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9章 番外五：幾個小糰子的歲月情長

第二日醒來。

床邊已經空了，楊輕寒扶著腰坐起來，便聽秋禾笑道，「娘娘，君上上朝去了。」

楊輕寒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秋禾又道，「左丞大人府里的張小姐現下在外邊侯著，娘娘要不要先讓她進來？」

楊輕寒一怔，「張小姐？」

秋禾道，「是啊，君上說娘娘昨晚一直念叨著她，旨意半夜便到了左丞大人府中，今兒一大早天還沒亮，君上便讓張小姐在殿外候著娘娘了，說是讓娘娘自行處置。」

楊輕寒尷尬的撓了撓頭髮，趕忙從床上下來，「秋禾，快與我洗漱。讓張小姐去偏殿吃點兒東西等我。」

秋禾讓人先去安排，保證妥當，先安撫人家小姑娘的心。

一見到張小姐，楊輕寒腦子裡幾年前那個夢瞬間便清晰了許多。

可看著眼前這個單純無辜，眼睛紅彤彤的小姑娘，她胸口裡的怒氣一掃而空，畢竟她也就是見了阿縝一面，便被她無緣無故連累了一場，是個人心裡都會有怨氣。

而且她昨晚睡了一覺也想明白了。

她信任阿縝三年多，以後兩個人日子還長著呢，她總不能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夢，便不相信阿縝吧？

更何況，這個小姑娘父母雙亡，家人都被流寇殺了，從偏遠小城好不容易來到盛都尋親，除了左丞大人府中也無處可去。

「那個……你先別哭了。」

她最見不得女人哭。

張小姐抽噎著抿唇，慌忙給楊輕寒跪下，「臣女參見皇後娘娘……」

楊輕寒更加不好意思，嘴角微哂，扶著她起身，「我沒什麼意思，都怪阿縝太小題大做了，那什麼……你別哭了，我派人送你出宮回府去吧？」

小姑娘一聽，哭得更慘了，十分誇張的將頭死死磕在地上，「求求娘娘不要趕臣女出盛都！求皇後娘娘開恩！皇後娘娘，臣女家破人亡，現在已經無家可歸了！若娘娘執意要臣女離開盛都，臣女怕是只有一死了……」

楊輕寒和秋禾對視一眼。

這幾年宮中平靜，人際關係簡單，很少有這麼能哭的女子出現了。

「你先起來。」

小姑娘抽噠噠的哭著，眼裡閃過倔強，「娘娘不答應臣女，臣女便一直跪在這裡。」

楊輕寒這幾年沒跟女子打過太多交道，但也知道小家碧玉嬌滴滴的，這回怕是真受委屈了，遂誠摯道，「這件事說起來是我對不住你，你有什麼想要的就跟我說說，我補償補償你？」

小姑娘秀眉微攏，輕輕抬起頭來，小心翼翼的望著她，「皇後娘娘真的不怪臣女了？」

楊輕寒大大方方道，「不怪你了，你本也沒有什麼錯，是我的錯。」

小姑娘咬唇，「那臣女可以在宮中玩一段時間么？」

「嗯？」楊輕寒直覺有些奇怪，皺了皺眉，「宮裡有什麼好玩的？」

「臣女自小便生活在小縣城裡，只聽說皇宮富麗堂皇風景優美，還從來沒有見識過呢，後來到了盛都，臣女又聽說君上為娘娘修建瞭望月樓和百花園，不管什麼季節，花園裡都有鮮花盛開，臣女一直想長長見識，都沒有機會呢。」

「娘親！」

辛瀾的聲音在殿外響起，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兒子早課結束了，回來陪娘親用早膳！」

