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沒想過的
江鳥走過來拉開側方正對著荷花池的椅子坐下,挑眉道:「不與我介紹一下?」
然後不等寧楓說話,就看向汪宜阮道:「你是阮阮吧,你好,我是江渺,煙波浩渺的渺,但大家都更習慣喊我江鳥,是寧楓的表姐,他從小小一隻時就跟著我混了。」
鳥與渺讀音確實有些許相似,但這應該不是所有人都叫她鳥兒的原因,更多還是因為她是一個時時刻刻都彷彿要振翅高飛離去的人吧。
「姐姐好,我是汪宜阮,姐姐的漢服是特別定做的嗎?我好像沒有看到過這個設計。」
「是買的布料,師娘給我做的,你這馬面我眼熟,我好像有條紅色的,只是我嫌馬面端莊太端莊了,走路累贅,穿得少,你穿著倒是相得益彰。」
寧楓左看一眼,又看一下,發現自己真的被忽視了,不由悲從中來。自小就是這樣,只要有姐姐在,女孩子們就永遠只能看到姐姐,眼裡根本沒有他的存在。
是他沒有姐姐帥嗎?是的。
是他沒有姐姐酷嗎?是的。
是他沒有姐姐討喜嗎?是的。
汪宜阮看了他一眼,接收到他撲面而來的委屈和怨念,抿唇一笑,道:「姐姐的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我好像在書店裡看到過你的作品,只是無緣駐足看一看。」
江鳥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動。
這個女孩,太聰明了,聰明得讓她這純稚心思的弟弟完全看不出來她到底在想什麼。
「你應該不會太喜歡,不過楓子那兒我每次都會放幾本,你可以去他那兒看看。」
聰明並不是壞事,江鳥喜歡聰明人,尤其是這種聰明自知卻又不顯弄的女子,她們會讓自己過得很好。
只是,要走進她們的心,會比較難。
「嗯嗯,我有好多珍藏版,都是帶著姐姐簽名的,我覺得阮阮會喜歡的,我就很喜歡。」
汪宜阮點點頭,說道:「看了姐姐本人,我覺得我肯定會喜歡的。」
江鳥挑眉一笑,眉目間儘是理所當然,並無驕傲,也無謙色。
「哎,我們邊吃邊聊,姐,你和那個人談好了嗎?」寧楓幫著服務員將菜都擺上桌,給她們倒了果酒。
「談妥了,賣得好應該能多賺些錢,回頭給你投資點。」
「謝謝姐姐,但是一個不成還有下一個,舅媽肯定不會放棄的,姐姐你馬上三十了,舅媽著急得很。」
「不慌,她昨天已經跟我簽了協議,不再插手我的婚姻,今天這一出應該是她想耍點花頭,我剛買了機票,打算換個地方住段時日,我爸媽這邊就你多看著點,等他們真的接受我不婚了再說。」
寧楓驚訝地張大嘴,剛回來又要走?
那……「姐,你這回來連朋友們都沒怎麼見,好多人想你想得咬牙切齒的,你這麼快就要走了啊。」
「沒那麼快,這幾天把該見的都見了,我買的下周五的票。」
寧楓扶額,我的姐姐哦,果然是應了這個名字的,是一隻不受任何人束縛的飛鳥,飄渺如風來去自如。
「那不該見的人呢?」
江鳥斜瞟了他一眼,懶得和他說話。
「對了阮阮,楓子說你學測繪的?那可算是我的師妹了。」
汪宜阮這一回倒是真的詫異了,她以為這位姐姐不是學歷史的就是學文學的,竟然也是測繪?
「也是華大嗎?」
「不,姐姐是燁大的。」寧楓見縫插針,不想被她們兩給忽視了。
「燁大?」汪宜阮心中一跳,感覺那本就沒有熄滅的火焰忽然猛躥了一下,越閃越明亮,「姐姐有見過······汪建毅嗎?」
江鳥抿了下唇,定定的看著她的眼睛,因為這雙眼睛和那個人,太像了。
其實不止眼睛,鼻子,嘴唇,眉毛,都像極了,若不是年紀只差十幾歲,說是親父女都會有人信的。
「見過,很多面。他是我本科的班主任,研究生的導師,後來我讀了一年研究生想退學,所有事宜都是老師給我辦的,教我時老師傾囊以授,我執意退學也未曾責備半分。」
江鳥開始事無巨細的回憶她記憶里的老師,音容笑貌,說過的每一句話。
她是個有名的作家,說故事是她的強項,描繪一個人時,更是鮮亮生動得彷彿真人重現。
汪宜阮剛開始時是想哭的,眼眶很酸,鼻子也很酸,慢慢地就沉浸在了那些往事里,也隨著露出了笑容。
她印象里的人,和別人印象里的人一重合,小叔和老師兩個身份的重合,人就更立體鮮明了。
「這兩年我經常想,如果我沒有退學,前年我一定會跟著去,我知道老師對自然的熱愛,那樣的奇觀對他的吸引力太大了,可如果我在,我一定能拉住他。」
不是她馬後炮,而是她本科就開始跟著老師跑,有好幾次老師著了迷不管不顧了,都是被她攔住的。
