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有情無情
栗祺是決心要替栗珞出出氣的,在結親這件事上晏家可是接連幾次態度傲慢。無論是晏兮遠最初的「合約戀情」,還是晏成安飯桌上提出的「貞順婉信勇襄」的媳婦標準,無一不讓栗祺火冒三丈。
栗家的人多是清高溫和,可栗祺偏是個桀驁刁鑽的。晏兮遠算什麼,想要欺負我侄女?真是哼!這還沒過門呢就敢跟老婆置氣,任你是誰也不行。
到目前為止栗祺對於現場的情況都是很滿意的,唯一的問題就是栗珞一見到晏兮遠明顯就開始心神不寧,栗祺低聲喝道:「有點出息行不行?給我忍住!我保證今天他必來找你賠罪。」
栗珞硬生生地穩住視線和氣息,努力端然平視著前方,可心裡卻在哀嘆。
就那麼一眼餘光,晏老闆那一臉駭人的怒意驚得她心裡一抖。他看上去好像氣壞了,而小姑竟然還要自己繼續點火。這種時候以她的性格只想扮軟道歉求抱抱好嗎!
栗珞忍不住滿心的悵然,他那樣兇巴巴的,可還是好想窩進他懷裡。自己幹嘛要為了一個所謂對等的位置跟他鬧彆扭,又有幾個人可以跟這樣的男人對等而立呢?
反正從一開始就是個小粉絲,何必貪心不足想要更多,非要執著於他對自己有幾分尊重幾分上心。其實這麼愛著他就好了,沒出息就沒出息好了,就讓他欺負一輩子好了啊。
眼見蘇眉安一行越走越近,栗珞依舊看都不看晏兮遠一眼。封格心中一動,笑眯眯地推了一把爺爺低聲道:「封老頭,不是要爭一下嗎?」
封行是文武兼修的大家,雖然有了年紀卻依舊中氣十足、身型沉穩,冷不防被孫子一推步伐也未亂,看上去倒像是搶步上前攔在了路中。
德高望重的封老爺子忽然「攔住」去路,大家雖不明其用意卻都停了下來,安有才先恭敬又探尋地叫了一聲:「封老?」
呵呵呵,封行訕訕地笑著應了,心中只想抽死自己的孫子。好在他老人家也是陰險狡詐,啊不,也是足智多謀的一位好漢,臨場應變的能力也是棒棒的。
老頭子當即氣宇軒昂地將胸一挺,風度翩翩地對蘇眉安笑道:「阿眉別來無恙!」
安有才一看,嗬!自己老婆果然有見識,這栗家的老太太面子好大,不僅是在商會地位超然,連封格這樣的大家見了都要出來主動問候。
蘇眉安亦溫然笑答:「封兄一向康健!」
長輩們互致問候,封格、栗祺、栗珞等自然各自按照輩分依次問安。就在邊上的晏兮遠見了蘇眉安哪裡還能黑著臉,也上前恭敬地給栗家奶奶、姑姑問安。
蘇眉安見他稱呼依舊跟著栗珞,就知道這兩個孩子之間雖然鬧著變扭但人家並無生分之意。她便溫和地關懷了幾句晏成山的病情,晏兮遠也客氣一一回答了。可栗祺只不冷不熱地應了一句,栗珞也被她一扯,微微低頭避過了晏兮遠的目光。
晏兮遠心裡萬分失落,他直直望著栗珞,卻不知道該怎麼讓她看自己一眼。而栗珞身邊的安仕傑已經急壞了。搞什麼?分手了還到我家的場子搶風頭不成。你看什麼看,不許看。
安仕傑側身往栗珞身前一站,擋在晏兮遠和栗珞中間,殷切地說:「Lizzy,你進來的時候細看了院子沒有?聽說你喜歡書法,這裡的楹聯據說都是王松泉提的,反正活動正式開始還早,我帶你去看看好嗎?」
晏兮遠騰地又火了,在他出手打斷某人的腿之前,封格一把壓住了他的手,熱情地搶上前道:「難道是清代的大學者汪由敦么?太好了!說到字畫,我家老爺子和栗夫人都是大家,正好一起去看看吧!」
安仕傑也冒起了火,他瞪著封格,你又是哪位啊?
