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群龍聚(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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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潤的水汽,和一絲絲透入皮肉的冷意,和這清涼的風鑽進了穆紫杉的衣衫里。
穆紫杉醒來的時候是太陽將將從東邊升起的日出時分,雖然山林的盡頭有看起來火熱的紅光漫過來,林子里卻風卻仍舊冰冷刺骨,與這火熱的紅光看起來像是來自完全不同的地方,卻又奇妙地交融在一起。
穆紫杉剛睜開眼時,還有些不真切的感覺,只覺天邊的朝陽美得不真實,恍惚間還覺得自己在夢裡。
直到她摸到手裡的白玉小盒子,她才忽然間清醒過來——那是她心心念念想了很久的東西,如今拿到手上,卻只覺得恍如隔世。
她沒想到,自己竟然真能熬到赫燕霞把她放走的這一天。
沒有威脅,沒有苦求,一切平靜得就像是每天一頓最普通不過的晚餐。
就在幾天前。某一天的晚飯過後,赫燕霞只是喝完了湯,放下了筷子,然後就對她說了那一句。
「你可以走了。」
就在那一瞬間,穆紫杉是有些反應不過來的。
雖然沒有說話,沒有任何錶情,但是她卻馬上猜到了赫燕霞的意思。
僕婦新煮了竹筍鯽魚湯,用的都是最新鮮的食材,加上瓊英宮裡手藝堪比御廚的廚子,本應鮮香四溢讓人唇齒留香,可是這鮮味剛在她嘴裡散開,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一下子卻突然沒了味道。
問不出為什麼,無法否認或者承認,就連在她面前多呼吸一口氣,也許都會成為無法掩藏的罪證——她只能一言不發地喝完那一碗食之無味的湯,喝到碗里一滴都不剩。
現在的她,有任何的情緒都似乎是不應該,只要有了多出那麼一點點的不東西,就會走進無法回頭的死路,不是負了道義就是負了自己,所以,只能用盡全身力氣,喝完這一碗毫無滋味的湯……將它和自己那些該有的不該有的心思,一同咽進肚子里。
赫燕霞沒有看她,像是隨手扔掉一個沒意義的小玩意兒一樣,把一個白玉盒子扔到了桌上。
「你拿去吧,不是一直都想要這盒子么?」
穆紫杉終於看向她,眼中終於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你把這東西給我,就不怕我殺了你?」
「如果你真殺得了我,那你就來殺。」
赫燕霞說完這句,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消融在屋外一片漆黑的夜色里。
像一陣一吹就散的煙,不留任何痕迹。
穆紫杉在屋裡呆坐了很久,燭火的光影搖晃,將她的影子拉長縮短,許許多多來回,穆紫杉才打開了那個一路把她牽扯至此的小盒子。
盒子里,小蛇已經乾枯成一片肉乾,不知已經死去了多少天。
看著那個只剩下一層皮的東西,穆紫杉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沒想到赫燕霞最後留給她的,卻是一個荒謬到殘忍的玩笑,原來她曾經說的那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她這個傻子信了。
赫燕霞太了解她,知道她沒辦法拿小師妹的命跟她賭,就算只是一丁點可能,她就會後悔到痛不欲生,所以赫燕霞才贏定了她這個傻子,現在還像一個耀武揚威的勝者,拿著讓她顏面掃地的戰利品再狠狠嘲諷她一次。
她和她之間,無需多言。
並非擁有多麼深厚的默契,只是當她們走過了那個交匯的點之後,便沒有再多說一句話的必要。
竹林里,涼意浸骨的晚風吹得竹葉沙沙作響。
在黑暗深處,有個人聽著小屋裡傳出的笑聲,久久佇立。
那一夜,不知道為什麼,天上的月亮竟然比平日里更圓了幾分,照在她臉上的月光也更亮了些,此時此刻看起來,倒像是個不錯的玩笑。
