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輕於泰山
崖底沼澤中一場生死逃竄之後,箋一精疲力竭,他躺在懸崖邊的草地上,疑惑連連湧上心頭,「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她為什麼會對自己窮追不捨,三番五次要自己的耳朵。箋一靜靜地看著身邊熟睡的弟弟鈴鐺。弟弟呼吸均勻,一隻迷路的七星瓢蟲在他的臉上徐徐爬行。箋一覺得滿足與幸運,無辜變成蛟魚怪的男人土干至死都沒有再見到妹妹由甲一面。箋一伸手輕輕趕走那隻瓢蟲,自己的弟弟就躺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箋一剛摸到弟弟的臉,弟弟緩緩睜開眼睛。他也伸手摸哥哥的臉,咧著嘴巴笑了起來。他的聲音和銅鈴一樣清脆,臉頰兩側和箋一一樣的酒窩裡,溢滿甜美和安全感。看著弟弟終於能被自然喚醒,箋一「噗」地笑出聲來,疲憊似乎減輕了許多。
他倆起身朝家緩緩走去,矮小的弟弟成了一隻小拐杖。剛走出懸崖邊的小路,弟弟一把抱住哥哥的大腿,耍賴不想再走路。箋一見狀不妙,胡亂將木頭寶劍和玩具手槍塞給弟弟,提著裝滿南瓜花朵的竹籃,揮舞著木頭大砍刀,光著腳丫拔腿就跑。口裡大聲喊嚷著:「阿鈴!快來追我呀!有本事就過來單挑呀!快來追殺我呀!」
鈴鐺果然中計。他看到哥哥舞動著木頭大砍刀,兩眼放光,「咿咿呀呀」也比劃著木頭的尚方寶劍,顫顫巍巍跟著跑來。不過他很快識破哥哥的詭計,才跑了十來米,便嘟翹著小嘴巴定立在路邊,又不肯走了。
箋一一溜煙已跑了一大截,回過頭髮現弟弟又耍賴,便佯裝向弟弟靠近兩步,引誘他邁開雙腿。這個機靈鬼看到哥哥折返回來,伺機舉起手中的玩具手槍,嘴裡嚷嚷著「Biu!Biu!」然而他的手指根本還不會扣動玩具手槍的扳機。
箋一佯裝應聲倒地,這正合他意。他躺在地上假裝痛苦地she
吟廝嚎:「啊!我中彈了!快要死了!鈴鐺少俠,你真是神槍手!你行行好,快來救救我吧!」
少俠鈴鐺當然不肯錯過這大顯神威的好機會。他「咯咯咯」大笑著,洋洋得意邁著小碎步,撲騰撲騰跑到哥哥身邊,一頭扎到他身上。
箋一仿似得到起死回生的靈藥,一躍挺身跳起,雙手抱拳,喊著:「多謝少俠相救!」便又腳下生風,迅速甩開弟弟一截。
天色漸昏暗,夕陽染紅大地,兄弟倆在回家的斜坡上歡聲笑語,你追我趕。箋一**著腳丫在石子和青草間跳動,他真切感受到大地的輪廓和印記在他足底的愛撫。大地似乎是一個手法嫻熟的理療師,通過它的按摩,箋一的疲憊被逐漸吸收到地底消失殆盡,那種腳踏實地厚重的安全感讓箋一重新燃燒活力。鈴鐺看著哥哥光著腳走路,不知道他剛剛失去了唯一的鞋子,以為這樣很好玩,便也慌亂蹬掉自己的鞋子,光著腳丫在後面三步兩停地叫喚著追趕哥哥。餘暉將他倆臉上的童真與喜悅無限放大。
沉溺於童真世界的他倆,完全沒有留意到,在這個只有他們一戶人家的山頭,不遠處的陰影下,站立著兩個奇怪的陌生人。兩人已恭候多時,正嚴肅地密切關注小兄弟倆的每一個舉動,很明顯來者不善。這兩個人,一個身形魁梧,面目粗狂不羈;一個嬌小甜美,一身潔白,頭髮宛如繁茂的紫藤蘿瀑布,從天邊伴隨著雲彩流淌下來。微笑讓她臉頰上的蘋果肌顯得圓潤飽滿,吹彈可破。她的眼睛反射著夕陽,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明亮與純凈。
這可愛得讓人想要誓死保護的少女對身旁的彪悍男人輕輕說道:「泰山,到你上場了!好好表現、完成任務哦!」她說話居然沒有張動口角,聲音柔順得像秋風,經它輕輕撫摸,田地里的果子便紅透成熟了。
