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櫻之怒(三)
倒是櫻的出場讓他有些驚訝,演員身上那件白色衣裙分明就是他陪著在綵衣城的商會裡買的,他還記得買的時候少女店員說那是限量版的貨品,僅此一件了。
而且櫻出場的時候他再度聞到了蘆薈的香味,難道剛才乘坐那輛馬車的人就是這個女人么?羅天覺得自己混亂起來。
不過戲台上的表演很快就把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了,這真是一幕扣人心弦的好戲,每個轉折都出於羅天的預料,隨著一個個謎底一個個懸念被揭開,那個巨大的滔天陰謀展現在舞台上,他再也沒有心思去想別的,和老祖一樣全神貫注於接下來的發展。當天邪操縱著飛劍要將孟長風完全肢解的時候,劇情終於進入了最後的高潮,櫻從沉睡中轟然驚醒,威嚴的目光掃視整個戲台,宏大的音樂背後昭示著一位帝王的蘇醒,天邪和孟長軒都在她的目光下顫抖戰慄。羅天也不由得顫抖起來,他有些疑惑地看向周圍,意識到這一切有什麼不對。舞台上的光照亮了老祖的臉,那張整個罩在黑袍之下,帶著剛毅的臉半明半暗,全無表情。
「對!對!邪源還沒有滅亡!還沒有滅亡!!」天邪丟下劍陣里的孟長風,跌跌撞撞地奔向櫻,手中緊握著他的玄紋--那個黑色的小旗。
櫻徹底震怒了,向著天邪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咆哮,狂風席捲整個戲台。可天邪在狂風中狠狠地揮舞著那隻小旗,那隻令羅天也顫抖的小旗,櫻臉上的表情以極高的速度切換著,時而是羅天熟悉的那個女孩,時而是暴怒的王者,這一刻她的表情是害怕得要哭出來,下一刻又流露出帝王般的極怒。天邪鼓起勇氣接近櫻,眼中滿滿的都是欣喜與貪婪,他逼近到一丈以內的時候櫻仍舊沒有攻擊他,而是像小孩子那樣驚恐地抱住了頭。這個動作最終給了天邪最後的勇氣,他猛撲上去,把那個密封所用的玄陣撲倒在地,然後緊盯著她的眉心。
在狂風的席捲下,櫻的血色長發和身上的白裙極為凌亂,曼妙的曲線看上去美得讓人心驚膽戰。但天邪在意的卻不是她的美,而是那個在她眉心之下緩緩移動、彷彿珠子一樣的東西。
「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身體!!不愧是我天邪的身體!!」天邪張開雙臂仰天歡呼,「你怎麼可能是這群螻蟻能夠殺死的呢?」
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那個原本已經死去的邪帝或者邪源重新動了起來,它只是一顆黑色血珠,卻能在血水中爬行,並且在櫻的身體上咬開一個口子鑽了進去。
它意識到最完美的寄主就在前方,櫻就是為它而生的容器,它藉助櫻的軀殼重新睜開了眼睛,剛剛發出王之怒吼,卻被小旗打斷了。
跟孟長軒不一樣,櫻的神魂絕不是那麼容易被天邪操控的,但早在兩千年前,天邪還是邪帝的那個年代,他就已經布好了暗棋,把那個名叫「血帝」的玄紋移植到了櫻的身上,那隻血色的旗子是他玄紋的衍生,在邪帝玄紋的面前,血帝也只能俯首稱臣。櫻的神魂會隨著小旗的揮舞而切換,邪源跟小旗爭奪這具身體的控制權,卻被小旗壓制了。
天邪激動得淚流滿面,他仰天歡呼,聲嘶力竭,像是一個精神失常的精神病人。