最嚴重的一次,老師死活要下一個溶洞,什麼都還沒準備好,他就是看著那洞穴生得別出一格,瘋了一樣要進去,隨隊的好幾個比他資歷老的人都勸不住。
江鳥往崖邊一站,只說了一句:「古人說老師有事,弟子服其勞,您要真想下去,那怎麼著也得我給您探路,我探路了活著了您再下,要是死了,您記得給我整理下儀容,別嚇著我媽。」
汪建毅個頭不高,只與江鳥差不多,被她這樣一懟,氣勢上煞然就小了一大截,氣勢一弱,腦子就恢復了。
於是笑得如花燦爛的給隊里的人道歉,一張十分秀美的臉被風吹日晒得黝黑髮亮,看著憨厚又可愛,誰捨得責備他呢。
······
江鳥抬手捂住眼睛,她已經許久不流淚了,不太習慣。
「可是沒有如果,我已經退學了,剛出來那會兒我恨不得身上插了翅膀將想去的地方都去走一趟,本想著從新疆回來就去拜見老師,卻沒想到當年學校後門那碗不正宗的米線,就是我和老師見的最後一面。」
「他還不到三十五,已經評上了正教授,是燁大測繪學院的一顆明珠,也是中國地理科學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我和他說過等他五十歲,來給他寫傳記的,現在卻只能寫個回憶錄了。」
江鳥目光漸漸渙散,「我沒想過有一天會遇到老師嘴裡時常提到的小侄女,他說你嬌軟可愛,經常睜著一雙水潤潤的大眼睛看著他不說話,他就想把星星都摘給你,有人問他為什麼不結婚,擔心他晚年孤苦無依,他總會笑著說,我有阮阮,她肯定不會讓叔叔孤老的。」
很多人笑話他,一個侄女而已,怎麼可能會管你個叔叔老不老死不死的。
見過這個女孩后,江鳥知道,這個女孩確實不會讓他孤獨終老,可他卻沒給人家機會去驗證。
慘然一笑,江鳥摁掉眼角的淚珠,俯身用衣袖把汪宜阮滿臉的淚水也抹去,道:「可別哭,要是老師知道我把他心心念念的最愛的小侄女弄哭了,可能會氣得爬出來打我的。」
「可他回不來了,他管不了我……他不管我了……」
汪宜阮從未在人前哭成這樣過,沒了所有的矜持和剋制,淚水連成串,越擦越多。
她小時候常躲著哭,在一些自以為隱蔽的地方。
但也只有兩個人找得到,一個是大哥,吳朔找到她以後只會沉默的抱她,輕輕的給她拍背。
另一個就是小叔,他總會帶著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找到她,一邊用滿是泥土灰塵的手給她擦成花貓,一邊給她說那些東西都是什麼,都是從哪裡來的,象徵著什麼。
說這些話時他眼睛晶晶亮亮的,總是能吸引得她忘了哭。
可是這個人回不來了,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也看不到了,她也上了山下了河進過洞穴,卻還是找不到相似的東西,她痛恨自己為什麼沒考上燁大,上大學后執著地想去那裡讀研。
但她承受不起那種失去親人的痛了,那種想要立刻到親人身邊卻無能為力,甚至見不到最後一面,只能看著那個方方正正的盒子,想要碰一碰,觸手卻冰涼刺骨的感覺,她受不了。
於是她只能選擇不去燁大。
已經離去的她只能銘記,還能擁有的,她一絲一毫也不願意失去。
寧楓抬起手,又放下,不知如何是好。
江鳥動了動嘴,示意他到汪宜阮身後去。
心領神會,寧楓跑過去半蹲在她身邊,抓住她的手,緊緊攥著,溫聲道:「阮阮,現在姐姐在這裡,過段時間,我和姐姐陪你去看看叔叔曾經工作學習的地方好不好?」
汪宜阮搖搖頭,又點點頭,但已經慢慢止住了眼淚。
見寧楓勸住了她,正笨拙地給她擦著眼淚,那輕手輕腳的模樣,像極了一隻大熊在看護自己最珍視的一罐蜂蜜,生怕磕了碰了撒了,江鳥心念微動。
「楓子說得是,當年我只在學校門口站了站,沒敢去青枝,也沒敢進學校,我也該回去看看了。」
汪宜阮抬頭看她,江鳥心中一激,真是一雙水潤潤的眼睛,誰看了也忍不住想答應她的所有要求了。
「姐姐,清明好不好,就這個清明,好不好?」汪宜阮用她平生最軟的語氣,懇求著,哀求著。
她不是不能自己去,浦溪就在燁大,但是她去了又能如何,她不知道小叔叔曾經在哪裡待過,連問都不知道該和誰去問,也怕自己有了猜測,卻無從求證。
且,汪宜阮知道小叔有個極喜愛的學生,說她天資好,說她靜得下心,說她比他更敢拼,說可惜了那個學生有更想做的事情。
只是她也未曾想過,那個學生會是江鳥,會是寧楓的姐姐。
也許,很多事情都是有緣分的。
也許,是小叔想讓她去看看,已經等著急了,他本來就是個急性子的人啊。
她已經拖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