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3 海操與急訊
「滴!滴!」
「跑起來,跑起來,小夥子們!」
「你們是光榮的普利茅茨軍校生,註定偉大!註定不凡!註定會死在海上!註定!」
「註定!」
「大不列顛萬歲!」
「我們的王萬歲!」
風平浪靜的普利茅茨灣,一艘小小的蓋侖艦停在海上,甲板上有無數的少年在賣力奔跑,尖銳的笛聲和拼盡全力的吶喊直透雲霄。
這是普利茅茨海軍學校的訓練艦HMS繼承人號,艦長比利.雷頓爵士,皇家海軍功勛上尉,也是海軍學校最出名的魔鬼教官。
洛林正是他的學生……
十五歲的少年,每日從晨起開始操訓,繞甲板跑,格鬥,爬帆,從瞭望台的纜繩滑降,然後踩著艏斜桅躍入海水,從五公裡外的浮標處取得午餐資格,再游回來。
午餐以後,他們要開始相對輕鬆些的射擊訓練,包括操槍、操炮,推著沉重的大炮在甲板上折返跑,跳舷,潛水,在錨鏈的鐵環上摘到晚餐的資格。
晚飯後他們也不能歇著,身為船上的水手,他們必須擦洗甲板,給每一條纜繩打水手結,收攏和修補船帆,哪怕繼承人號的帆從不破洞。
然後就可以睡了么?
理論上,可以了,只要雷頓爵士沒有失眠,沒有夢到船上失火。
一旦他夢到了,小夥子們就得朝著乾淨得纖塵不染的甲板潑半夜的水,再用下半夜把水痕擦乾,以應對第二天周而復始的訓練。
「007的生活,實在比996充實太多了……」
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洛林感慨地望了眼不列顛島的遠影,猛然解掉頭巾纏住手掌,一咬牙,攀住纜繩,縱身躍下!
嘩!
半小時后,濕漉漉的洛林打著晃爬回甲板,啪一聲把一張細長的羊皮條子拍在雷頓爵士身上。
爵士嫌惡地放下懷錶:「42分16秒,小德雷克,你比昨天又慢了一分鐘,難道沒是睡好?」
「托您的福,先生,這艘船上的人已經連著兩天睡眠不足兩小時。如果您今夜繼續做噩夢,我想我大概會猝死在艙里。」
「休想套我的話,鬼精靈!」爵士哈哈大笑,「你的同學們還在水裡,所以,你有半小時休息時間。」
天籟啊……
乍聽天音,洛林啪一聲並腳捶胸:「謝謝先生!」
「這是你應得的,只是你要記住……」
「我的目標不是身邊的同學,是該死的雷肖納.納爾遜。」洛林背身揚手,「同樣的話一天說三遍,先生,您的失眠症該治治了。」
……
夜深,人不靜……
在風帆戰列艦時代,水兵們的住宿條件一直糟糕。
因為戰艦的空間是有限的,為了節約空間,他們的卧室大多被安排在收攏了火炮的炮甲板。
上百人蝟集在逼仄的船艙里打著地鋪,身邊就是上萬斤的火炮。
一旦炮架上的卡輪因為船身搖晃發生滑脫或是斷裂的事故,後果……就是事故。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優等生才擁有睡繩床的資格。
只需把兜網朝掛鉤上一套,他們就可以高居在人炮之上,搖搖晃晃,高枕無憂。
洛林的床就是繩床,而且還是一頭貼著炮口,一頭連著艙外,一翻身就可以逃出生天的貴賓席。
他枕著胳膊躺在網上,耳聽著身下各式各樣的磨牙和呼嚕,眼透過小小的火炮舷窗,盯著外頭深邃如地獄般黝黑的夜色。
不知不覺,海操過去六個月。
萊剋星敦的槍聲如約而至。
在弗吉尼亞,在馬薩諸塞……在整個北美的東海岸,未來的合眾國民兵像散兵游勇般向英國的殖民地駐軍發起無畏的衝鋒,哪怕損失再慘重,也看不出退縮的意圖。
短短几個月,近百名士兵殉國,如此巨大的損失終於讓倫敦警覺起來。
一個半月前,HMS獅子號中斷海試,正式交付皇家海軍。