「這是聖天之路來臨的一日!」他站起身來,一步步地遠離櫻,退回到孟長軒的身邊,「我的弟子,先堅持著別死,用你螻蟻的雙眼看看這偉大的一幕,否則你會死不瞑目!!這將是你莫大的榮耀!!」
孟長軒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從櫻的身上生出了一團團細細的白絲,和邪帝蘇醒時從坑底湧出的白絲一模一樣,那些白絲從她精巧的鼻尖、下頜、發梢、指尖延伸出去,和周圍的白絲貫通。
她如同一個被遺棄了數萬年的人偶,身上結滿了蛛絲,但事實情況恰恰相反,一場絕無僅有的進化在白絲結成的繭中發生,邪源正在改造她的身體。
天邪卻絲毫不想去阻止,他費盡千辛萬苦才得到了邪源,卻把這個的機會讓給了櫻。
「你怎麼也沒想到對不對?你現在看到的場景,才是我整個計劃的核心,劍無血,偉大而正義的劍帝,已經想到了通往聖天之路的方法,只是還沒有機會實踐。」天邪輕聲地讚歎,「邪源就是邪帝的本源,也就是我身體的核心所在,但失去了這幅身體,我已經沒有力量再去奪回他了。而血帝,這位奇迹本身!具備著無與倫比的力量,我的邪源會汲取她的全部力量,帝玄境的本源具備最強的包容性和最強的過濾性,那是萬能的葯!玄紋「血帝」已經在她身上寄生了兩千年!這兩千年裡血帝近八成的力量,就隱藏在那隻小旗里!玄紋已經為我過濾了一定的毒性,更有邪源在幫我二次過濾!那將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力量!沒有之一!」
「她生來……就是養料?」孟長軒獃獃地看著這慘絕人寰的一幕,繭中時而傳出天雷咆哮的聲音,時而傳出女孩的哭嚎,她的靈魂被死死地囚禁於內心的底層,孤獨地哭泣著。
羅天瞬間震怒了!他暴跳起來,歇斯底里地沖向前方的戲台。就在剛剛他忽然間清醒了,然後完全瘋掉了,他明白老祖見他所說的第一句話了,他真的來得太晚了,最後的大戲已經開始了……不,其實是已經落幕了。老祖給他看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大戲,而是那場悲劇的再演。載他來這裡的那輛馬車就是接送櫻的車,難怪空氣中瀰漫著蘆薈的香氣,羅天不懂什麼香氛和高級用品,他知道那種香味,因為櫻只用那一種東西洗澡,那個行李也是櫻留下的。她是能夠毀滅整座城的怪物,誰能擄走她?其實有個人是能做到的,為她駕車的人是……天邪!
一切的一切都貫通了,悲劇已經發生,羅天想要阻止,但他來晚了。
他想要跳上這方戲台,打斷這這場悲劇,可他撞在了堅硬透明的空氣牆上。戲台邊緣有一道看不見的結界,他用頭撞用拳砸用牙咬,可是怎麼都進不去,只能趴在那堵結界上,眼睜睜地看著這幕悲劇走向結尾。
「不!不!不!不要!王八蛋!天邪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他拍打著嘶吼著,就跟一個瘋子似的。
亦或者說,他已經變成了瘋子。
但沒有用,天邪根本聽不到他說話,那個老的要死的老人慢悠悠地說著他自己奉為真理的理論:「覺得很殘酷是么?但是你知不知道,整個人類的歷史都是從這種殘酷中度過的啊。知道萬年之前的丹聖么?曾經在蒼茫大陸上,出現了一種最可怕的毒素,感染了這種毒素,每三個人中就會有一人死亡,活下來的人也會成為廢人。可如今你很少聽到當時那種慘絕人寰的毒素了,因為丹聖創造了一種丹藥。那種丹藥就是讓玄獸先感染毒素,再把玄獸的血液處理之後用在人身上,毒素經過玄獸的過濾之後毒性減弱,用在人身上不會導致什麼危險,卻會給人帶來對毒素的抵抗力,甚至因為煉化了玄獸的血液,病人們的身體都得到了極大的提升。這跟劍無血的辦法不是異曲同工么?這位漂亮的小姑娘就是那隻玄獸,她的價值,就是要為我提供養分啊。」
