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1 人面,獸心
圖克斯伯里岩,一座光滑的孤懸在外海的山峰。
它立在外儒斯特島的西北海面上,作為馬薩諸塞灣與北大西洋的分界之一,與島西北的海角相距十幾公里,偏離航線,偏離視野。
它的位置如此荒僻,以至於南來和北往的航船永遠不會繞行島的背面,就像月球的影,在很長的時間裡都只是一個純粹的地理概念。
而今天月亮的背面迎來了訪客。
有一艘巨大昂揚的戰艦靜靜停泊在島背唯一的石灘旁。
長54.4米,寬15.7米,主桅高46米,排水1750噸,標準載員500人。
其艦採用全覆式雙層戰鬥炮艙設計,下層艦載三十二磅長程30門,上層艦載十八磅長程32門,艉炮雙層,十八磅短程8門,艏炮雙層,十八磅中程4門。
這套統治級的數據曾經只屬於在蓋侖型全裝三桅風帆戰艦史上里程碑式的設計,當世一切70門級主戰戰列艦的原型,1770法式74門狂怒級戰列艦。
現在這份殊榮有了分享者,就是眼前這艘在人類歷史上絕無僅有的戰列艦級海盜船,迦南禮的聖器,海盜王艦腥紅皇冠號。
為了在十四個月的時間裡打造出這樣一艘戰船,迦南禮幾乎用盡了他們百年裡積攢的全部人脈和手段。
大約有六家法蘭西海軍船塢的備件被盜用,至少兩艘計劃建造的新艦訂單因船材不足被迫延期或者取消。
超過十四位有過戰列艦製造經驗的大匠遭到綁架和誘拐,他們被關進秘密船塢,並在腥紅皇冠完成全部海試之後慘遭殺害。
艦裝的盜取是最複雜的。
藉助法蘭西海軍混亂的現狀,至少100門三十二磅炮以及難以計數的配套炮彈在迦南禮成員的操縱下流入黑市,再由代理人從市場中競逐採購,直到備齊腥紅皇冠所需的艦裝,這種瘋狂的倒賣軍資的行為才得以終止。
上百人的努力,近十五萬鎊的投入最終孕育出這艘當世最精典也最均衡的三級艦,阿爾薩斯是她的執器者,這是迦南禮的尊主史蒂芬.吉拉德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決定。
夜風起時,阿爾薩斯和蘇珊.摩根站在船的舷邊,阿爾薩斯挺立如松,蘇珊靠在他的胸膛,雙手輕輕地撫摸著微隆的肚皮。
「寶寶,威廉,你的爸爸要啟航了。我的哥哥會像皇帝一樣掛上腥紅的帆,用世上最厲害的船去殺掉每一個傷害我們母子的人。」
「為爸爸祈禱好不好?用你小小的手向上帝祈禱,祈禱爸爸旗開得勝。上帝一定會聽你的……」
孩子動了一下。
清晰的觸感從皮膚傳到手心,蘇珊驚喜萬分地揚起頭,渾身上下散發出母性慈愛的光輝。
「他動了,哥哥!威廉真的在為你祈禱。你想摸一下么?摸一下好不好?」
阿爾薩斯的手指抽動了一下,強忍著拂袖而去的衝動,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
胎動早過去了。
蘇珊的臉一下子變得冰冷,啪一聲抽開阿爾薩斯的手,退開一步,揚手甩出一記耳光。
啪!
阿爾薩斯歪著臉,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流走,一點點帶走蘇珊臉上的冷漠和厭惡,只留下愛和不舍,指揮著手,顫抖著撫摸阿爾薩斯通紅的臉。
「對不起,哥哥……你的心裡一直想著那個卑賤的僕人,我忍不住……明明父親都把你送給我了……明明你是我的……」
「族長,下令吧。」阿爾薩斯輕聲說。
「下令?」蘇珊迷茫地眨了下眼,「對,下令……難道我們中間就只有命令?」
「摩根家的傳統、皇帝的遺言、前族長的囑託、還有您的命令……」
啪!
