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二十八章 棋局 九
細細看來,這穿青色官袍的人,不是姑蘇長史又是哪個?
言宸逸沒理他,自顧自地喝茶,聚精會神地聽說書人講故事,何千雲也冷著一張臉盯著某個地方發獃。
茶館內人不多,卻也都注意到了這邊的不對勁。
他們訝異地是,這位究竟是什麼人,竟然能讓長史如此恭敬地行跪拜大禮?
不過也就詫異了那麼一下,心思便也回到了書中的故事上,這位長史大人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長史跪那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跪的膝蓋都發酸了也不敢起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近日天寒,各位路過的打尖兒的過來聽小老兒說書的,別忘了帶把傘多加件衣裳,咱們吶,明日再見。」驚堂木一拍,一場戲落了幕。
台上的故事落了幕,這邊的好戲才剛剛開場。
言宸逸餘光瞥了眼跪在地下的姑蘇長史,裝作訝異道:「呀,這位是——?跪我作甚?」
長史在心裡給自己捏了把汗,叩首道:「小臣姑蘇長史,叩見逸王殿下。」
聲音不大不小,整個茶舍的人都一驚,逸王?
這人問哪門子逸王啊,那人道,還能有哪門子逸王,自然是那個風流無雙的逸王殿下了。
又有人道逸王殿下怎會在此,那人道許是為我等洗刷冤屈。
這時眾人都反應過來,呼啦啦地下跪,喊道:「拜見逸王殿下。」
言宸逸站起身來:「諸位鄉親平身吧。你們隨意即可,不必在意我。」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本王」倒讓百姓對他平添了幾分好感。
眾人又呼啦啦地起來了,只有那長史還跪著,言宸逸眯了眯眼睛:「長史大人請起吧。」
長史這才敢顫巍巍地站起來,跪的腿有些麻,差點又一下子跪地上。
何千雲眼疾手快地扶住長史,笑道:「哎,長史大人可要站穩了,磕了碰了可就不好了。」
何千雲假笑這門功夫學的不如風隨心精,假的不能再假了。
長史站是站穩了,手上又是一痛,分明是何千雲剛才使了陰招。
他也不敢點明,只得抬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恭恭敬敬地道:「請逸王殿下為下官做主。」
言宸逸重新撩袍坐下:「我一個閑散王爺能為長史大人做什麼主?」
「殿下可知節度使暴斃一事?」
言宸逸挑眉,饒有興趣地問:「哪個節度使?」
「自然是姑蘇節度使。」
「本王倒是不曾聽說。誰啊,很有名嗎?」
長史被言宸逸的話噎了下,才道:「請逸王殿下為下官申冤!」
「申冤你不找大理寺不找御史台不找皇帝,你找本王作甚?」言宸逸意味深長地打量著自己手中的茶杯。
哼,好你個言澤,想看蚌鷸相爭漁翁得利是吧?
長史繼續道:「天高皇帝遠,若是等到聖上知道,真相怕是永遠也無法大白於天下了!此事十萬火急,還望逸王殿下為下官申冤!」
「哦?說來聽聽。」
「逸王殿下有所不知,節度使暴斃非偶然。」
「說下去。」
「我方才去看望了節度使,剛從他府上出來就聽到了節度使暴斃的消息。而刺史大人也告了假。下官懷疑……」
長史偷偷抬頭瞥了言宸逸一眼,希望他能接下去,誰知言宸逸看都不看他一眼,似乎毫不感興趣。
長史只得硬著頭皮道:「下官懷疑是刺史害了節度使。」
「刺史害了節度使關你屁事,不在其位卻謀其政,誹謗上司,長史大人,你該當何罪啊?」
言宸逸將茶杯輕輕放在桌子上,這聲音在長史耳中格外刺耳。
嚇得他慌忙跪下,連連叩首:「下官不敢下官不敢,下官死罪……」
言宸逸站起身來:「也罷,借你府衙一用,本王也正好無事,就去看看。」
長史心中一喜,站起身來:「殿下這邊請。」
言宸逸對何千雲小聲:「何兄,派人去請刺史,然後去搜搜節度使府,切記要有分寸。」
何千雲應下,轉身離開。
言宸逸又道:「諸位父老鄉親若有興趣,可隨我同去看看這場戲。」
百姓們自然是樂意的,冒著雨浩浩蕩蕩地跟在言宸逸身後向府衙走去。
衙門內。
言宸逸高座大堂之上,正應了頂上掛的「公正廉明」四字。
醒木一拍,開始審問。
這刺史自然是沒請來,因為刺史「病」了。
節度使家裡販賣私鹽的證據被搜了出來,他兒子也被押到了大堂上。
言宸逸鳳眸微眯,這節度使他兒子一會不見是不是胖了許多?
