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章 雪無聲(4)
雪霽雲開,師兄妹攜手下山。
般弱晃著兩隻新梳的小牛角,高高興興緊挨著他。
鴻鈞:「看路,看我做甚麼。」
她目光炙熱,就差把他叉起來,四肢攤開,黏在蜘蛛網上了。
「小師哥最俊的哪!」她嬌聲道,「屁股也比我白凈唔唔!」
鴻鈞捂住她的嘴,略帶一絲惱意,「都入世萬年,你這口無遮攔的性子什麼時候能改一改?」
「我改了呀。」她鼓起小臉,理直氣壯地爭辯,「我都沒說小公雞!況且人家罵爹罵娘罵祖宗的,我說個師哥的屁股怎麼就口無遮攔了嘛唔唔又捏我!」
鴻鈞面無表情,手指用力,把她的嘴捏成扁扁的鴨嘴。
「小氣小氣!」
她背後咕噥,他當沒聽見。
乾吉山依傍水澤之地,綿延了一座先天生靈的城池,隨著五陰魔境的出世,城池紛爭不斷,死傷無數。
罪魁禍首有點心虛,手指頭摳小師哥的手心。
鴻鈞:「你又作甚?」
從下山開始,她就小動作不斷。
裙擺旋到他跟前,鴻鈞猝不及防被她緊緊箍住。
鴻鈞表情微妙。
這夯貨從小到大精得很,只要惹了事情,就抱著他大腿哭天抹淚,她的心思明明白白擺在臉上,也很好懂——
甭管本大王對不對,先告上一記小狀再說,反正本大王啥都能吃,就是不能吃虧的!
彈丸大王頭一次沒抱他腿,像一顆小肉球,轟隆隆地滾進他的胸口。
她慣會打蛇隨棍爬。
鴻鈞胸前被蹭亂之後,擠出一張略微變形的小臉,她胖嘟嘟的下頜壓出了兩層琉璃肉皮,「小師哥,要不你還是罰我吧?」
「罰你?」
鴻鈞揚眉。
「對啊,往常我做錯事,都得挨一頓。」她猶猶豫豫,「不過,我長大了,你可不能再打我屁股,太丟臉了!」
她還知道丟臉?
鴻鈞低首。
「那你可認錯?」
般弱當即昂起脖子,瞪圓雙眼。
有沒有天理啊!她都這麼乖崽了還要逼她認錯!
「挨打可以!認錯不行!」
般弱小臉漲紅,據理力爭。
「本姑奶奶求著他們去五陰魔境送死了嗎?沒有!都是他們利益熏心貪得無厭想要在五陰魔境得到我的法寶魔心!想要好處又不想危險天底下哪有這麼香噴噴的餡餅呢?真要是有餡餅掉下來本姑奶奶早就啃得不剩了哪還有他們的事兒?!」
鴻鈞瞟她,「你這口氣夠長的啊。」
她吸氣噘嘴,額頭撞他胸膛,「反正,反正你要打要殺,我絕不二話,要我認錯,下輩子都沒門兒!」
鴻鈞舉起手掌。
般弱趕緊收腹撅臀,一把捂住。
「啪。」
鴻鈞屈指一彈,大大方方地賞了顆腦栗。
般弱:「?」
咦?不疼的?
般弱悄悄睜開一條眼縫。
鴻鈞也好整以暇環著胸,眉眼罕見戲謔,「真彈傻了?我可不要傻媳婦兒。」
般弱用牛角頂他,「你才傻,你才傻!」
「行了,你當師哥是什麼?好賴還分不清。」
「既然允你走別道,我便不再干涉,你心裡有數即可,師哥不准你為禍四方,濫殺無辜,又不是讓你忍氣吞聲,不能逍遙快意,那還修什麼大道?」
彷彿察覺到神態過於嚴苛冷硬,鴻鈞緩了語氣,「那十九房小妾一事,師哥本意並非是要責怪你,她知恩不報,圖謀在先,你反擊也是理所當然,只是你孩兒心性,眼裡揉不得一粒沙子,太容易衝動反而會吃虧,中了陷阱。」
鴻鈞有意放手,讓她歷練世事百情,只要她活得夠久,這種事遭遇的就不會是一次兩次,心裡有了譜兒,日後行事方能從容進退。
「她都坐到你腿上了,那你要人家怎麼辦嘛!」
「你見過女妖近我身之後還能活下來?」
般弱想了想,「好像沒有。」
她師哥峻刻嚴厲,卻不迂腐,踩中他底線的,半刻都嫌命長,洪荒道祖之名可不是開玩笑的。
「所以,你為什麼要那麼急出手?你本可以不沾一滴血,不給人留一分把柄,我自有手段收拾她。」
般弱歪頭,「小師哥,你日後要證道聖人的,你這樣有城府唆使我,好像是在教壞我。」
「聖人就不能有城府?如何以最小的代價達成最大的因果,暗中布局謀算千年的聖人還少?真正完美的聖人是不存在的,行事坦蕩無愧即可。」鴻鈞道,「何況你又不入聖道,師哥教師妹點世情道理,不成?」
「成!」
般弱笑得眯眼,「小師哥,你今天話都密了欸!!」
果然露了翹臀都對她不一樣了!