又是響亮的一巴掌,阿爾薩斯的臉正過來,雙目直視,古井不波。
蘇珊的神情也正經起來,再不見早先的喜怒癲狂,只剩下冷靜,像劍一樣銳氣逼人。
「機關算盡,我的哥哥。」她咬著音,讓每一個位元組都不會被海風吞沒,「洛林.德雷克是摩根家百年來遇到的最強大的敵人,比第一代黑鬍子、第一代黑男爵都要強大,無人能敵。」
「我們為今天的機會付出了一切能付出的東西,付出了海盜帝國,付出了迦南禮,還有庇護山莊的拍賣會。」
「我們已經沒有東西可以再付出了,今天就是最後一劍,你不僅要刺穿洛林.德雷克的胸膛,還要刺穿沙克.德雷克的。」
「世人以為這對兄弟情如仇寇,但兩年前的經歷已經告訴我們,那一切都是假的。德雷克兄弟的感情好得很,如果海盜殺掉了洛林.德雷克,沙克.德雷克會不計代價為弟復仇。」
「他隨時都可能成為大不列顛皇家海軍的掌舵者。即將新生的海盜帝國需要呵護,我們不能任由一個對我們懷抱恨意的領袖活下去。」
「一擊兩命,記住,這是你唯一的機會,也是海盜帝國、迦南禮還有摩根繼續掌控加勒比海唯一的機會。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阿爾薩斯深深低下他的頭,像臣服一下垂在蘇珊面前,直到低過平視的視線。
「是,族長大人。」
……
洛林像魚一樣鑽進大海,睜著眼,透明的復瞼像膜一樣保護在眼球上,隔開海水,視物無礙。
可即便這樣水下的視野依然很糟糕,沒有足夠的光線照亮遠處,他能看到的也只有就近兩三米的景象。
幸好,捕鯨人是海的兒子,在水下,他能倚仗的從來不只有眼睛。
各種各樣的聲音順著海水傳進他的耳朵,有海浪拍打船殼和棧道的立柱,有雜物撞擊碼頭的岸堤,還有劈和鑿的咚咚聲和咕嚕咕嚕吞吐氣泡的呼吸聲。
8點鐘方向,10米距離,1、2、3、4……6個人。
洛林攥緊了手裡的刀。
刀是沙克的,相比於洛林自己的芬蘭雙刀,這組刀短了將近40厘米,重量也只有大約一半。
但它們畢竟是為德雷克刀術所準備的刀組,擁有寬厚的刀背、細直的刀身、專門加長的握柄以及刻意調整的重心。
這肯定不是最適合洛林的刀,但相比於身上的禮儀配劍和水兵手上的水手刀,這組刀無疑是眼下最能發揮出洛林實力的兵器。
洛林緩緩吐出肺里的氣,只吐出一點,讓胸膛不再繃緊
他張嘴咬住左手長刀,收緊右臂,以單手划水,像箭一樣向聲音的方向竄去。
十米的距離根本就稱不上距離,僅僅打了幾次水,他就看到了第一個水鬼。
那個人赤裸著身體,用單手捏著鑿子,另一隻手抓著一隻碩大的氣球,正用嘴吐出氣泡。
洛林無聲地靠上去,右臂一展就把刀送進他的胸口。
那人的眼睛一下瞪的溜圓,拚命掙扎著吐出幾口濃重的血水,只一會就失去了生機。
洛林並沒有急著抽刀。
他現在離船舵還有三到四米,視野範圍內有兩個人,一個在換氣,一個在鑿舵,還沒人發現他。
普通人即使睜著眼也不可能像他這樣分辨水下的事物,活人和新死的人區別不大,污血和夜裡的海水也沒有太明顯的異樣……
洛林只想了一小會,立刻頂著自己的第一個獵物往前游,游出兩米,奮力一推。
屍體漂向換氣的水鬼,洛林下沉摘下嘴裡的刀,觸底……反衝!
他呼一聲衝上了四五米的高度,雙刀像氣流一樣旋開,相隔一秒先後切開兩人的脖子。
大股大股的氣泡從切口處噴湧出來,倒霉的水鬼捂著脖子,洛林已經打著水撲向視野里的第四人。
噗噗!
洛林不確定自己究竟是幻聽還是真的聽到了聲音,他在水下確實能聽清很多東西,但利刃透胸的聲音會不會和陸上一樣?洛林不知道,也不關心。
他抬腳蹬開第四具屍體,眯著眼瞄向第五個目標。
咚!
熟悉的聲音又回來了,遠比其他的水鬼澎湃有力。
與那道聲音比起來,先前那些凌亂的鑿動舵桿的聲音簡直連雜音都算不上。
洛林順著聲音側過頭去。
他看見了,視野的盡頭有一頭雄狀的野獸,長發披散,滿身瘡疤。
他的手上舉著一柄與人同高的大斧,鋒利的斧刃閃動著寒光,隨著下劈破開水流,在洛林面前露出一對艷紅色的眼睛。
狂戰士?
斧刃猛劈在舵桿上,又一次發出咚的巨響,洛林分明看到舵桿上碩大的缺口,再沒有時間多想,收緊雙臂一頭撞在野獸的側腰。
野獸被慣性推開,一時間失去了平衡。洛林抓住時機粘上來,揮動雙刀直取咽喉。
叮……
這次毫無疑問是幻聽,洛林的刀被金屬的斧柄架住,洛林和野獸四目相對。
博尼特?
轟!
巨大的轟鳴聲突兀炸響,湍急的水流像決堤的洪水把洛林和對手衝散,重重地撞在棧道的立柱上。
洛林哇一聲吐出大口的氣泡,恍惚間看到一根纜繩掛著重物墜下水面,還聽到了嘩啦啦鐵鏈沉水的脆響。
船要走了?
洛林拚命地轉動暈眩的大腦。
水鬼是博尼特!那傢伙在這!該死的,那傢伙到底在哪?
窒息感傳來。
有一隻巨大的手從虛空中伸出來,壓著洛林的胸口,掐著洛林的脖子。
他強忍著去抓墜纜的衝動,擺直身體,借著水面的火光四下尋找。
他很快就找到了那頭像是博尼特的野獸。
借著爆炸,它已經丟掉了那柄誇張的長斧,正攥著最後一個水鬼的頭髮向遠處游,已經游出了三十多米。
咕嚕嚕嚕嚕……
洛林吐出肺里最後的空氣,咬住長刀,一把攥住了墜下的纜繩。
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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