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風箏
「小姐姐,還有房沒有?」皮特倚在酒店前台的大理石桌面上,把自己的護照和兩張身份證拍在女服務員手裡。
女服務員打開皮特的護照,發現裡面夾了一張折好的百元鈔票。
這是某些男人慣用的伎倆,他們會帶著還沒得手的女孩出去旅遊,然後刻意帶她去一個偏僻的地方,附近只有這麼一家旅館,如果正好這家旅館還只有一間房了,那麼這事大概率就成了。
服務員抬起頭打量著皮特身後的那兩人,男孩背著一個大包,把帽子壓得很低,剛進來時他就迅速掃視了一眼酒店大堂,隨後就安安靜靜地杵在那了;女孩扎著一對長馬尾,把泡泡糖吹得跟拳頭一樣大,一雙長腿不安分地在地上踱來踱去。
「三個人啊?」服務員狐疑地問道。
「沒錯,三個人。」皮特沖服務員挑了挑眉,彷彿在說「你懂的」。
久經人事的服務員立即就領會了皮特的意思,現在的人真是玩得開,在酒店待久了,真是什麼奇葩的人都能遇上。
她熟練地把那張鈔票收進口袋,隨後提高了音量,笑著對皮特說:「客房充足,想要多少間都有!」
皮特一巴掌拍在額頭上,他被勒令寸步不離地監視安澤茹,不然也不至於用到這麼猥瑣的手段。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聲說:「我們只要一間。」
泡泡在皮特耳邊爆開,安澤茹湊了過來,滿臉鄙夷地說:「死變態你想幹什麼?我都聽到了!」
「我這不是沒錢了嘛,」皮特臉都紅了,他還是第一次被女孩罵變態,他雖然看上去是個作風不正的流氓,但這種事他還真沒幹過,「兩個標準間,你自己一個人住好了吧。」
「好的,我馬上為您辦理入住,」服務員熟練地開始了操作,「您對樓層有要求嗎?」
「高一點,然後兩個房間要挨在一起,」皮特把上身靠近服務員,低聲下氣地問,「那錢能還我嗎?」
服務員完全沒有搭理他,權當作沒有聽到。
做完了三人的身份驗證后,服務員把兩張房卡放在了桌面上:「您的房間號是1802、1803,押金400,房費800,共計收您1200,每個房間附贈兩張早餐券,祝您旅途愉快。」
安澤茹抽走一張房卡,白了皮特一眼,甩頭朝電梯走了。
下了飛機后,他們一路找過好幾家小旅館。雖然行刑隊可以報銷一切差旅費,但皮特如今窮得只剩半條命,加上那部花了另外半條命買來的保時捷。他實在不敢大手大腳地花錢,說不定等不到下個報賬周期,他就得把那半條命賤賣出去。
令皮特感到尷尬的是,那些小旅館都不肯接待他這個英國人。
其實這都是因為只有符合國家安全要求的旅館,才有資格接待外賓。因此國內很多小旅館都只支持辦理身份證入住,而不支持登記護照入住。
轉悠了半天,竟然沒找到一家快捷酒店,皮特也只好忍痛帶他們進了這家四星級酒店。
皮特看著癟下去的錢包,心裡也和這個錢包一樣變得空蕩蕩的。
早在皮特讀大三時受邀進入了樹屋集團,他就成了室友們茶餘飯後談論的「成功人士」。
後來大學搬新校區,他還一度被錯分到了女寢,日漸豐腴的小金庫更是養活了整個寢室的女孩,這讓他迅速成為了女孩們眼中的「高大帥氣能賺錢」的理想師兄。
當女孩們問起皮特賺錢的訣竅時,他故作深沉地微微笑道:「微笑不用本錢,卻能創造財富。」
如今,他不再是同學口中的狗大款,也再說不出那樣的爛話。
皮特這些年存下來的兩百多萬,前些日子都被他打給了小隊成員的家屬們。雖然他的這些錢和樹屋集團的「撫恤金」比起來不值一提,但他總得做些什麼,才能讓浸在自責中的心好受一絲。
男人都是被放逐的風箏,他們或是無所畏懼,或是謹小慎微,一個個都扎進了暴風雨中,奮力向遊離著雷電的烏雲之上飛去;當那根被喚作「理想」的細線斷開時,他們搖曳著下墜,直到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才懂得自己一文不值,向來如此。
······
安澤茹穿著寬鬆的睡衣,用毛巾裹著還沒吹乾的長發從浴室出來,把被子一掀爬上了床,摟著鬆軟的枕頭仰頭靠在床頭板上。
她看著空蕩蕩的天花板,想要捋一捋思路,可是又不知道該從哪一件事開始。
這個房間里靜得出奇,窗外川流不息的車輛像是油畫的線條一樣,循規蹈矩地沿著既定的筆畫塗繪在玻璃窗上。偶爾也會有離經叛道的光斑想要搶佔這塊畫布,但它們很快就被那些甘願沉淪的筆觸驅趕了下去。