「來吧,讓我們為新生的聖者增加一些甜品,劍無血的後代一定是他喜歡的吧,你們的血肉有助於新聖者的完整。」他把奄奄一息的孟長軒和孟長風提起,推向孵化中的櫻,「必須說你和你哥哥對我的幫助還是很大的,沒有你們的話,只憑我一個人實在很難得到哪些情報和力量。你們還幫我找到了我身體的所在地,說實話經過兩千年的變故,就連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飄到了哪裡。最後你們還成了新生聖者的營養。我很滿意,我真是太滿意了!!」
他用盡全力把兩人扔向那隻巨大的蟲繭,瀰漫的白絲像是觸手那樣撲過去,把孟長軒和孟長風全部包圍了,血色立刻從他們兩人的身上向著繭中的櫻流動。
「可惜沒有人能跟我分享這最後也最偉大的時刻!!」天邪裝模作樣地向著四面鞠躬,「各位螻蟻們,接下來你們就將目睹一個全新時代的到來!一個你們全都要臣服的……時代!!!」
他太得意也太歡喜了,於是卑劣小人的嘴臉完全地暴露出來,就是一個猴子般抓耳撓腮手舞足蹈。
櫻的身體早就被插上了管子,天邪也把這兩個管子插入自己的身體,然後他用僅存地玄力,召喚出了邪源與玄紋「血帝」,至此雙方的血液開始互換,被過濾之後的血帝之血進入櫻的身體,反過來天邪那被血帝污染后的衰老的血液流入櫻的身體。這是古往今來都不曾有過的壯舉,以吸收了「血帝」力量的邪源為主導,以血帝的血液為媒介,一種全新的龐大力量進入了天邪的身體。他的瞳孔越來越亮,眼底彷彿流淌著熔岩,他的身上也生出了那種白色的細絲,他的皮膚漸漸地光滑滋潤,皺紋全都舒展開來,透著嬰兒般的紅色。他舒爽地張開雙臂任自己被細絲包裹,體會著稱霸天地的力量在身體里流動的感覺。
再也沒人說話,偌大的戲台上只有一個聲音在回蕩,那是一個被困在繭中的女孩輕聲抽泣,她念著某個人的名字,她說……天……天……我好害怕……
羅天跪倒在那面看不見的結界上,覺得自己像是一條被打斷了脊骨和雙腿的野狗。最後的最後她還在喊他的名字,一個王八蛋的名字,他是她生命中最大的英雄,但他來晚了。
當哭聲最終消失的時候,天邪結的繭被一隻白嫩如嬰兒的手從內向外撕破,那完美的存在從裂口中猛地騰起,在空中盪起了瑩瑩的聖光。他懸浮在井中,像是天神降世,因他而生的天光照亮了無邊的黑暗。
他曼妙優雅,姿態如若聖者,介乎天神和魔鬼之間,他是新的聖者,聖者天邪,萬人之上的偉大存在,在沒有聖者的時代,他就是整個世界的主宰!
狂風席捲了舞台,天邪衝天而起,撞破閣樓的屋頂,消失在落雨的天空中。
「所以我說,你來晚了。」老祖幽幽地說。難怪他穿成這樣面無笑容,今天他的確是來參加葬禮的。
羅天站在齊天山巨坑的最深處,身邊都是雪白的絲,彷彿置身於巨大的蜘蛛巢。四面八方都是雨,雨水洗刷著地上的血。距離他不遠的地方是兩個緊緊抱在一起的兩具屍體,直到最後一刻孟長軒還是緊緊地摟著孟長風,也不知道是自己害怕所以要抱緊哥哥想要得到溫暖,還是不讓被困在噩夢中的哥哥害怕。
更遠些的地方,那個近乎透明的繭中,一個女孩的形體依稀可見。
他踉踉蹌蹌,拖著沉重的步子走上前去,伸出雙手,硬生生地把那些該死的白絲扯開,似乎全然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被腐蝕。他從繭中挖出了已經成為乾屍的櫻,脫下自己那件華麗的黑色禮服,裹住她乾癟的身體。