嗯,這話決不能師哥聽見!
鴻鈞心道,長兄如父,你當這話是虛的嗎?
在師妹面前說的,跟在道侶面前說的,不同的身份,說法自然是不一樣的。作為師哥與長兄,他要克己復禮,行峻言厲,決不能讓她行差踏錯,誤了終生。若是成了道侶,就沒那麼多顧忌了。
鴻鈞曲了手臂,箍住她的膝彎,有些生疏擎了起來。
他基本沒抱過她,還不熟悉。
般弱雙腳離地,啊了一聲。
般弱慣常被他拎著後頸皮,突然攀上了他的胳膊,好奇地張望四方,最後圓溜溜的眼睛又落在他那張聖人面孔,誰能想到前一刻,這清榮峻茂又透著父兄威嚴的眉目,跳落顆顆白珠,滾進她的犯禁小船里。
「小師哥,你幹什麼呀?」
「給你,坐手。」
鴻鈞言簡意賅。
「外頭坐腿,不太好。」
正如他說的,鴻鈞老祖,外頭要臉。
師哥的臂膀修長有勁,般弱眸心蕩著澄亮的水波,她伏下小腦袋,悄悄地問,「小爹爹,你是被奪舍了嗎?你告訴我,我不告訴旁人!」
鴻鈞兩指穿過蓬蓬碎發,指尖發力,捏住她的耳朵尖。
她嗷了一聲。
「還懷疑嗎?」
般弱趕緊否認。
「再叫小爹爹試試?」
般弱又把頭搖成撥浪鼓。
鴻鈞顛了顛她的小瓣兒,讓她坐得牢實。
「我沒有被奪舍,只是,師哥轉變了一種身份與心態對你。」他道,「如你所知,我是混沌魔神所化,除了我的三位師弟師妹,我無父無母,無親無朋,無牽無掛,我壽與天齊,世事於我而言,如過眼雲煙。」
「我高坐玉京山,縱然想融入眾生,讓自己變得慈眉善目,古道熱腸,奈何生來天性如此,難以扭轉。師哥性子獨,行事亦有些專斷,不愛笑,不太討喜,有時話也不中聽。養你,我是第一次,教你,我是第一次。」
他停頓片刻,「今生是第一次待你,我也在學,在思量,你若覺得師哥過了,錯了,太嚴了,你就同我說。」
「會改?」
「看情況,胡攪蠻纏我會裝聽不見。」
「……」
般弱立即得寸進尺,「那,那你穿白衣給我看好不好?先前我看一個先天生靈,穿白衣,佩長劍,搖著扇子,可瀟洒倜儻啦!」
向來黑衣道袍肅殺冷凝的鴻鈞皺眉,「扇子不要行么?我不愛搖扇。」
般弱痛快應了。
般弱傷勢還未好,師兄妹就在城池裡住了下來。
捅破這一層窗戶紙后,般弱就放肆多了,哪怕是當著師哥的面,她也敢甩掉鞋襪,跑進雨天里玩水,常常是跳進一個水坑裡,濺得滿身濕透,然後小落湯雞再嗒嗒嗒跑回去,一頭扎進師哥的懷裡,狠狠打了個噴嚏,再往他衣袖揩了揩發出來的熱汗。
鴻鈞:「……」
好想揍這泥猴一頓。
不行,先忍著。
般弱邀著他一塊玩水,「師哥,這個真的好好玩!」
鴻鈞老祖手動拒絕。
他做不出這麼幼稚的事情,只倚在一旁,看這夯貨玩得渾身是泥,等差不多了,再撈她回去,攥起香胰子,一頓仔細洗刷。
她趴在澡盆邊緣,搖頭晃腦。
「左邊點!再左邊!對!使勁兒!」
鴻鈞忍無可忍,拎著她後頸,撥向自己,她鼻尖熏得紅彤彤的,眼珠不安分地瞅他胸口,「小師哥,你要跟我泡鴛鴦浴嗎?」
她雙手一攤,閉眼揚頸,「來吧!幾天幾夜不要緊的!」
「……」
訓斥的話被強行堵在了胸膛。
她是懂怎麼氣瘋師哥的。
鴻鈞捏了捏眉心,又把她轉回去,眼不見就不會心煩。
她還很不甘心,轉著臉,「真的不要嘛?光天化日泡鴛鴦浴多刺激呀!」
鴻鈞:「……師哥還不至於,如此饑渴。」
私慾放縱過頭,就會泛濫成災。
「我渴呀!」般弱拍著水花,表示自己非常不滿,「哪有你這樣做道侶的,你都不跟我睡床,又不親我,又不抱我,萬年來只會給我扎牛角,你還會做什麼啊?你說呀!早知道這樣,我就先長雄蕊了,娶她個十九房小妾,我天天換——」
香胰子從她的翅骨跌落,滑出一抹薄薄潤澤的亮芒,那雙移星換斗定鼎乾坤的手掌覆了下來,抓著四鳳吉金盆那昂首挺立的鳳首。