安澤茹從床頭柜上拿起人事部送給她的那部手機,她想要打給方野遊,可是她的通訊錄都不需要翻頁——因為只有四個號碼。一個是「坂田皮總」,一個是「小鹿」,另外兩個是她的爸爸媽媽。
好笑的是,這四個號碼中,其中有兩個都是她不敢撥過去的。小時候爸爸媽媽怕她走丟,還監督安澤茹把他們的號碼滾瓜爛熟地背了下來。
她又點開預裝在手機里的「樹屋集團」APP,之前她還以為裡面會有什麼了不起的東西,比如「神明與魔鬼」的傳奇故事啊,比如「特異功能」的說明介紹啊。
可是這個APP里什麼都沒有,就只在主頁有一些爛俗的企業宣傳圖。
安澤茹再次點開業務部專欄,進入了實習生頁面。
一切如舊,只有寥寥幾張彰顯團隊精神面貌的照片:西裝革履的經理意氣風發地站在前面,跟在他後面的是一群鬥志昂揚的業務員。他們把公文包夾在腋下,彷彿下一秒就要氣勢恢宏地衝進某棟辦公大樓,從公文包中抽出宣傳單拍在工位上,隨後面帶微笑地一鬨而散。
虧得她花了那麼長時間做了身份認證、指紋錄入,還按照提示設置了16位組合密碼。結果她的個人主頁除了能上傳頭像外,屁用沒有。
叮咚~叮咚~
安澤茹用貓眼往外查探,發現貓眼的鏡片蒙上了一層水霧,只能隱約看見門外有兩個人影。
「誰啊?」安澤茹隔著門問道。
「社區送溫暖,快開門!」是皮特的聲音。
安澤茹撥開防盜鏈把門打開,只見皮特端著一鍋熱氣騰騰的羊湯火鍋,後面的鹿霖抱著一箱罐裝啤酒,箱子上還堆了一摞食材。
「不至於吧!連鍋都偷來了?」安澤茹驚訝道。
「偷什麼呀,」皮特領著鹿遇霖進了房,用腳把床頭櫃鉤了出來把火鍋放上去,重新為電磁爐插上電,「交了押金的,我好說歹說老闆才答應讓我們連鍋帶走,快快快,團建搞起來。」
「跟著坂田皮總,吃喝是不愁哈。」安澤茹來了興緻,蹦蹦跳跳地坐在了皮特對床。
「什麼坂田皮總?」皮特拆開了鹿遇霖抱進來的那箱啤酒。
「坂田銀時啊,和你一樣頭髮卷卷的。」
「······不覺得我更像彭於晏一點嗎?」皮特遞給安澤茹一罐啤酒。
安澤茹吐了吐舌頭,推開皮特的手:「難喝死了,我不要。」
皮特轉而把啤酒遞給剛剛在他身邊坐下的鹿遇霖:「小鹿,你喝點吧,有故事的男人都得會喝酒。」
「好的。」鹿遇霖接過啤酒,把拉環一開直接仰頭灌了下去。
安澤茹俯身把牛丸倒進翻騰著的熱湯中,還抬起頭看了鹿遇霖一眼。
小鹿好像從來都不會拒絕別人,在停車場那時候,自己還什麼都不知道就要仗義救他走。你牽住他的手,他就跟著你走,也不問你是誰;然後你告訴他別跟著自己了,他就又不卑不亢地退回去。
有時候,安澤茹又莫名地覺得小鹿是個什麼都能做好的男孩,就跟學校里的那些長年霸佔年級第一名榜單的尖子生一樣。
有些人就是這樣,你們明明不熟,可他就是會讓你主觀地認為無論是在哪一方面,他都不會讓你失望,除了話少。
安澤茹在看人方面一向有種莫名的自信,她覺得,小鹿是他們這三個人之中最有故事的一個。儘管他的臉上寫滿了「我是學霸,我沒有煩惱」。
安澤茹曾經寫過一段影評: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變強,也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消亡,所有人都該對得起自己一路上的成長;即使看似偶然的轉變,細推前因,也能發現其實是有千萬條名曰「命運」的細絲在編織他的命運。
鹿遇霖捏扁了空罐子,拋進垃圾桶,他這一套生疏的動作明顯是從別的地方學來的,其實他根本就沒怎麼喝過酒。
「嚯~好酒量。」皮特豎起了大拇指。
「你可別把小鹿帶壞了,」安澤茹沖著皮特說,「那麼難喝的東西不知道你們男生怎麼會喜歡。」
「不是喜歡喝酒才上癮的,」皮特晃了晃手裡的啤酒罐,「你先是需要它,最終才習慣它,不過我可沒酒癮,我也覺得這東西簡直跟泡馬尿一樣。」
「得了吧您嘞,」安澤茹乾脆跳過了這個話題,轉身把她的手機拿出來,「對了,我問你哈,這個APP到底是幹什麼用的,裡面怎麼全是廣告,指望我們用它給樹屋做企業宣傳嗎?」
皮特剛剛吞了一顆滾燙的牛丸,燙得他嗚嗚直叫,「不是,」皮特定了定說,「你們實習生權的許可權才1級,當然什麼都沒有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