何千雲看了看手中的狀紙和「胖」了許多的節度使兒子還有一旁怒氣未消的然諾,一下子明白了什麼,笑著搖搖頭。
「本王問你,你爹怎麼死的?」言宸逸道。
大少爺現在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肉不疼,他戰戰兢兢地道:「家父……隱疾突發,不治身亡。」
「不是刺史所害?」
「不是。」
「那長史大人為何這麼說?」
長史又撲通跪在了地上:「王爺饒命,下官也是一時擔心節度使大人……」
「哼,擔心節度使?別以為本王不知道你那小算盤!滾回去閉門思過!」
「是是是,下官這就滾這就滾。」說著就真的滾出了衙門,圍觀的百姓哄堂大笑。
百姓們心中自然清楚節度使不可能死的這麼簡單,管他怎麼死的呢,死了就好。
然諾不用看也知道,現在那長史的臉色肯定比被餵了師父做的飯菜還難看。
言宸逸使了個眼色,一個易水軍悄無聲息地出列,跟在了長史後面。
言宸逸繼續問大少爺:「那這販賣私鹽一事可是真的?」
「……確實是真的。」
「你可認罪?」
「草民認罪。」
「那你知道存私鹽的地方在哪兒嗎?」
「回殿下,草民只是知道先父做過此事……」
「啪」驚堂木一拍,大少爺打了個哆嗦
「公堂之上,還敢撒謊?」
「草民不敢……」
「你說你不知,這狀紙上可寫的明明白白的!你說你不知?前面那些話是不是也是假的?你該當何罪!」
「草民不敢草民不敢……逸王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啊……」
「如實招來!」
「在……在我家暗室里!」
「來人,去節度使府上搜!」
話音剛落一隊普通捕快打扮的易水軍出列直奔節度使府。
人群中很混亂,幾乎沒人注意到有兩個打扮普通的人對視一眼,神不知鬼不覺地悄然離去。
何千雲對言宸逸微不可查地點點頭,轉身跟上。
這一切,行雲流水。
「你還有什麼話可說?狀紙上說你草菅人命、濫殺無辜你可認罪?」
「草民認罪。」大少爺連連磕頭,再也沒了囂張的氣焰。
言宸逸抬頭:「諸位鄉親可有什麼狀要高?」
來看熱鬧的百姓支吾了半天也沒個敢上前來的。
言宸逸倒也不急,靜靜地等著。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才走出一個婦人來,咬咬牙,跪下了:「民婦,狀告節度使,砸了民婦的攤子。」
一個攤子在那些少爺小姐看來是沒什麼,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但是他們不知道,這一個攤子,可能就是普通百姓一家所有的生活收入來源。沒了這個攤子,一家子老老小小都要挨餓。
比死更難的事是活著,比活著更難的事是好好地活著。
言宸逸沒有笑,細細問了大少爺是否屬實,大少爺供認不諱。
言宸逸宣判了從節度使府拿出那攤子兩倍價錢的銀子給那婦人。
那婦人千恩萬謝地下去了。
百姓們這才擠著上前告狀。
有的告官有的告商有的告蒼天,什麼奇葩都有,但是言宸逸很有耐心地一件件地在阮然諾的幫助下處理妥了。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衙門內。
言宸逸和阮然諾還坐在側室里翻著狀紙,言宸逸忽然道:「今天多謝你了。」
然諾頭也不抬地道:「不用謝。」
然後又只剩下了「唰唰唰」地翻狀紙的聲音。
「姑蘇的官員這是多少年沒好好辦案了,你看狀紙都堆成山了。」然諾看的有些眼睛疼。
「這些年節度使手握兵權,佔據一方,官員們不敢跟他硬杠。再加上各方勢力安插的眼線不少,魚龍混雜,所以姑蘇看著繁華,實際上不堪一擊。」
「嗯。」然諾抬頭,燭光映著少年的眉眼,少年身軀單薄,肩上卻擔著萬里山河。
戲文說的風華絕代驚才絕艷的少年郎,大概就是這樣吧,然諾如是想。
「所以這兩年積攢下了不少案子,在新官上任之前,我們還要這麼過幾天。」言宸逸撥弄了下燭光。
「嗯。」
「為什麼只會『嗯』?」
「你心情不好。」然諾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不是問句,而是陳述這麼一個事實。
她知道,言宸逸現在需要一個傾聽者。
言宸逸輕笑一聲:「你怎麼知道?」
「直覺。」
「你想聽嗎?」
「你願意說我就願意聽。」
「青石給你講過我們的故事嗎?」
「講過。」
「他怎麼講的我們的初遇?」
「唔……大概是英雄救『美』,在他快被凍死了的時候,你把他帶回了逸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