「你胡說些什麼?」若鶯望著眼前的玉靈,感到陌生。

「我恨你們!」想到以往的屈辱,玉靈淚如雨下。「我恨你們!」她尖叫著,叫聲凄厲。

睡夢中知守猛地睜開雙眼,是玉兒在哭,他拿起枕邊的佩劍慌忙下床飛奔花園。

子貞見事不妙忙把若鶯拉出水池,「大小姐,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走吧!」

「什麼人在那裡!」待知守趕來,只見到兩道黑夜越過高牆沒了蹤影。

他的心全在玉靈身上無心追趕,轉身看向玉靈,而她轉身背對他,歌聲響起,

「長亭長

古城街長白馬少年郎

短亭短

五里亭短離愁稍不短

君遠走無歸日

妾托清風捎思去

東風襲人骨

歸雁哀戚戚

莫忘了

青煙送

孤笛迎

……」

歌聲在夜空回蕩,聲聲入耳,若鶯早已淚流滿面,人心竟可如此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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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荒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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