他從後頭箍著她的肩胸,清凈至要的冰舌就入了暴日。
道長師哥隨身佩戴著一枚香囊,裡頭蘊著硃砂、紙符、雄黃、香葯、銅錢等物,當硃砂在顛沛的水汽里化開,紙符被揉爛,只剩飄開的浮沫。他冰到薄淡寡情的手背浮起一根根青虯,充血挺拔后,有一種駭然的猙獰兇險,破了聖人神像的端莊威嚴。
「十九房小妾,真敢想哪。」
他鼻尖溢出一聲不太分明的冷笑,微敞開腿。
「就算長了雄蕊又如何,不會讓你用著的。」
法衣里的星辰日月仙鶴祥雲接連落水,金波濃厚瀲灧,將她環繞其中。
午後,受了教訓的彈丸大王半死不活,她耍賴躺到自家師兄的腿上,並且一躺不起。
「起來。」
「不起,我被采陰補陽了,我死了,替我收屍!」
饞貓蹬著腿,腳趾鬆開,腳心懶洋洋曬著日光,金鐲偶爾晃出一點碎聲。
鴻鈞瞥她,「你說你渴的。」
「反正我不管,你就欺負我。」她支起腦袋,他腿邊咕嚕嚕地滾動,像一顆滾湯煮開里的跳丸。
鴻鈞把她撥正,從頸后抽出了濕發,一縷縷鋪開。淌過了溫軟的山水,他也鬆散得不成體統,漆黑肅穆的道袍鬆鬆垮垮披在肩頭,半邊還墜了下去,連往常必備的鞋襪也接連失蹤,褲腳隨意摟了一摟,踝骨細突,腳掌瘦硬,肌膚泛著淡淡的蟹殼青。
鴻鈞一條腿被般弱枕著,支起另一條腿,擋住了潑來的的光。
「小師哥,我困了。」
「那便睡。」鴻鈞隨意道,「等你醒了,頭髮就幹得差不多了。」
本來一個法術便能解決的,她偏不要,說什麼情致,總之拖延練功的理由讓你防不勝防。
「我睡不著,你吹笛子哄我。」
「……」
你可真行。
鴻鈞摸了摸腰,想起自己的笛子折毀在了五陰魔境,便又取出另一樣,般弱仰頭看著,皺著鼻子,「怎麼怪模怪樣的?」
「這是塤。」
鴻鈞善通音律,不是因為喜歡,而是打架用得著,能破一些樂律殺招。
他將塤放到唇邊,手指靈活彎曲。
他天賦秉異,學什麼都很快,哪怕是第一次吹奏牛頭塤,也是姿態賞心悅目,曲音含蓄低沉,更有幾分清淡飄渺的餘韻。
般弱也吵著要玩。
「嗚——」
活像是被鬼追了半宿,發出的音調慘不忍睹。
鴻鈞擰頭忍笑,嘴角抽動厲害。
「想笑就笑,有什麼好掩飾的?」般弱不甘心道,「你等著,我絕對把這一顆牛頭燉熟,我就不信這麼小的玩意兒我彈丸大王搞不定哪!」
「行,彈丸大王最厲害。」
「師哥,我學會了,吹給你聽!」她又驕傲起來,「就吹,最難的催妝曲!」
催妝詩他聽過,催妝曲是什麼?
鴻鈞並不打擊她,「師哥候著。」
鴻鈞就把塤給她帶著了,左右是哄小孩的。
「小師哥,我耳朵好像有蟲子在飛啊,真討厭。」
「嗯?躺好,給你掏掏。」
後來數萬年間,師兄妹再也沒有這麼閒情逸緻的時辰。
他們各自為戰,相背而行。
他們奔赴四方,離得越來越遠。
玉京山下了雪,萬年長冬,積雪經夏不消。
鴻鈞用了萬法觀想。
那結局幾乎是註定的,他每向前走一步,她就向後退一步,裙擺浸紅了半邊天。他偶爾夢到她,眼神陌生凌厲,圓潤的軟頰生出了鋒芒,伸手一撈,是殘破血紅的天光。
他愈發不愛入睡了。
她一次也沒回玉京山,他給她做的青碧撐花,縫的絨線小褂,都沒用上。
此時的鴻鈞隱隱有些後悔。
後悔他放手太早,小兔崽子一跑就不見蹤影,又後悔他嚴厲太過,養出了這麼一個不戀家的孩子,跟著朋友在外頭胡吃海喝的,偏偏忘了家裡的師哥。他也不知是哪裡出了差錯,她明明哥小時候黏著他,跟一塊粘糕似的,怎麼也甩不脫。
他的靈府漸漸刻了她。
後來相伴萬年,她入魔境,心智失守,他也是半推半就的,被自己養大的孩子吃干抹凈,酥麻陌生的禁忌感席捲了身體每一處。
誰能不愛這麼一個熱烈甜蜜的粘豆包?