那個叫泰山的男人果然人如其名。他身材魁梧壯碩,一身健美的肌肉將衣裳撐得立體飽滿。他往後一轉,便化身成一塊巨大的山石,泰山壓頂般轟隆隆往斜坡下滾去。
箋一正和弟弟嬉戲打鬧,冷不丁發現斜坡頂橫空冒出一團巨石,鋪天蓋地碾壓下來。他一把扯住弟弟,側身躲到路邊。巨石實在過於龐大,兄弟倆剛挪動身體,它就已經咆哮到眼前。他倆根本無法逃出巨石的碾壓範圍。
危急之下,箋一本能伸出胳膊擋在身前,前腿張弓,後腳向後踩實,整個身體微曲,用手肘和側身去迎接那塊巨石。他知道自己只是螳臂當車,不可能抵擋得住,必定被巨石碾壓成肉餅。唯抱有一絲希望,巨石碾過他后受到阻緩,軌跡發生偏轉,繞開他身旁的弟弟。
然而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巨石撞擊他身體的瞬間,他並沒有感受到巨大的衝擊和疼痛,更沒有被撞飛或是碾壓。那塊巨石居然被他的身體輕鬆截停,緊緊吸附住他的手肘和側身。他完全感受不到巨石的重量與壓力。
正疑惑間,巨石居然漸漸離開地面,漂浮起來。箋一的身體被巨石牽扯著也跟著浮動。他的腳尖在地面拚命撲騰亂划,幾乎脫離地面。那塊看似碩大的山石,宛如一隻氣球,居然比空氣還要輕巧,冉冉騰空升起。
脫離地面、對未知事物的恐慌迅速佔據箋一的大腦。他大惑不解,這本該沉重的巨石為何能夠奇異地騰空飛起?自己的雙腳已經離開踏實的地面,巨石將要把自己帶往何方?自己會從高空中跌落下去,重重摔死。
無助掙扎間,茂盛粗壯的根莖突破箋一腳上凍瘡的皮膚,盤旋著深深扎進地底,將他的身體拉回地面,牢牢固定住。那些穩踞地底的根莖儼然融為箋一身體的一部分,他驚覺它們居然受到自己意識的控制,甚至聽得見它們死死纏繞地底岩石發出「吱吱吱」的聲音。
上升的輕盈巨石突然受到強大的阻力,猛然被截停,在空中上下擺動。它似乎裝有內置的引擎系統,迅速調整平衡,重新迅猛地垂直向上移動。這塊巨石肉眼預估的質量和重力有多大,上升的浮力就有多大,它自行將重力引發的勢能轉化為浮力。
在這場針鋒相對的拔河較量中,地底的岩石逐漸被纏繞的根莖捏得粉碎。根莖失去依附點,出現鬆動,箋一險些被連根拔起。鬆動的根莖迅速生長得更茂密粗壯,重新像探頭一樣四面八方伸往地底更深處,盤結交錯,尋找新的支撐點。
一旁的弟弟看到哥哥的雙腳漸漸離開地面,猜想漂浮起來一定很好玩,他也要一起。但看到哥哥聲嘶力竭地掙扎,哥哥腳上的樹根拚命與巨石搶奪拉鋸。他本能地衝上去一把抱住哥哥的大腿,雙腳一縮,懸吊在空中。他以為自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重量可以把哥哥拖拽回來。
箋一的身體感到一陣溫熱。巨石正在自行加熱升溫,高溫使巨石內部物質迅速氣化,密度變得更低。它像一隻儲滿動能的熱氣球,卯足幹勁往空中竄動。
小兄弟倆懸挂在半空中,成了系在一條繩上的螞蚱。箋一緊緊抓住弟弟的衣服,卻意識到這樣下去,他們會一起越升越高。他大聲呵斥弟弟讓他放手。弟弟緊閉雙眼瑟瑟發抖,將頭埋在哥哥的腿間,將哥哥抱得更緊。箋一使勁推他,他倆才剛剛離開地面,現在摔下去不會太痛。
弟弟大哭起來,他以為哥哥不要他了,濃稠的鼻涕、口水夾雜著眼淚噴涌而出。箋一伸出食指撫摸他的臉安慰他,粘的一手濃稠的粘液,他手上的吸盤趁機將弟弟的臉蛋緊緊吸附在手心裡。
箋一手上的老繭與瘡疤密布,他從不敢直接去摸弟弟。他怕自己會擦傷弟弟,弟弟的小臉蛋和剛從樹上摘下的青蘋果一樣水嫩。為了讓弟弟的臉從手中脫離,他不得已用力捏住它,試圖藉助反作用力將手彈開。