三兩句話之間幾個男人就搞得這麼火花四濺,真是完全不符合吳靜濃對本次盛會的設想,要繁榮祥和好嗎?
她連忙笑道:「剛說雨大了呢,再淋著兩位長輩,改日再去吧。」
安有才卻沒有老婆這麼敏銳,他雖是個粗人,可暴發之後最喜歡跟人文墨客暢談些風雅。聽到兒子竟然要帶女生去看楹聯簡直喜不自勝,看看,這就是為什麼要娶個大家閨秀,品味都提升了。
安有才興奮地插話:「這院子雖是花了大價錢但真是物有所值。我跟你們講,這裡無論窗欞門扇、藻井木牆只要是木頭構件,全部是細作木匠精心雕刻的山水花鳥。但是我安某人最鐘意的卻是那些個對聯,嘿,寫得可真好!」
吳靜濃對老公的嫌棄幾乎要藏不住,她不動聲色地挽住了安有才的胳膊嗔道:「說這些做什麼。」
這時候不少上一輩的嘉賓都過來跟蘇眉安打招呼,這麼多貴賓矚目,安有才談興更濃。
他知道自己這位文雅的夫人這麼多年心裡都看不上自己,當即大剌剌地甩開吳靜濃的手高聲道:「正好各位都在,我也表個態。安某不才,承蒙各位厚愛將禮賢宴交給了我來承辦,我願意將這元和堂捐出,以後不僅可以用作舉辦禮賢宴的固定場所,平日里還可以給商會活動。」
此言一出驚嘆聲一片,有人感慨這也太大方了,果然實力雄厚!也有人心中不屑,哼,為了當上下一屆會長也是不擇手段了,不就是有錢么?
安有才笑呵呵地對封行道:「這院子雖好,卻有個遺憾,前堂和後堂的匾額都沒了,聽說是原來的主人家道中落拆下來給賣了。我還有個不情之請,老爺子您大筆一揮,給賜個字吧。」
封行見安有才努力拽著文但言辭不倫不類,可這人卻有幾分執著的傻氣竟有些可愛。他呵呵一笑:「安老闆如此慷慨,我寫個字值什麼,不過不知道安老闆想要寫什麼呢?」
「這……」安有才訕訕地撓著頭,半禿的腦門都泛著紅光,「我也想了兩個,比如安居樂業,萬事呈祥什麼的,我老婆總嫌棄不好。可她說的什麼『春透寒梅、韻諧青竹』,又霉又邪的我也覺得晦氣得很。今天這麼多高人都在,還是請大家們給想兩個吧。」
吳靜濃鬱悶得臉上紅白不定,只好努力笑著維持儀容故作嬌嗔地懟了一句:「這一片院落在暮山之間松竹掩映,哪一點晦氣了。」
眾人卻都被逗樂了,連蘇眉安都忍不住抿了嘴。
這樣的時候,願意給首富獻媚的,想要顯擺學問的都大有人在。
有人就說:「安夫人喜歡雅緻,安總喜歡吉利,我看不如用『山川毓秀,松柏長春』,可好?」
「安總慷慨捐出院子,這份情懷何等廣闊,我看可以用『九州永泰,四季長春』合適!」有人討好道。
「安總將這院子從華東移到了華南,如此壯舉既要傳承文化更將再拓新篇,要不用『風光勝舊,歲月更新』?」
安有才聽得頻頻點頭,覺得只覺得個個都好卻又都不夠好。他見商會林老會長也在,心想可得給他面子,忙道:「林老,要不您給題兩個。」
林淮安心裡可正不舒服,安有才突發奇想要捐院子也太自以為是了。要是花錢就能在商會取得地位,以後還不亂了規矩,傳出去讓人笑話。這個人真是拎不清,竟然還要自己題詞,怎麼?他這麼冒失還要自己捧場啊,神經病。
林淮安便清淡地一笑:「舞文弄墨都是年輕時候的事啦,禮賢宴意在鼓勵年輕的鄉賢,傳承精神。要不,倩兒你說兩個。」
見林淮安隨口將話頭拋給了孫女,饒是安有才這樣的粗人都驚覺自己今天得意忘形冒進了。