皮兒熱烘烘的,你掰開來,沙沙軟軟的紅豆挾著熱霧,沾得滿手都是,香氣濃烈,鑽得你頭皮發麻。
她的笑聲跟撒嬌無處不在。
他分明有這麼一個年輕活潑的道侶,卻守了七八萬年的活寡,但鴻鈞老祖又是要面子的,哪裡張得了嘴,說長夜漫漫,老祖寂寞,你別在外頭花天酒地,回家陪師哥安枕?
說不出口的。
他只好收了幾個弟子,分散自己的心神,免得自己太過牽挂。
世間的羈絆都是如此,緣聚緣散,他不該看得太重,反受其累。
有一回通天看見他在給一件舊舊的小衣縫花,手法細巧熟練,直言師尊有當賢妻良母的潛質。
他指尖繞著絲線,怔了半天。
賢妻良母?
他以前會這樣嗎?
以前的鴻鈞會這樣嗎?
應是不會的。
從前的鴻鈞只有他的大道,證道成聖是他唯一的目標。他在不知不覺中,回應了道雪聲的真名,冷硬的性情竟然也摻雜了一些纖細敏感。很奇怪,很莫名,但他並不抗拒,而是縱容了這一處織錯的針腳。
它錯得很自然,彷彿天意如此。
道雪聲低著頭,撫著她穿過的泛黃小衣,破損處縫補了一簇簇紅山茶花。正是那一件,她從建木摔下來的舊衣裳,手肘跟膝蓋處都被重睛鳥啄爛了,濺著零星血跡,她當晚就氣惱脫了,扔到了洞穴深處,彷彿是一件不願再記起的恥辱。
他卻記得清晰。
辰光飛逝,她的大小事,樁樁件件的,零零碎碎的陳年舊事。
每一個線頭,每一個結,他閉起眼,纖毫分明。
更憶起從前,小傢伙遍體鱗傷縮在神樹之下,他碰她那一剎那,嗚咽的哭腔,瑟縮抗拒的手腳,還有掀睫時,她冷漠厭煩的眼神。那些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又清楚浮現,絲絲縷縷纏繞著他的神智。
當時他是怎麼想的?
只當是撒謊的壞孩子受了懲罰,吃了教訓,不曾過多在意她的恐懼,而今時過境遷,那些舊事如同一根依附草木果殼的小軟刺,橫在他的心口。
扎得很深,很細微,你翻來覆去,惱火找不到它的蹤跡,只能任由它戳著,隱隱作痛。
她痛得濺開了眼淚,他當時為什麼不抱她一抱?
為什麼沒有好好安慰她,擦乾她的眼淚?
為什麼不接住從高高樹枝摔落的她?
鴻鈞,你為什麼不能對她更寬柔親近?
「嘶。」
繡花針戳中了指頭,冒出一滴血珠。
「師尊你沒事吧!!!」
通天教主嚇得不輕,他的師尊可是日月齊光的鴻鈞老祖啊,竟然被一枚繡花針戳中了手指頭?!
此針是何等寶物,他怎都沒看過?
鴻鈞老祖突然出聲。
「通天,為師是否太過傲慢不遜?」
通天教主:「?」
他又喃喃自語,「這便是她不回家的因緣么?她見慣了外頭的溫柔親切美麗可人的妖精,便不想啃我這一塊硬骨頭了,還是我太過古板,花樣不夠多,留不住她的身心……」
通天教主:「??」
溜了溜了,好像留下來會聽到了不得的話,萬一被殺徒滅口就不好了!