弟弟正在委屈深處,臉突然被哥哥狠狠捏住,居然不哭不鬧了。哥哥手上堅硬的瘡繭突起刺激性地摩擦著他的臉頰,那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感覺。雖然有點痛,但按摩起來很舒服。他瞪大眼睛,期待地看著哥哥。
巨石表面粗糙膈手。泰山青筋密布的肌肉,形成了那些突兀的稜角和粗獷的線條。箋一有了主意。就像他吸附在光滑崖壁間行走一樣,手刻意鬆開,手上的吸盤會將他與光滑崖壁拉得更近;用力抓緊光滑崖壁,手上的吸盤反倒將他推開。現在,他需要用力抓緊巨石,才可能讓它從手中彈開。
箋一伸手一把將弟弟懸挂在鼻孔上的鼻涕和口水薅在手心。然而那些粘液實在少得可憐,無法幫助他抓住巨石。箋一需要更多的鼻涕和口水,可弟弟的鼻孔已戛然停止了工作運轉。
箋一一咬牙,放手使勁揉捏弟弟的臉蛋。那個小傢伙居然閉上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樣子。於是箋一不得已咬牙再狠心呼他兩個耳光。「啪啪」清脆聲響過後,弟弟那兩個可愛的小臉蛋,閃爍著鮮紅的手掌印,像熟透等待收穫的蘋果。
箋一心裡叫苦連連。蒼天吶!弟弟居然「咯咯咯」笑起來了!他居然誤認為這是一款兄弟互動的新遊戲!弟弟沒有貢獻新鮮的粘液,箋一無計可施。騰空的巨石卻逐漸變得更加巨大,稜角也更加尖銳。彷彿它可以吸收箋一的恐懼作為自己生長的養料。巨石內部的高溫讓泰山血液循環加速,肌肉無限充血膨脹。
巨石像竄天猴一樣繼續呼嘯著上升,箋一腳下的樹根還在全力抵抗。他第一次真切地看清楚腳上那些深深插入地底的奇怪根莖。那些粗壯的根莖里,有某種東西將樹皮撐起形成小段隆起,在大地和箋一的腳間快速穿梭。原來根莖的內部,木質導管拚命向箋一體內輸送足夠的水分和礦物質,木質篩管則穩定地為箋一提供源源不斷的新鮮有機燃料。難怪每次根莖應激性地從箋一腳上迸發時,他都覺得精力充沛。
那些高效輸送營養物質和水分的根莖,讓箋一想起蛟魚怪土干臨死前交給他的蓮蓬。在和土乾的糾纏中,他看到土干手中的蓮蓬蓮柄上也有移動的小段隆起,將某種物質輸送到蓮房內。隨後土干從蓮房裡擠出大量粘液,塗抹在被箋一手上吸盤撕裂的傷口上,那些傷口立即痊癒。
箋一慌忙從懷中取出蓮蓬,對準巨石揉搓擠壓著蓮房。海量綠色粘液從蓮房的蜂窩狀孔洞中噴射出來,淋浴噴頭般將巨石浸潤包裹在粘液之中。
箋一用盡全身力氣,緊緊抓住巨石。晶瑩剔透的蓮蓬粘液為他手上的吸盤提供了完美的切入結合點。他手中的石頭被捏得粉碎,伴隨著類似於骨頭斷裂的聲音,巨石如願與他的手肘和側身脫離。箋一順勢扭動身體,腳上的根莖給他提供了穩固支點,他將巨石狠狠摔落在地上。
那塊巨大的山石砸向地面,迅速反彈起來,在地面彈跳了幾個來回。便像漏氣的氣球,藉助「呼呼」噴射著紅色氣柱,頭也不回地沖向遠方。
幾乎同時,箋一腳上超負荷運作的根莖盡數斷裂。他一個踉蹌,抱著弟弟順勢滾落到根莖堆里。他喘著粗氣,慶幸躲過生死一劫。不知深淺和生死的弟弟,看著哥哥像一個健碩的田徑運動員,側身單手將一個碩大的鉛球拋射出去。那個鉛球在天際拖著長長的尾巴,消失在他的眼眸中。他拍舞著雙手,興奮地叫喚著。
家,就在前方。箋一拖拽著不願回家的弟弟蝸牛般慢慢往家爬去。
不遠處,泰山拖著重傷重新回到少女身邊。他肌肉嚴重擦傷,全身多處骨折,卻如釋重負地對少女說道:「鴻毛,那個小男孩通過了我的考驗,輪到你了!」
天空剎那間飄起鵝毛大雪。那個叫鴻毛的少女抿嘴一笑,整齊雪白的牙齒泛著寒光。她的步伐和雪花一樣靈動輕巧。她迫不及待,終於到她上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