老頭子自己不願題詞卻丟給了晚輩,分明是刻意給他沒臉。吳靜濃也是心中一驚,她見丈夫尬住忙笑道:「林老說得對!人才輩出才是咱們同鄉會的福氣。年輕人朝氣蓬勃,剛好給這老院子添些生氣。倩兒快給我們說說。」
林倩單純倒沒想太多,她歪著頭想了一會兒,笑道:「『懷同霽月,量洽春風』,如何?」
大家自然贊好。安有才鬱悶,這些年輕女孩兒就知道風月,真是小家子氣,可也只能說:「好好好。」
林淮安還能看不出安有才的不爽之意,心中冷哼一聲,沒文化還敢瞧不上我孫女,可臉上卻笑道:「小安公子才學過人,頗有乃父之風,咱們聽聽有何高見。」
安仕傑是個中學就去了美國可英文都沒學明白的傢伙,更別說中文了。他的注意力此刻都在栗珞身上,在她身邊這麼近地看著她長睫低垂,眼觀鼻鼻觀心地安靜立著,怎麼那麼好看呢?霜膚雪肌清水芙蓉倒底何時才能一親芳澤。
猛地被點名,安仕傑慌地心頭一跳,尷尬笑著發怔。可佳人在前硬著頭皮也不能丟臉啊。他拚命地在腦海中搜尋詞語,忽然靈感突現。林老頭說要年輕又生氣是吧?好像是哪個古裝片子里聽過兩句。
安仕傑脫口而出:「『蜂翼弄嬌,燕泥銜須』可好?」
安有才氣得差點背過氣去,蜂蝶鶯燕,這個小王八蛋還真沒浪費花在女人身上的錢,就學了這個!
可自然還是有人贊好:「一派生機,一派生機啊!真好。」
吳靜濃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丈夫沒事非要裝風雅,好好的安排一下子亂七八糟,可是還得把面子圓回來,她使勁擠出笑:「小傑受得是西方教育,這些他本就不擅長,人家是莎翁的粉呢。封老家學淵源,封公子必有好的。」
封格是個通透的人,哪有興趣趟這趟渾水,他一本正經地作出思考的樣子,卻閑閑笑道:「我真喜歡安公子的,要不『蜂抱花須,魚吹柳絮』也不錯。」
額……本來大家對這位丰神俊朗的封家少爺頗有些期待,誰想到他竟然這麼沒正形。封行已經連白眼都懶得翻給這個孫子,還好人家沒有要他題詞,除了「家門不幸」,他簡直想不出另外四個字。
場面如此熱鬧,栗珞卻完全心不在焉。她雖微低著頭不去看晏兮遠,可是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對面凝望著自己的目光,那樣深深地讓人快要承受不住。
栗珞正紛亂地掙扎著。就在這時,耳畔一個低沉熟悉的聲音忽然響起:「青煙翠霧,深院月斜。」
栗珞的心突突亂跳,猛地抬起頭來,正正地撞入晏兮遠的眼裡,然後深不見底地陷了進去。男人是在問她:青煙翠霧罩輕盈,深院月斜人靜。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那疼痛難止卻又蓄著千言萬語的眼睛啊,栗珞痴痴地看著,只覺得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湧上來。
唉,好一句「有情何似無情?」
愛至極處,反似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