六歲的小少年身姿挺拔，一張小臉生得得天獨厚，一身緗色綉龍紋暗紋錦袍矜貴大氣，歡快的走進大殿，看到殿中哭泣的女子，面容微沉，「娘，她是誰？」

楊輕寒笑道，「是左丞大人家裡的遠親，來宮裡做客。」

「原來是這樣。」

在他身後，同樣六歲的韓唯安抱著書本立得直直的，乖巧懂事的彎了彎腰，「娘娘安好。」

楊輕寒見兩個小傢伙今日回來得早，哪還有心思跟張家小姑娘糾纏，一左一右拉住小傢伙的手，「好了，秋禾，你帶張小姐先下去，在素月殿後面挑個好的宮殿讓她住幾日吧，對了，再派幾個宮女好好伺候著，帶她去御花園遊玩遊玩。」

說著，邊拉著辛瀾和韓唯安的手，邊考問他們老師今日教了哪些書。

辛瀾一一答了，冷冽眸光掃了那張小姐一眼，也沒將她放在心上，揚起嘴角，目光重新落在自家娘親臉上，「娘親，今日我們吃些什麼？」

「你爹爹讓人出宮去買的，正豐的包子。」

辛瀾眼睛亮了亮，「爹爹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那家的包子？」

楊輕寒笑眯眯的摸摸小傢伙的頭，「你爹爹暗地裡可愛你了，你喜歡吃什麼穿什麼，都記得清清楚楚，你前幾日找的一本兵器古籍，他也命人找好了放在你殿內，一會兒吃完早膳你就回去看吧。」