殿內又恢復了寂然。
道尊擁著小衣,陷入長久的失神。
她的幼時,少年時,情竇初開時,都伴隨著他的嚴苛與責罰,他管著她的衣食住行,緊著她的功課修行,奉行的是嚴師出高徒,生怕她入了歧途,可他卻沒問過,她願不願意,她快不快活。她被他推著向前,再也不如之前拿起一把石磨刀就敢切他根腳的無憂無慮。
那時的彈丸大王的煩惱能有多少,估計滿腦子至多只有怎麼才能尿得遠,好贏過那一群臭小子。
而不是這一盤動輒生靈塗炭萬道崩毀萬劫不復的蒼生棋局。
「小師哥!小師哥!我回來了!」
「小師哥?你在想什麼呀?怎麼這麼出神?」
她伸手在他面前揮動。
道雪聲回過神,張了張嘴,啞得發不出聲。
「呀!你手出血了!」
她趕緊含在嘴裡,又使勁呼了呼氣,孩子氣哄他,「吹吹,不痛,師哥不痛。」
這位如父如兄的師哥眼眶酸脹,清冷又怨,「你怎麼回來了?你還知道回家?」
般弱笑嘻嘻拱著他,「哪能忘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嘛,咦,你怎麼縫衣裳啊,小小的,花兒怪好看的,是我的本體嗎?」她早就忘了當初摔下建木的事,摸了摸自己肚皮,又摸了摸他的,滿頭霧水,「沒有呀,這小衣誰穿的?」
他手掌壓低她的頸,猛烈奪了她的齒關,潮水來得澎湃驚人。
她愣了愣,當即眉開眼笑解他的道袍絲絛,難得小師哥熱情一回,她也是又撲又咬的。
清心寡欲的小師哥嚼起勁兒來是鮮脆尖爽的,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他好像稜角磨潤了些,身段與語氣也軟和了些,更願意陪她耐心周旋,也不像之前那樣匆匆忙忙強勢掠過,床笫放得開了,更好擺弄了。
嗯,這話還是不能讓他聽見,否則諸天道尊翻起臉兒來,她多少塊骨頭能挨欠的。
她欠歸欠,可不傻。
般弱懶懶翻身,長腿橫過,搭在他的清瘦腰胯,手使勁伸出帳外,撿了一條沾著糖霜的果脯酥糖來吃。她嘴裡咔嚓咔嚓清脆響著,忽然想起這是對方的禁忌,正要悄悄放回去,頭頂飄來一句,「用手捧著,別弄得床上到處都是,容易沾蟲。」
竟也不計較她在床上吃東西了。
般弱心想,她沒惹他吧?
這不會吃得是斷頭糖吧?
她揚頭一看,小師哥縫補她的法衣袖口,綉了一隻軟嘟嘟的白玉豬龍上去,那令人發笑的憨態,般弱一眼就愛得不行。
她又偷窺小師哥。
腰間堆著麝墨般的卷卷亂亂的長發,中間疏疏露出一條窄窄細細的白橋腰,肩胛骨略清減了些,以致於胸膛也多了幾分孱弱,紅白軟子大石榴因少了照料,蔫頭聳腦的,榨出的飲子清酸澀口,好在情動得很快,佐了幾兩油蜜。
往常他完事後不管如何,先披上衣裳,消減春事花痕,頗有些遮遮掩掩的正經清高。
此刻小師哥一反常態,沒有滿地找他的道袍,而是摟起她的法衣,手臂屈起,指尖靈活,一心一意為她穿針引線,凜嚴細長的鳳目也有一些脈脈柔情的影子。
般弱默默把腿抬回來,又默默地想——
她最近應該沒有亂調戲先天生靈吧。
他頭也不抬,又把她的腿挾回去,般弱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就怕他拿著造化玉碟兜頭砸她一圈懵的。
那滋味狠的,夠她喝一壺。
「錚。」
他淡唇咬斷了一截細線,將法衣攤給她看,「試試,你壯美了些,胸前給你放寬了兩指,看合不合身。」
般弱詭異想起農家小院里勤勤懇懇日夜操勞生蛋又孵蛋的老母雞。
般弱就是他孵得最精細的那一顆,當然,是沒有血緣的。這麼一想,頓覺老母雞更溫柔了,連別家的崽他也孵,而且她是個小白眼雞崽,等羽翼豐滿就燉了老母雞湯喝了,吃得他半點也不剩。
般弱想著就不厚道笑出聲。
道雪聲默默看她。
他這崽子外出修行久了后,小畜生的氣場愈發明顯了。
般弱趕緊端正身板,目不斜視。
她跟師哥的關係是很奇異的,從小他恨不得把她提起來吊著打,長大后他反而對她小心翼翼了,前後倒了個兒。
等試完了法衣,般弱也沒遭到暗算。
她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翹著腿趴在他身上玩,「小師哥,再有萬餘年,就是你的十萬年誕辰了,你想要什麼呀?」
道雪聲輕聲道,「師哥什麼也不要,你別總是出去野就好了。」
「知道,知道。」她敷衍道,「我就是玩了一陣子,又不是不回來了,玉京山一片白茫茫的,沒什麼好玩的呀。再說,你有那麼多弟子,你隨便抓一個耍嘛,我看那通天小球兒就很不錯,很適合做成白蒜肉丸!」
道雪聲敲她腦殼,般弱又躲著一頓亂拱,鬧得臉頰汗津津的。
般弱又一次下山。
道雪聲不舍整了整她的蔥心綠絨線小褂,密蓬蓬的烏髮被他捆了紅頭繩,梳起兩隻朝天彎曲的牛角,「在外頭不要總是打架,打不過就跑快點,實在不行搬出我的名號,總能迴轉個山水,受傷也不要逞能,快回玉京山,另外,不喝生水,不要挑食……」
小師妹伸手捂耳,她聽得實在是耳朵生繭啦!