他緊緊地抱著她,很久很久之後,他開始痛哭起來。
老祖根本沒有帶他去平陽城,那只是一個幻覺,他最終到達了齊天山巨坑,在虛幻的舞台中,看到了這個悲劇的結局。他的確來晚了,那場真正的悲劇在他抵達之前就演完了,他這個廢物什麼都改變不了。
「你來晚了。」老祖靠在井壁上,仰望著落雨的天空,再次重複了之前的言語,「這個冬天就要結束了,人們即將迎來一年中最美好的歲月,可惜你沒能抓住這個機會。」
「現在你明白了么?沒有力量,你什麼都辦不到。你原本可以稱霸一切,卻甘心收斂自己的觸手,成為一個沒有野心的廢物孬種。」
「一個出生起便是好人的人最後變成了壞人而死,和一個從小便是壞人的人突然良心發現變成好人而死。哪一個是更悲哀的結局?」老祖似乎是漫不經心地跟他討論人生。
羅天把櫻翻轉過來,在她乾癟的脖頸后找到了那隻黑色的珠子,隔著皮膚摸上去,它像個堅硬的腫塊。它最終選擇在這裡寄生,把自己與櫻身後的玄紋「血帝」徹底聯通起來,獲得了這個身軀的控制權,然後開始吸收血帝的力量,並將自己身為邪帝本源的力量完全注入了櫻的身體。羅天拾起一柄被丟棄的短劍,小心地從那個位置割開,想把那截已經乾枯的血珠挖出來,他不想這個骯髒的東西留在櫻純潔美好的身體里。
還好櫻的身體里已經沒有多少血了,割開皮膚和蒼白的肌肉,連一點紅都沒有,這讓羅天略略好受一些。可那顆邪源和櫻的脊椎連得那麼緊,簡直融為一體,他不敢太過用力,像是擔心這個女孩仍會覺得疼痛,只能用短劍一點點地切斷邪源上那些白色的細絲。他終於把邪源挖了下來,他拿起那顆珠子狠狠地摔在地上,撲上去用劍猛戳,但普通的刀劍對邪源沒什麼作用,劍尖上濺出點點火光。他像個瘋子那樣跑去拿石頭拿飛劍來砸,把渾身的力氣都用在這顆失去了光澤的血珠上。
老祖倒是很有眼色,巨錘尖刺甚至是比人大的岩石,羅天想要什麼他就幫著搬過來,羅天揮錘猛砸的時候他就幫著固定邪源,羅天這邊上岩石要砸死他,老祖就把邪源放在尖銳的地方要它小命。
這個時候看上去他們真像是一對父子,一個夠瘋一個夠狠,配合默契,假如他們配合起來,還有什麼人能殺不死?
使出了十八般武藝,邪源終於化成了一堆黑色的粉末,裡面摻雜著被燒焦的小塊。這顆珠子再沒有動彈分毫,他生生地被這對師徒玩死了。其實它早已死了,邪源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邪帝的延續而存在,如今他的力量已經以某種形式注入了他的主人---天邪的身體,它的使命已經終結。
羅天真的希望它多少能反抗一下,就像個身體里滿是骯髒汁液的小蟲子,能被他一腳踩爆發出「啪」的聲響,這樣多少有點復仇的快感。可邪源真的毫無反應,因為它早就已經死了。
他扔下手中的石頭,走回去把櫻緊緊抱起來,沉默著,思考著,又像是腦海一片空白。
「現在倒是有這股勁兒了,如果提前半個時辰來,你就能改變這個故事的結果,但那時候你在幹什麼?你在喝酒,在猶豫,用萬中無一的可能安慰自己。等到你真的下定決心了,已經來不及了。」
「我曾經就跟你說過,力量才是一切的根本,沒有力量你什麼都不是。」
雖然是沒有任何責備語氣的批評,可他的聲音那麼沉穩,聽起來就像是雷霆般的天罰。
「櫻,是你創造的?」羅天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輕聲問道。
