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薨
康熙二十八年秋,佟佳皇后薨逝,舉國哀慟。
時年十二歲的四阿哥胤禛跪在梓棺之前的蒲團上,整個人都是搖搖晃晃的,幾度痛哭得要暈過去。
月華姑姑跪服在胤禛的身旁,滿是褶皺的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脊,嘶啞著道:「四阿哥,節哀。」
胤禛抬眼瞧著月華姑姑。他的眼裡滿是血絲,眼睛也是紅腫不堪。張了張嘴半晌沒說出話來,只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握緊拳頭,努力想要剋制,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此時此刻,大行皇后的承乾宮一個稍顯破落的一角,同樣幾個宮女嬤嬤們也忙碌著。
「清歡妹妹哀傷過度,竟是隨著大行皇後去了,實在是可悲可嘆。這一份忠心雖然可昭日月,可她現在卻也不好這麼留在這兒。」
站在台階上的小宮女抹了抹眼邊上的淚珠,眼神里是無比的哀戚和悲痛。
旋即,她指著一個老成太監就道:「成公公,便勞煩你們將清歡妹妹的遺體給送出宮去了。」
成公公聞言,面無表情地應了,回頭對著自己的徒弟打了個眼色。
那人立即會意,張羅著人就將草席裡頭裹著的小宮女給扛了起來,往外頭去了。
此刻的承乾宮早已是一片亂麻,所有的人都忙著大行皇后的喪儀,自然無人留意到被裹在草席里的小宮女,就這麼從后角門被人抬了出去。
…
張廷玉負手跟在阿瑪張英的身後,緩緩地在宮道上走著。
陰沉的天空,烏雲蓋頂,實在是讓人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他身為皇四子胤禛的伴讀以及最好的朋友,此刻也能夠深切體會到胤禛的哀傷。
去歲,他的額娘也過身了。
「趕緊著些,別讓人瞧見了。」
宮道一角忽然之間傳出細碎的說話聲音。張廷玉本來滿腹心事,聽見這聲音卻鬼使神差地往邊上瞧了一眼。
幾個宮女嬤嬤們正扛著什麼東西往外頭走。小碎步邁得飛快,一眨眼就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張廷玉覺得古怪,腳底下的步子就跟著頓了頓。
「嗯?」
走在前頭的張英像是察覺到了兒子的異樣,忍不住就往回看了一眼。
「阿瑪。」張廷玉拱手道:「兒子方才瞧見幾個宮人扛著什麼東西過去了。像是,要出宮。」
「嗯。」張英淡淡應了,顯然對此並不關心,轉身欲走。
「阿瑪。」張廷玉再次出聲,眉頭擰巴著道:「兒子總覺得有異,想要過去瞧瞧。大行皇后剛剛過身,宮裡可不能出了亂子。」
張英眉眼閃動,覺得兒子秉性良善,且這話無可反駁,只能點頭道:「快去快回。」
張廷玉低聲應了,轉身飛速地就朝著剛剛那個方向去了。
須臾,張廷玉已是追上了那一行人。
「你們是何人?扛著的是什麼?」張廷玉開門見山,還將能彰顯自己身份的銘牌給拿了出來。
他是工部尚書張英的嫡次子,如今也有著功名在身,自然算得上是名門貴公子。
為首的成公公掃了一眼銘牌,嚇得雙腿一軟就立即跪了下來。
該死,怎麼被貴人撞見了?
「奴才見過張公子。」成公公顫顫巍巍,回道:「扛著的,是承乾宮一個剛剛過身的小宮女罷了。」
「這會兒宮中諸事繁多,月華姑姑聽聞有小宮女哀傷過身了,特意吩咐奴才將她帶出宮去安葬了。」
月華姑姑,是伺候大行皇后長大的人。同時,也是陪伴著四阿哥胤禛長大的人。她在承乾宮,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張廷玉打量了一眼成公公。
成公公一雙三角眼此刻正不住地閃動著,顯得有些緊張。根據張廷玉多年看人的經驗,他覺得,這是心虛了。
說話之間,草席裡頭的人不知怎的竟是忽然之間將手給耷拉了出來。
抬屍的宮女們嚇了一跳,紛紛蜷曲著腿往後就縮了縮。
張廷玉也是眸子一縮,旋即就發現那耷拉出來的手指,竟然是動了一下。
人還活著!
「我瞧著這人像是還沒死!」張廷玉咬牙說了一句,一腳踢開成公公就上了前,拉開了草席。
顧清歡只覺得頭疼,又被人顛得厲害,就像是暈車一樣,整個人都頭昏腦漲的。
好容易停下來了,她只感覺背脊一疼,像是被人給扔在了地上。旋即,她動了動身子,就將手給探了出去。
地板冰冰涼涼的,好像還有點濕潤。
她好像躺在地上了?還…聽見有人說話?
意識正迷糊呢,眼前忽然就亮了。習慣了黑暗的顧清歡乍然之間見到亮光,微微眯了眯眼睛,就瞧見了一個人。
輪廓有些模糊,瞧著髮際線也有些高。面容雖然英俊,可他卻好像板著臉。
這是誰啊?顧清歡不認得這個人。
她正上網課呢,打瞌睡的時候被老師給點名回答問題。嚇得她一個抽搐,好像就暈過去了。
「這個姑娘還活著,就這麼被你們當成屍體扔出去了?」
張廷玉顯然發現了面前的小宮女剛剛沖著他眨了眨眼睛。頓時整個人憤憤不已,指著成公公就道:「還拿月華姑姑來說事情?」
成公公此時已是面如土色。
方才在承乾宮時,他可是親自探過鼻息的,確認人已經死了,又收了那傳話宮女五兩銀子,這才將人給扛出去扔了的啊!
那可是五兩銀子呢!
夠他好吃好喝幾頓的了。
誰曾想鋌而走險了一回,果真是鬧出了幺蛾子了!
「奴才…奴才…」
成公公聲音發著抖想要解釋,卻又結結實實地挨了張廷玉一腳,正中心口。
「唉喲——」成公公捂著胸口往後仰倒。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瞧見張廷玉一把扛起草席里的人,怒氣沖沖地朝著他們來時的方向走了。
「遭了!」
成公公顧不得心口的疼痛,忙三兩下站了起來,招呼著一旁早已傻了眼以為是詐屍了的宮女們,就追了上去。
承乾宮門前,命婦官員們早已跪成一團。
張英到時,哀聲已經震天。他一路過來已經走得很慢了,怎麼兒子還沒跟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