「我去玩啦,您老好生歇著腰,等我回來再干。」
她飛快騷他一臉,又嘴了個深喉的,抓起青碧撐花,咻咻就跑個沒影。
道雪聲又在玉京山待了萬年,直到龍鳳大劫起了劫火,他開禁出山。到底是記掛得不行,他拐著彎兒,去了一趟東海金鰲島,師兄妹裝不認識你來我往,見招拆招。
他動輒萬年守寡,早就旱得赤地千里,風月不生,偏偏她喜歡壓寨夫人的戲碼,他又得裝出一副矜持莊重的神仙小哥模樣。
老祖好難。
但更難的是,他如何將她帶回家去。
須彌山是龍鳳初劫最後的大戰,若是由她終結,必將重演萬法觀想的死局。
他不想與師妹刀劍相向。
於是向來顧惜顏面的老祖連她五歲尿床的謠言都放出來,就是為了讓她乖乖聽話。
般弱騎在他頭上撒野慣了,哪裡肯聽呢?
她干過的壞事兒多了去了,哪一件哪一樁他不知曉?
虱子多了不怕咬,般弱過了丟臉的勁兒,一副滾刀肉的無賴樣子,「您說過的,允我走此道!況且我床上恭恭敬敬的,您指哪躺哪,哪裡不聽師哥的話呢?反正床下你就得聽我的,這樣才公平!」
眾神魔:「……」
您二位是真不把我們當外人!
挺好的!
說書都沒這麼精彩跌宕呢!還免了茶水費!
他們豎起耳根,欲要聽得更仔細些,忽然眼目里刺過一道厲芒,那一桿縈繞著血紅煞氣的弒神槍從天而降,直挺挺插在誅仙劍陣的陣圖裡,還叫囂著下了床師哥得聽我的小姑奶奶站在他們的頭頂,俯瞰著蒼生陣圖,笑得像個邪氣的小畜生。
「師哥,要我跟你回家也行,哪,你把他們都獻我吧,我的天道經還差最後一卷功課沒寫,它叫——」
她舔了舔焦渴的唇。
「生祭,悅魔。」
天穹乍然一暗,翻沸滔天血海,日月無光,眾生噤聲。
十二萬九千六百魔相,降臨須彌山!
「……半步天道?」
「洪荒第二個半步天道?!」
通天教主剎那失神,「怎麼可能!」
劍陣里的陰陽老祖等尊者同樣目瞪口呆,你們一家人這麼過分的嗎?
天道是種在你家的菜地是嗎?
先是鴻鈞老祖出世,以無可匹敵的姿態橫掃洪荒,半步天道獨坐玉京山,萬族莫敢不敬。再來是太古雙魔的魔族羅睺,把龍鳳麒麟三族攪得翻江倒海,成了初劫大帝,可誰曾想,一桿弒神槍終結了他,最後闖出來一個軟呶呶的白面小嬌娘,還是個潑辣皮的。
眾生嘴角發苦。
師兄妹道魔雙修,同為半步天道,這不是在驢他們吧?
這還用打嗎?
床頭打架床尾和的那種?
「還得多謝小師哥,日夜操勞,寬衣解帶,孜孜不倦地教我。」般弱朝著他眨了眨眼,俏俊得很,「都說我不笨的吧,小師哥喂的飯不管難吃好吃,我都乖乖吃進去了,可半點都沒浪費,我可是好孩子呢!」
她挺著胸脯,擺出「誇我誇我快誇我」的驕傲模樣。
小師哥望著她的天際魔相,怔怔出神。
「今日,你真的,要生祭蒼生,悅魔證道?」
他又重複問了一句。
「真的,不能再回頭了么?」
般弱半點都沒遮掩,痛快承認,「是啊,我說了嘛,小師哥你十萬年誕辰,我肯定要送你一份大禮的!你放心,我不過先走一步,我在大道前等你,先天生靈千萬又如何,唯有我們師兄妹,才是這洪荒的主人!」
她如此囂張姿態,引起了一些先天生靈的不滿。
「呵,好大的口氣,不愧是鴻鈞老祖手把手,管教出來的小魔神,還妄稱什麼諸天道統,這道魔早就沆瀣一氣了,合著都來蒙我們來送死呢,可笑。」那一尊多目神靈陰陽怪氣,「你們師兄妹以天地為烘爐,倒是做了好一場雨露恩愛,眾生都是你們手裡的棋子,真是妙啊!」
般弱緩緩轉動眼珠,曳起一抹戾氣。
多目神靈冷笑,「小魔神看我作甚?我可說錯了?虧得我等從前尊一聲玉京山老祖,誰知道是個是非不分助紂為虐的假正經!你們暗通曲款,小床搖得吱呀響,連累我蒼生受罪!」
般弱不怒反笑,「說得不錯,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我不成全你們蒼生,委實良心不安,這樣吧,我拆了床板,給你們做棺材吧!」
小師哥臉色一變,開口制止,「胖丸,它故意激怒你!」
「我知道。」
般弱踩著陣圖,眉梢皆是冷厲的鋒芒,「你們修道者,總是自詡仁義之師,不管幹什麼,都得要師出有名,分明是想要殺人奪寶要好處,假惺惺找一堆借口,好似錯的都是別人,我瞧著就累得慌!激將法又如何?我若能遮天蔽日,不服的都得在我跟前趴成小王八!」
她掃了一眼多目神靈,冷嗤道,「你以為你眼睛多就很厲害了?你那一張嘴,給我做下酒菜都不配!」
她又祭出一座食魔塔,顯然也是從魔祖羅睺身上摸來的,用得無比熟練。
多目神靈被萬鈞重力層層碾壓,眼珠顆顆爆開。
般弱腳後跟踩爆其中一隻。
它連求救都發不出來,恐懼震懾它的心魂。
這就是半步天道的實力?
