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 避其鋒芒
如今是大唐天寶九年,距開元盛世已過去整整九年,開元盛世既然能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自然有它的底蘊。儘管年號變了,當初那個勵精圖治的皇帝性格可能也變了,但天地間仍回蕩著幾分盛世的餘韻。
大唐的兵鋒仍然所向披靡,只是暮氣已現,征伐敵國時不再頻傳捷報,偶爾也聽說了一些敗績。
歷朝歷代軍隊征伐敵國的勝負,似乎都與天子勤勉的程度有關,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李隆基與太平公主聯手,將韋後集團誅滅,兩年後登臨大寶,手持國器,坐北面南而王,登基后的李隆基勵精圖治,力挽大廈之將傾,親手打造出了赫赫有名的開元盛世,不得不說,早年間的李隆基是個了不起的帝王。
可是後來,盛世變得不那麼像盛世了。
早年的政策埋下的隱患,漸漸露出了徵兆。將大唐邊疆劃為十個藩鎮,各鎮節度使大權獨攬,軍政財民諸權集於一身,藩鎮漸漸成為一方諸侯,中央朝廷對藩鎮的掌控越來越弱,藩鎮為了擴充軍備擁兵自重,對子民的徭役賦稅也越來越重。
當底層子民的負擔越來越難以承受,所謂「盛世」看似光鮮,實則烈火烹油,危若累卵。然而那位穩坐長安龍庭的聖明天子,卻仍沉浸在親手打造出大唐盛世的成就感里不可自拔,他沉醉在楊貴妃的溫柔鄉中,對待朝政民生不再像從前那般勤勉用心,將相權交給李林甫楊國忠這樣的奸臣,而他的心思卻已漸漸轉移到華清池裡,梨園樂班裡。
盛世看起來仍是盛世,沒人察覺大唐萬里疆土上,漸漸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暮氣。
顧青定下的小目標,對石橋村的田舍農戶來說,難如登天。
盛世里的石橋村,農戶們大多是無法保障溫飽的,若遇風調雨順的年景還好,若是遭了災,村裡農戶的日子就難過了。每年交完官府的賦稅後,剩下的糧食必須有計劃的吃,每天只能吃那麼一點,同時他們還打獵,捉魚,挖野菜,將所有能吃的東西混在黍米里,如此才能跌跌撞撞活過一年。
年復一年,這便是石橋村的現狀。沒人想過改變,因為農民靠天吃飯,沒人知道如何改變。
顧青不想當農戶,他並不歧視農戶,他只是不懂種地。從個人利益出發的話,種地無疑是回報率特別低甚至為負數的一種職業,而且還要承擔不小的風險,農戶無法改變命運,是因為他們除了種地和賣力氣,便沒有別的能力了,但顧青不一樣。
想要改變現狀,首先要賺錢。
可是顧青現在手裡的籌碼不多,唯一能利用的便只有今日發現的煤了。民間煉鐵等於作死,顧青目前沒膽子挑戰王法,剩下的還能用煤做什麼呢?
顧青坐在門檻上,望著夜空里的星辰獃獃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夜晚的涼風拂過肩頭,顧青覺得有些寒意,起身嘆了口氣,回屋睡覺。
腦瓜子疼得厲害,想事情太累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一無所有的開局,如果這一世的人生是個遊戲,而命運是操縱遊戲的人,那麼一定給他調成了地獄級模式,想要不丟人頭打通關的話,一定要八字夠硬才行。
第二天一早,顧青走出了屋子,他打算在村裡逛逛,找找賺錢的靈感。
這是穿越以來顧青頭一次在村裡亮相,效果很感人。
村民們三五成群聚集各處,顧青剛露出友善可親的微笑,村民們卻轟的一聲驚惶四散,好像顧青變成了一個屁在人群中炸開,把人全熏跑了。
顧青的笑容僵在臉上,呆立原地久久不動。
這就是人生寂寞如雪嗎?這就是拔劍四顧心茫然嗎?
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村霸啊。我暴力,我打人,我挖坑,可我知道我是一個好村霸。
站在村子中央的老槐樹下,顧青的表情有點尷尬。
大抵還是前天揍了丁家兄弟的後遺症,小綿羊突然黑化成了大老虎,想必村民們都不大適應,尤其是丁家兄弟雙腳都差點被廢,這般手段令大家有點畏懼了。
此刻的冷場跟顧青想象中的不一樣,在顧青的認知里,自己打敗了舊版本村霸,救鄉親們於水火之中,按理應該被眾星拱月般擁戴,為何鄉親們見了他就像見了鬼一樣?
心情有點鬱悶,顧青冷著臉轉身往回走,走到家門口,宋根生正在自家柴扉前來回踱步,神情焦躁不安。
見顧青回來,宋根生迎上前,拽著顧青的胳膊進了門。
「丁家兄弟要害你,你……出去躲躲吧。」宋根生焦急地道。
顧青皺眉:「我只不過廢了他們的腳而已,多大個事,為何要害我?」
宋根生瞠目結舌:「…………」
腦海中依稀聽到三觀碎裂的聲音,是幻覺嗎?
廢了人家的腳還不算事?
「你為何知道他們要害我?」
宋根生回過神,嘆道:「今日我出門,見幾個人聚在大槐樹下竊竊私語,不時朝你的屋子指指點點,我看了他們一眼,都不是本村人,聽說這兩日丁家兄弟在家養傷,託人去鄰村捎了口信,估摸是找了幫手來治你,今早我遇到的那幾個外村人,便是丁家兄弟叫來的。」
見顧青面無表情不發一語,宋根生嘆道:「前日我便跟你說過,丁家兄弟斷然不會善了,他二人向來氣量狹小,有仇必報,你差點要了他們半條命,怎能不被他們記恨。」
顧青沉吟片刻,道:「一直忘了問,丁家兄弟究竟有多壞?」
宋根生吃驚道:「你難道不知?」
頓了頓,宋根生又釋然:「忘了你有腦疾,忘記很多事了……」
顧青嘴角抽了抽,總覺得「腦疾」跟「腦殘」是一個意思,又拿不出證據,不方便打死他……
「丁家兄弟也是孤兒,阿娘在他們很小的時候病死了,父親在五年前入了府兵,征戰吐蕃時死在沙場上,留下丁家兄弟二人,倆兄弟沒人管教,開始時為了一口吃食跟別人爭搶,後來慢慢的習慣了用拳頭來得到一切,如今他們已不親自種地,靠發一些偏門財來維生,日子過得比尋常村民還好……」
顧青感興趣地問道:「他們發什麼偏門財?」
宋根生嘆了口氣,道:「村裡貧苦人家多,養不活兒女的人家便將女兒發賣出去,十一二歲便讓她們嫁人,或是賣入大戶人家為妾為婢,丁家兄弟便在中間牽線,村裡很多女兒家就是被他們帶出村的,簽了契書,按下手印,女兒便被他們帶走,回來時扔幾十文錢,也不知他們在中間扣了多少。」
顧青皺眉:「這是人販子勾當啊,喪天良的。」
宋根生無奈地道:「能怎麼辦呢?家裡確實養不活,不給她們尋個好人家,一家子都會餓死,賣出去反倒是有條活路,其實這是你情我願的買賣,不能說丁家兄弟錯了,鄉親們恨他們是因為他們在村裡太霸道,恨他們欺凌鄉民魚肉鄰舍的行徑,對他們牽線賣女兒倒是沒什麼忌恨的。」
顧青深吸了口氣。
這便是盛世?百姓們為了活下去不得不賣女兒了,哪裡有半點盛世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