「嚴格來說是的,她是我的一滴精血所化,在本座從上界遺落到此地的時候,天空開了一個口子,本座的一滴血就被遺留在了那裡。也許是因為機緣巧合,她化成了人形。」老祖緩緩說出了這個驚天的事實,可他的語氣卻就跟今晚去哪兒吃飯一樣平靜輕鬆。
「這一切都是你計劃好的?」
「計劃?本座還不屑於用這種卑劣的計劃。」老祖嗤笑一聲,旋即卻沉默了,「櫻,的確是被本座故意遺留在通天岳的,他們的說法也不算錯,這個女孩生來就是要成為養料的人,不是被天邪吃掉,就是被本座吃掉。」
「哦?那麼,現在你是準備吃了天邪嗎?」羅天的語氣顫抖卻平靜。事到如今他已經全都想明白了,在老祖面前,天邪的那個計劃算什麼啊?就連小孩子的過家家都比不上。現在最後的謎團也算解開了,櫻到底從何而來,又因何而生,最後又要歸於何處。
兩千年前,因為老祖的重傷遁入下界,他只好留下了一滴自己的精血作為後路,那滴精血是飽含毒性的血,會給予人強大的力量,同時也會剝奪他們的靈魂。
而老祖為何要那麼做呢?原因就是那些人已經成為了他的食物,為他的重生源源不斷的輸送力量,被血帝鮮血感染后的人,都只是老祖的食物。雷陽郡這麼多高手生死相殺,計謀用盡,卻只是在爭奪他身邊這個人的一滴血,最後還要為他人做嫁衣。
血帝就是老祖留下的一隻吞吃者,被她的鮮血感染的東西雖然能夠獲得極大的力量,但意識也被剝奪,只不過是為老祖輸送力量而已。是啊,老祖怎麼會這麼好心給予他人力量呢?他是至高的天地主宰,這些普通人在他眼中卑賤如塵土。
「人心的貪婪就像是引力,我根本不需要做什麼,只需要輕輕一推就夠了。」老祖緩緩的說,然後把那個行李放在羅天腳邊,「看看她留下的東西吧,我想,其中有些東西本來就是要與你分享的。」
羅天把櫻放在膝蓋上,打開那個行李包裹。出那麼遠的門,難道就帶這麼點行李?她原本可是要去滄瀾京城的啊,要在那裡開始全新的生活,拿著糖葫蘆在巨大的櫻花樹下等人的,這麼點東西夠用么?
行李里是一個木箱子,木箱里塞得滿滿的,羅天給她買的那幾件裙子疊的整整齊齊,以前常穿的白色衣裙倒是不在裡面,除了穿著出門的一雙羊皮小靴子,還有白色的頭繩、髮帶、緞帶單獨打包在一個小袋子里。然後就是她最寶貝的那些劣質小玩具了,還有一件很佔地方的東西,居然是一本日記。
羅天打開那個厚厚的本子,才發現裡面不全是文字,而是平陽城的一幅幅畫像,是用劣質的彩色顏料畫出來的,夜市、商會、綵衣城的夜景、平陽城的天空……每一個羅天帶她去過的地方都有,雖然畫的很拙劣,但依稀還是能看出那些地方的標誌性建築,不知道她是怎麼畫出來的。
在每張畫紙的背後寫著簡單的話,「今天天很晴,和天去包子鋪,世界上最暖和的地方就在包子里。」
「今天有些陰,和天一起去了平陽城最繁華的地方,有人在那裡結婚,人很多很熱鬧。」
「今天的天很暗,和天去綵衣城,聽說人們在舉辦祭祀典禮,人們演的鬼很可怕,但是有天在,所以不可怕。」
都是這樣蠢蠢的註釋,意思很簡單,語句的詞藻也很差,就是一個很簡單的女孩在喜歡上了某個人之後的敘述,每一句都試圖表達出「我喜歡那個人」、「我喜歡這個人」和「我喜歡他」。
玉簡也在行李里,天邪大概沒想到以櫻的常識也會用傳音玉簡,但正是這枚玉簡泄露了櫻的位置,連帶著暴露了他的計劃。玉簡上有幾張光影,是昏陽山的景色,羅天的背影坐在夕陽下的小店旁,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她偷偷拍的。羅天看著玉簡上的光影,無聲地笑了,他真沒體會過這種感覺,原來自己的一舉一動在另一個人的心中那麼的重要,原來不只是他偷偷地把某個人放在心裡。