「我跟小師哥說葷話是我的情致,你插什麼嘴?輪到你插嘴了嗎?眼睛水嘰嘰的都是用來喘氣的?」
她戾氣深重,魔煞衝天,十二萬九千六百尊蔽日魔相亦是從須彌山呼嘯而下。
誅仙劍陣因弒神槍的鎮場,圍困得眾尊苦不堪言。
「老祖!」陰陽老祖呼喝,「此獠委實厲害!我等快堅持不住了!是殺是剮求您快拿個主意!」
廝殺聲與求救聲彼此起伏。
「老祖哪我不想死!」
「求老祖出山!」
「求老祖出山誅殺天魔!!!」
鴻鈞閉眼。
滾沸的油鍋里進了一滴水,萬物萬事都激烈起來。
撕裂,尖嚎,啃食,痛哭,惡靈,殘肢,枯水,血河。
被拉扯得近乎分裂的他。
「老祖您還在猶豫什麼?她是魔是為禍四方的魔啊!!!」
「求老祖出手!我蒼生是無辜的!!!」
「老祖啊你睜一睜眼吧!!!」
最後他甚至聽見了一道絕望的輕輕笑聲。
「哈……什麼老祖,什麼聖人,都是拿我們的血肉來填得通天大道……哪有什麼公道……這天,都是魔的了……」
溫熱的血濺在了他的臉龐,如同一輪潑灑的殷紅彎月,腐蝕著他的先天道體。
眾生血海哀嚎,他卻猶豫了。
他竟猶豫了。
鴻鈞緩緩睜開眼,瞳孔無波無瀾。
霎時,鮮紅蒼穹又出了一片清朗疏闊的新天。
玄都玉京山,三十六極天,大羅天,頃刻降臨!
般弱自小被他帶在身邊,玉京山都是跑熟跑慣的,偷摘過七寶果,也摸過三清魚,並不感到害怕,她仰著臉望著高高的七寶樹,高興地說,「小師哥,你快看,它們又開始熟了,再過不久就可以摘了吃了!」
鴻鈞道,「你不是要證道么?來。」
給她喂招嗎?
小師哥慣來都捨不得動她的。
般弱歪了歪頭,也扶起牛角面具,提起弒神槍,興沖衝殺到玉京山前。
通天教主想要阻攔,被她一腳踹成白蒜肉泥。
魔尊計都轉頭就跑。
般弱也不去管他們,提起長槍,捅進小師哥的胸口,嘗到了他濺出來的一滴甜血,她笑嘻嘻地玩,「諸天第一道尊,天地最完美半步聖人,靈府會是什麼模樣呢?我真好奇,真想看看哪,你讓我看看,好不好?」
聖人都是肉身不滅不敗,她並不擔心會玩死小師哥。
「噗嗤!」
下一刻,她的先天草木之身被一截翠綠樹枝洞穿。
牛角面具的中間出現了一道裂痕。
咔嚓。
碎成兩瓣,摔在腳邊。
那是玉京山七寶樹垂下來的枝條,她小時候還抱著睡覺,口水滴得樹皮亮晶晶的,對方很是嫌棄她,但每次結了果,七寶樹只會送給她吃,有時候酸澀,有時候又甜得很,所以般弱有時候罵它,有時候有親它個不停。
這樹是小師哥種的,般弱也當是小師哥第二,愛惜得很,甚至將自己的先天草木之心放進樹洞,陪它一起睡覺覺。
七寶樹可怕黑了。
她有些困惑低頭,又茫然看著他。
「小師哥……」她張了張嘴,還未回神,仍是委屈撒嬌的奶嗓,「樹枝戳我,有點痛痛……啊……是不是搞錯……七寶怎麼……怎麼戳我了……」
它明明,還說要請她吃下一次的甜果子呀。
十二萬九千六百魔相逐漸消散,她纖細的手指慢慢變形,退化成一條細細的花枝。
「啊……」
她低頭瞧了瞧。
「變……變回去了……」
怎麼會這樣的?
師哥怎麼會傷她的呢?