辛瀾眨眨眼，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那爹爹定然在暗處使著壞呢。

不過他也不戳破，開開心心同娘親一道吃了飯，又和韓唯安一道重新回了凌煙閣。

韓唯安如今是小太子的伴讀，同住在宮裡的金蘭殿，但並不與辛瀾一個宮殿。

辛瀾年紀還不大，還與楊輕寒和辛縝住在一個殿中。

凌煙閣是專門整理出來讓宮裡的孩子們讀書的地方。

周轍年歲大些，楊輕寒讓李月兒把他送進了四大書院之首的白鹿洞書院，現在不和這幾個小孩子在一塊兒讀書。

小相知也快十歲了。

在江挽風和蘇清儀的悉心教導下，性情漸漸開朗。

雖不怎麼讀書，卻常年跟著兩個大人在外遊山玩水，漲了不少見識，宮裡安排著她的住所，也在楊輕寒素月殿西北角的偏殿內。

倒是小容心，在楊輕寒的授意下，每天和幾個男孩子一塊兒讀書。

凌煙閣。

辛瀾一如既往的坐在主位上。

他的老師岳太傅，學富五車，滿腹經綸，是盛月王朝最負盛名的大儒，平生桃李滿天下，門生遍入各國官場。

被辛縝親自迎入宮中給太子殿下授課。

小容心是個不受待見的女孩兒，天生缺陷，耳力不好，皇後娘娘仁德，讓名醫替她醫治，用名貴的藥材天天養著，到現在也只能斷斷續續的說幾句話。

儘管如此，宮裡對她的存在，仍舊充滿了嘲笑和譏諷。

她母親在宮裡沒了，又不肯出宮，宮裡人都罵她是不知廉恥的小拖油瓶，天天跟著小太子和韓小公子就是為了將來能嫁進皇家又或是想靠著皇後娘娘對她的關照，嫁進富貴王侯人家。

她分明才六歲，就已經懂得了什麼叫小蕩婦，小野種。

宮裡流言蜚語讓小傢伙自卑又敏感。

總是頭一個來凌煙閣，卻最後一個進凌煙閣。

眼巴巴的見著辛瀾入了座，她才緊張的揪著手指，在丫鬟阿福的推搡下，踉踉蹌蹌踏進書房高高的門檻兒。

她一頭栽進去，差點兒沒站穩。

一隻手伸過來，將她小手扶住，「容心，小心點兒！」

容心一愣，抬頭看到韓唯安柔嫩的臉和那雙清秀的大眼睛，頓時推開他的手，窘迫得小臉通紅，「老……老師……對不起……我我我……」

岳太傅極同情這個可憐的女娃娃，「容心啊，下次小心點兒，你先坐下。」

韓唯安放了手，看容心一眼，解釋，「老師，容心不是故意遲到的，她來得比我們都早，只是一直在外面等著。」

岳太傅欣賞的看容心一眼，「嗯，老師知道。容心，外面天氣越來越冷了，以後你來了就先到暖閣里等著，女孩兒家家，要小心愛護身子。」

辛瀾挑了挑眉稍，和大家一塊兒回頭，目光落在門口處，那個身材矮小的女孩兒身上。

她畏縮的站在角落裡，身上穿著一件低調的黑色小狐裘，裡面是碧霞雲紋連珠對鳳凰紋錦衣，下面是蔥綠色盤金綉彩小裙子。

這身衣服前幾日他在素月殿見過。

那時，娘親在吩咐秋禾姑姑為闔宮上下準備今年新的冬衣。

順便讓人給無風閣那邊也送了過去。

辛瀾沒瞧見她的表情，只看見她頭上梳著很簡單的髮髻，沒有任何飾品，烏漆漆的顏色倒也乾淨。

和宮裡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不同。

他心裡疑惑了一瞬，娘親送她的那些首飾，她都沒戴？

「謝謝老師……」容心死死咬著嘴唇，盡量忽略那些落在自己頭頂的目光，點了點頭，乖巧的走到自己角落裡的位子上坐下來。

她低垂著頭，在大家都認真翻出書冊的時候才敢長出一口氣，稍微抬起頭來。

在她這個位置，視線總能一眼看到那個坐在最前面的少年身上。

他是盛月王朝的太子殿下，是整個宮裡最得寵的孩子。

阿福不止一次的跟她說，「姑娘，你長大了，要是能嫁給太子殿下就好了，這樣，你就再也不用受欺負啦。」

她還小，不知道嫁給太子是一個什麼概念。

可她也想過上不被人欺負和羞辱的好日子。

所以，她也時常在阿福的念叨中，將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傾注在小太子殿下身上。

嫁給他……

這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兒，真的能帶她走出困境么？

這樣一想，這節課的內容她又沒能聽懂多少。

小殿下聰慧，韓唯安踏實勤懇。

而她從小便比宮裡這些孩子要笨。

自從母親死後，連說話都說不利索，更別提和這群將來註定要當君上做官的男孩子們一起學習治國之策。

什麼天下，什麼臣民，她都不太感興趣，也聽不懂。

岳太傅下了課，向來嚴厲的老人家，真心實意讚揚了幾句小殿下天資聰穎，然後放他們離開。

小殿下同韓唯安關係要好，下了課一直一塊兒回素月殿用膳。

小容心假裝坐在自己的書桌前，心不在焉的翻著手裡的書卷，目光時不時瞥向那道緗色身影。

臨走前，韓唯安笑盈盈的叫她，「小容心，要不要一塊兒去素月殿？娘娘說今晚秋禾姑姑要親手做荷葉雞和糯米丸子，想吃嗎？一起去呀。」

容心咽了咽口水，荷葉雞……

可是晚上的素月殿君上也會在。

雖說君上生得美，可她還是遏制不住的害怕君上……

「去嗎？」辛瀾也停在韓唯安身側，漂亮精緻的臉往這邊看來，漆黑烏沉的瞳孔和威嚴冷酷的君上一模一樣，讓人看不清裡面的情緒。

容心幾乎是立刻惶恐的屏住了呼吸。

小殿下金玉之軀，很少跟她說話，每次聽到他的聲音，她都會控制不住的心慌。

她眼神惶恐的躲開他們的目光，低下頭，「我……我不去了……李嬤嬤給我做了晚飯……我答應了她要回去吃，小殿下，安哥哥，你們先走……我……我再看會兒書。」

聽到一聲小殿下，又聽到一聲安哥哥，辛瀾皺了皺清雋的眉，淡淡的「嗯」了一聲，沒有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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