他從箱子里拿出裙子和鞋子來給櫻穿上。她的身體是那麼乾枯,套上裙子很容易,可穿褲襪和鞋子的時候就很糟糕了,她的腿和腳乾枯得像冬天的樹枝那樣,羅天只好換了一件衣裙長一些的,這樣才能遮住她乾癟的身體,讓她更像活著的時候。他把櫻橫抱起來,讓她靠著岩壁坐下,為她整理好頭髮,再把那些小玩具一件件地放在她旁邊,有風車、九連環、蠟制小花和小木船陪著她,她大概就不會害怕了。
擺放木船的時候他無意中把這件小玩具翻了過來,看見底部的血色字跡---「櫻和天的木船」。
他努力保持的鎮靜瞬間被打破了,用顫抖的手把每個玩具都翻過來看它們的底部,
「櫻和天的小風車」,「櫻和天的小花」,「櫻和天的九連環」……所有玩具的字跡都被換過了,所有玩具都被表明是羅天和櫻共有的,整個世界都是他們共有的……這個女孩擁有的世界就這麼大這麼多,這是她第一次把這個世界跟人分享。
你以為她是血帝她擁有全世界,可她以為她只擁有你和她的這些小玩具們。
羅天不可置信的顫抖,他的瞳孔收縮嘴唇打顫,他緩慢的將櫻翻過身,露出側邊的手臂。
那隻已經乾枯的手中,緊緊地握著一隻花布娃娃,在這個花布娃娃的後面寫著,「天和櫻的娃娃。」
羅天發出野獸般的吼叫,他跌跌撞撞地退後,很久很久才恢復平靜。老祖抄著手站在背後看著,絲毫沒有上去安慰兩句的意思。
「我……求你……」羅天低聲說。
「求我?求我什麼?是要求我讓這個女孩復活么?很抱歉我做不到,這件事我無能為力。」老祖依舊語氣平淡。
「那就殺了他!拿了那個混蛋!!殺了天邪!!」羅天轉過身來,看著老祖的眼睛。他那麼平靜,可眼裡似乎真有巨龍要跳出來。
「憑什麼?」
羅天呆住了。
「憑什麼?」老祖重複著之前的話,「憑你真玄境的實力?憑你懦弱的性格?憑你像個蟑螂一樣苟延殘喘的樣子?還是憑你如果沒有我的傳承,就是個廢物的本質?」
羅天雙目血紅,指甲深深的刺進肉里,殷紅的血順著手臂滴落。
「不甘嗎?憤怒嗎?怨恨嗎?」老祖直視著羅天的雙眼,眼底似乎有驚雷炸開,「羅天!給本座記住,本座的不甘與憤怒要遠遠在你之上!!」
「記住你現在的不甘,記住你現在的憤怒與怨恨,然後把它化為自己的力量!!」
「好,那你就盡你的全力,剩下的交給我。」羅天像是突然變了個人似的,平靜的如同幽靈,他看向乾枯的孟長軒,「那個人說他賭我贏,所以他把他的命換給我,那我……也賭我自己贏。」
「哼……這才是我的徒弟啊!天邪算什麼,你才是最有資格咆哮世間的怪物,當你怒吼的時候,就連諸神都只有跪拜!」老祖欣慰的點了點頭,張開雙臂,將他狠狠地擁抱在懷裡,「蘇醒吧……至尊青龍……」
羅天靜靜地站在坑底,頭髮就如瀑布般生長,指間鼻尖下頜,身體的每個末端都生出白色的細絲,這些白色把他和整個巨坑連為一體。
根本沒有人擁抱他,老祖的出現彷彿根本就是一個幻覺,羅天最後孤獨地形成了一個繭,繭中傳來戰鼓般的心跳。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龍化,全身都被鱗片覆蓋,巨爪刺破皮膚血淋林地展開,與此同時,一股彷彿稱天霸地的絕世力量從巨坑裡爆炸般湧現!!
「至尊!帶上你的千軍萬馬!雖然最後仍不免孤身奮戰!」高空中似乎傳來巨龍的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