眾神魔則是一陣狂喜,奔走相告,普天同慶。
「敗了!敗了!老祖出手了!」
「好!邪不勝正!果真是罪有應得!」
「老祖還是一心為公啊,吾等錯怪了,慚愧,慚愧……」
鴻鈞全然沒聽見,他只看見師妹無措又茫然咬著唇,似乎不理解她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心頭劇痛,不顧眾生驚愕的目光,抓起她的花枝,狠狠刺入自己的胸膛,他唇心染血,以血肉艱難融合她,輕聲地說,「不怕,胖丸不怕,師哥來陪你。」
她出神得厲害,好似在看他,又好似透過他看其他,她軟語輕聲,「小師哥,你為什麼,要讓七寶扎我呀,我會死的呀……」
鴻鈞掌心顫抖著扶住她的後腦勺。
「師哥……師哥對不住你……魔統若成大道,顛倒正邪,天地都會遭劫……」
她雙眼湧起茫茫的霧氣,顫顫地顛沛流離,「可是,可是我從來不想飛升大道……我做這一切,是想小師哥高興,送師哥成天地聖人的啊……奇怪,真奇怪哩,怎麼會是這樣的呢?哪裡出了錯呢?」
鴻鈞心神劇顫。
什麼?!
「什麼送成我天地聖人?」
般弱的臉龐攀上一條條淡青色的莖絡,雙瞳也隱隱透綠,「師哥……十萬年誕辰……我要搞個大的,讓師哥……救世……我嚇嚇他們,也不成么……」她的記憶混亂起來,陡然尖叫,「不對,我沒有錯,你不是我師哥,師哥不會這樣對我的!你不是!!!」
她一個激靈,費勁掙脫他,轉身痛哭,卻被弒神槍絆倒,「小師哥,小師哥,我好疼,我被戳爛了,你快出來,快出來抱抱胖丸嗚嗚……」
萬籟寂靜,眾生噤聲。
鴻鈞臉色慘白。
她摔下的那一剎,細長清瘦的手臂挽住了般弱的腰肢,蒼白得近乎飄渺,那人輕聲道,「胖丸,師哥在,這次,沒摔著。」
陰陽老祖不安低聲,「怎麼,怎麼出現了兩個老祖?」
她想也不想,扎進了對方的懷抱,放聲大哭。
「痛死我了!!!有壞人偷了七寶扎我!!!」
此時她下半身已經是縱橫交錯的根系,漸漸蔓延到了腰,痛得她尖銳嚎叫,先天生靈被這厲嚎弄得耳部淌血,無不遁走。
道雪聲漆發冰眸,也淌著淚,他是一遍又一遍,溫柔吻她雙唇,「不疼,胖丸不疼,快睡,睡著就不疼了……」
「小師哥,你要陪我,我睡著了,會,會被蟲子咬的,你不準走,不準走!!!」
「好,師哥不走,永遠都不走。」
他敞開雙腿,任由她的根系穿過,深深扎進他紙一樣的肌膚血脈,緊密纏繞,永不分離。
她斷斷續續地央求。
「小師哥,小師哥……咱們,咱們回十萬禁山……好不好……」
「好。」
「胖,胖丸是個沒出息的,不想成聖,只想當個,威風的,快活活的,彈丸大王,你就,做大王的壓寨大夫人……」
「好。」
「小師哥,你不能丟下我,你要,要一直,一直,一直愛我……」
「好。」
「小師哥,胖丸,醒了吹塤給你聽好不好……練了好久,胖丸是不是好孩子……」
「嗯,你是。」他眷戀與她唇齒呢喃,「但是呢,胖丸,師哥寧願你是個壞孩子,威風的,快活的,壞孩子。」
「嘻,壞孩子,小師哥愛……」
她想要拍掌,可拍不了了,只能頂了頂師哥的下頜。
「對,師哥愛壞孩子,愛般弱這個壞孩子。」
她的雙肩也化出了莖葉,血紅茶花挨挨擠擠地開著,貫穿了她的喉嚨。
再也說不出話兒來。
但她扎進他的神魂里,彷彿感受到一種充沛又熱烘烘的日光,再也沒有痛楚,她舒服地蹭了蹭他的胸,慢慢沉睡過去。
道雪聲踉踉蹌蹌站起身,他全身被花枝刺穿,滴滴答答淌著冰血,此時他正愛惜萬分,捧著從心口鑽出來的一叢鮮紅山茶花。
「你要帶她……去哪?」
身後是黑衣鴻鈞的聲音,啞得壞了。
他的情魄,竟然生生離魂而去!
「回十萬禁山,回到彈丸大王快活的,無憂無慮的,生長之地。」
道雪聲睫毛烏得發藍,如易碎的瓷,「鴻鈞,你知道的,我是為她而生的情魄,我不在廟堂,也不在祭台,更不在眾生的供桌上,我,完完全全,只屬於她,從今後,你做你的,三界讚頌的,道德無瑕的,天地聖人,而我,我做她的小師哥。」
「我會守著她,守著她醒來,若她醒不來,我就做她根下的腐泥,花葉的雨露,我們不再分開。」
芳心就一枝,歲歲年年,為她開遍山野還不夠,要什麼萬世稱頌?
春秋朽就朽了,山河暗就暗了,不過是——
浮生若夢,雪落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