艾利亞緊急趕赴德文港,在接管新旗艦的第二天即宣布赴任就職。
依照船隊離開英格蘭的時間推算,這會兒,他大概已經看到金斯頓的海岸線了。
問題是洛林依舊沒能說服他……
在德文港的幾次父子聚會氛圍都說不上好,洛林試著向同在德文港服役的兄長沙克求助,結果,連沙克也站到了艾利亞那頭。
論如何勸說一群頑固且愛你的英格蘭貴族……
洛林很無奈。
哪怕海操再有六個月就要結束,哪怕他即將獲得正式的職位,成為皇家海軍的優秀軍官,他依舊不滿十八歲。
英格蘭的法律認為每一個不滿十八歲的年輕人都需要被監護,每一份人生決定都需要監護人的簽字,離職恰恰是其中之一。
所以很大可能,洛林得在軍中服役到十八歲,一直等到法定成年之後,他才能啟程,開始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
還需要兩年……
碎碎念著問候了一遍英格蘭的法律,洛林翻身準備睡覺。
他突然看到海面上亮起搖搖晃晃的燈光信號,三照長,一照短。
海校的緊急通訊?
他疑惑地閉上眼睛,含著疑問,墜入夢鄉。
這一覺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天還未放亮,三副就把他叫了起來。
「小德雷克,靜默下床,立即去艦長室報到。」
「爵士?」
不知道為什麼,洛林想到了睡前的那道緊急通訊……
「繼承人號突擊艇長,上士軍校生洛林.德雷克報到!」
「進。」
「是!」
高聳的船艉艙外,洛林最後一次檢查自己的裝束。
綁腿紮緊,鈕扣扣實,頭巾、配劍,身上的裝束全無問題,軍裝和襯衣也沒有明顯的折皺。
他深吸了一口氣,推門,進艙。
雷頓爵士正皺著眉坐在他的小酒桌前,嘴上叼著煙斗,身前擺著小半杯白蘭地和一卷封著火漆的羊皮紙卷。
他輕輕吐出煙:「小德雷克,知道我為什麼叫你來么?」
洛林站得筆直,目不斜視,聲音高昂。
「三副什麼都沒說,所以學生什麼都不知道!」
爵士滿意地點了下頭:「猜猜看。」
「學生是軍人,軍人沒有猜想!」
爵士越發滿意,他笑起來:「那你觀察到了什麼?」
「緊急通訊,先生!時間在夜22時至22時30分之間,因為那時正好換班,朱迪亞同學在起床時問候了您的母親!」
這不是打小報告。
洛林的表情很正式,正式到雷頓爵士分不出究竟是朱迪亞在罵他,還是洛林罵他。
不知者不怪罪,爵士不能確定嫌疑人,就只能不怪罪。
他用煙斗推了推面前的羊皮紙卷:「海校的急信,指名要你來閱讀。」
「是!先生!」
洛林啪一聲並腿,用最乾脆的動作拿起紙卷,先檢查火漆完好,隨後雙手執卷,收在腰間。
「請問需要學生念出來么?先生!」
「海校命令,你可以自行決定是不是告訴我,以及告訴我多少。」
「是!先生!」
疑惑越來越多了。
帶著諸多的疑惑,洛林輕輕揭掉火漆,展開紙卷。
幾個呼吸后,他略帶歉意地抬起頭,聲音一下變得低沉。
「先生,我可能要提前下船了……」
雷頓爵士的眉頭猛皺成一團。
「提前下船?」他的聲音里透著全無掩飾的不滿,「你的海操只剩六個月,如果提前下船,這一科的成績要作廢,正式服役就要延遲到後年!上士,我需要一個理由。」
「我的父親……獅子號在駛往新大陸的途中遭遇風暴,主桅折斷,新大陸艦隊提督,海軍中將艾利亞.德雷克……殉國。」
洛林的聲音微有些顫抖,手上的紙卷不知不覺攥成了一團。
「父親死了,家族要我立刻終止學業,回塔維斯托克去……料理,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