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朕能與不能還輪不到你來指摘!」蕭桓怒目圓睜,看著蕭婉一字一句道,「四公主蕭婉,性情乖戾,目無法紀,實難容忍,從即日起禁足鳳儀宮直至及笄之年,此間禁止任何人探視,宮內掌事女官平日里勸導不利,對今日之事難辭其咎,拖去訓誡室重打五十大板。」
「父皇!」蕭婉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這個曾經在她眼裡慈祥可親的父親,如今冷血無情的模樣實在讓她感到極其陌生。
她快跑幾步到蕭桓腳邊重重地跪下,花園被毀,自己又將要面臨整整一年的監禁,蕭婉被徹底擊得崩潰。她跪伏在被烤得火熱的石板上,像那些平日里求著她寬恕和原諒的宮女和太監,一下又一下把額頭磕在堅硬的地上,沒幾下就磕出了一個血印子。
「父皇!父皇!兒臣知錯了父皇!」她近乎絕望地叩頭求饒著,以祈求自己的父親原諒。
「哼!如今知錯還有何用?朕已念在你年幼無知的份上對你格外開恩,從今日起就在這鳳儀宮裡好好反省反省!」蕭桓不為所動,說著便帶著來時的一眾宮女太監拂袖而去。
隨著皇帝的離去,鳳儀宮的殿門便被緩緩地帶上了。蕭婉顧不上額頭與膝蓋處鑽心的疼痛,也不想去回想趙芯蘭離開時帶著諷刺和嘲弄的笑,梳得精緻整齊地髮髻被一下一下的磕頭給弄散了,插了滿頭的珠翠步搖鬆鬆垮垮地垂在發間。她邊跑邊摔,更像是爬著到了殿門處。
蕭婉抬起手,用力地拍著厚重的木門,眼淚像是決了堤,她顧不得整理自己的妝容,只一遍遍大聲地朝著門縫處喊著:「兒臣知錯了!求父皇開恩!求父皇收回成命!」
只可惜回答她的只有木門被拍打的沉重的悶響,還有宮女們用力地拖拽。她向著殿門伸著手,無力而又執拗地哭泣著:「求父皇……收回成命吧。」
南陵國聖武帝三十二年,皇四女蕭婉因衝撞寵妃趙氏被幽禁鳳儀宮,前朝後宮自此對趙氏一族更是諂媚奉承。
「殿下。」
天已經擦黑,蕭婉靜靜地站在滿院子的枯枝敗葉之間。極目望去,空蕩蕩的地上只留著些被翻起的土,還有幾個花木被連根挖起后沒人填補的坑,雖說蕭桓下令在兩日之內命司設處拆除花園,但這是皇帝的命令,再加上有一個蘭妃從中作梗,不消半日就已經匆忙但有序地把鳳儀宮的整個後花園夷為平地。牆倒眾人推,宮裡的人最是勢利。蕭婉現如今也只是個失寵受罰的皇女,那些太監們臨走時竟連挖掘出的土坑也沒有重新填埋,入目一片狼藉。
「殿下。」墨瞳站在身後,見蕭婉一動不動,沒有半點反應,便又輕喚了一聲。
蕭婉的身形晃了晃,轉過了頭略看了眼黑暗中的人,她神色恍惚,像是認不出來人似的皺眉思索了一下,片刻才道:「哦,是你啊,我認得你的眼睛。你怎麼還沒走啊?」
蕭桓下旨之後,鳳儀宮立刻被司禮處大監依旨下令削減了大半的宮人,宮裡的大多數宮人都是捧高踩低,趨利避害,自是能離開的都離開了。實在離開不了的也心不甘情不願地在這兒管著蕭婉的吃穿用度,畢竟還是皇女,就算是被軟禁也需要些人伺候。只是這偌大的鳳儀宮如今只剩下五六個下人,一下子冷清寂靜得讓人害怕。
「我……不走。」墨瞳的聲音頓了頓,他仔細審視著面前的蕭婉,紫鵑被下令重打五十大板,現如今躺在房裡也不知能不能挺過去,沒了下人梳妝侍候,眼前的人髮髻散亂,左臉頰仍高高腫著,嘴角淌著血絲。原本時不時透著狡黠的雙眼通紅獃滯,額頭上的血已經凝固,看起來狼狽不堪。
「為何不走?你該去找個比我好的靠山。」蕭婉把頭轉了回去,向前走了兩步,「我記得蘭妃很喜歡你。不過要是你跟了蘭妃,估計就要被送去凈身了。」
墨瞳向前緊跟了幾步,慢慢開口道:「我的名是殿下賜予的,自然也要跟隨殿下。」
「呵。」蕭婉嗤笑一聲,「你個奴隸總是在我面前我啊我的,哪有一點下人的樣子。」
墨瞳躬身行禮,低沉著聲音輕喚了一聲,「殿下。」
蕭婉慢慢地在原地蹲坐了下來,華麗的外袍上沾滿了污泥。她渾然未覺輕聲說道:「無甚干係,我也不是那麼在意。」說著她又沉默了一會兒,抬手摸了摸額頭上乾涸的血跡。
「你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想到了什麼嗎?」蕭婉獃滯渙散的眼眸閃了閃,也不等墨瞳回答繼續道,「我想到了我十歲那年的秋獵,那時候母妃還在,三哥哥捉到了一隻狼崽子還把它送給了我,你的眼神和它很像,我也不知道究竟像在哪裡。後來三哥哥說狼是很難馴化的,也無法豢養,於是我們就把它放回了原來的地方。」
說著說著,或許是回憶起了往昔的美好,或許是想起了別的什麼。蕭婉的神情鬆動了一下,一下午沒有再流過一滴眼淚的眼睛里重新蓄滿了淚水。她顫抖著雙肩把臉埋進了自己沾滿污泥的雙手裡,哽咽著哭了起來。
「殿下。」墨瞳上前,在蕭婉身邊坐了下來,他也想起了一些過去,一些愉快的或極度痛苦的過去。多少個日日夜夜,他從這些苦難的煎熬中走過來,心也漸漸變得堅硬起來,只是在這樣一個夜晚,在這片如同廢墟一樣的花園裡。他的身邊有一個哭泣的小姑娘,從最初見到時的囂張跋扈,到現在的傷心絕望,只用了短短的幾天時間,一如他的曾經,一夜之間,人事皆非。
「三哥哥……三哥哥……母妃……」蕭婉帶著哭腔,濃烈的悲傷透過指縫傾瀉出來。
墨瞳沉默地坐在邊上,一言未發。
良久,蕭婉才抬起頭,喉頭乾澀,用沙啞的聲音問道:「紫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