一片竹葉被一陣忽然猛烈起來的夜風刮落,劃過赫燕霞的臉頰,在皮膚上留下一到幾乎微不可見的小口子。
沒有流血,傷口也不深,只是淺淺在臉上留下一道印子,也許只要再過三兩天就會消失。
一片黑雲被風吹著擋住了月亮,本來還有零星月光透過竹葉撒下的竹林里,瞬間沒有了光,只剩下無窮無盡的黑暗。
等到那一片雲被風吹走的時候,佇立在竹林里的人已經消失不見。
穆紫杉從那座宅院離開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攔著她。
曾經在她屋子邊上層層把守的護衛不見了。
曾經躲在暗處監視她的影子也不見了。
曾經層層防備的瓊英宮的地盤,此時卻像是來去自如的地方。
穆紫杉穿著一身布衣離開,沒有帶走任何東西,身無分文,手無寸鐵,手裡只有一個普普通通毫無用處的白玉盒子。
穆紫杉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兒,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只有一個去處,那就是回到師門。
她身上沒有帶一分錢,所以沒法住店,也沒法買吃的。
而她也不想去求助任何跟師門有關的地方或是江湖人士,只是暫時不希望任何人得知自己的消息。
好在她還有一身功夫,所以一路上在山林里打野味,吃野果,在山泉中洗澡,自己生火取暖睡覺,不知不覺就一個人走了大半個月,自由快活得像是一個無拘無束的野人。
如果不是胸口隱隱發作的刺痛,她幾乎覺得自己能過一輩子這樣的日子。
偶爾她在山林里獵到了野獸,也會拿著獸皮去沿途的小城鎮上賣了換點錢,找個沒人光顧的小客棧,吃兩個小菜,洗一個熱水澡,偶爾再聽聽這一路的趣事八卦。
這一路上,她也偶爾會聽到一些似真似假的關於赫燕霞的傳聞。
有人說近來魔教瓊英宮死了很多人,好像是那個宮主發了瘋似的亂殺人,只差點沒把自己身邊所有親信都殺乾淨。
也有人說那魔人赫燕霞最近又搶了好些青樓的花魁,大家的閨秀,風騷的寡婦鎖在瓊英宮裡,整日過著那淫◆糜不堪的生活,天天酒池肉林,過得比暴君還快活。
還有人說,那個心狠手辣的瓊英宮宮主,死在了自己哪個仇家的手上。
有人把她死前如何受盡折磨的場景細細描摹了一遍,每每說到她如何痛苦不堪之時,就有許多好事的路人拍手稱好。
而她最後的結局,也堪當得上這一世惡人的罪名,聽說她的屍身被人砍成了好幾百塊,扔在了她宅院后的竹林里,新鮮的肉塊被貓狗和野獸叼走,腐臭的肉塊成了螞蟻蟲蛇的點心,最後剩下的殘渣融進了黑沉沉的土裡。
穆紫杉拿前些天賣獸皮換來的錢買了幾兩劣酒喝著,聽到這些故事的時候,突然忍受不住跑去屋后的茅房裡吐了起來,只吐到腸胃翻滾,肚子里什麼都不剩。
也不知是因為故事太噁心,還是她體內的東西已經快要噬盡她的性命。
等到她吐完了回到飯桌時,鄰座的客人還會笑她膽子太小,一個大男人,卻連這樣的故事都聽不得。
一路停停走走,又這樣走了小半月,穆紫杉終於回到了天禹門的地界。
她還沒來得及再跑去哪家小店放鬆一下,就已經被師門的人找到了。
在跟著師門的人上山時,穆紫杉想,這一路的旅程好像終於是結束了。
這一段路上,她沒遇上任何麻煩,平安得簡直有些不像話,就好像上天也在幫著她似的,讓她順利無比地回到了她思念已久的師門。
而那個人,也沒有給她製造任何麻煩,乾淨利落地把她扔開,好像從此與她再無半點關係。
也許她真的就像傳言里所說的那樣,或是又迷上了其他有趣美麗的姑娘,或是已經死在了仇人手下。
不過不管怎樣,那個人現在都應當與自己無關了。
走在那兩個來迎接她的弟子身後,穆紫杉一步一步跟著他們踏過天禹門的石階,不知為何,這段路竟然長得讓穆紫杉有些不習慣。
從前雖然也覺得這石階太長,可是她總是時不時跟師妹下山來玩,便是千萬梯石階,好像也是一眨眼就走完了。
天上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沾濕了穆紫杉的肩頭,因為雨勢不大,所以不用停下來躲雨,也不需要尋找什麼遮擋的物什,可是穆紫杉還是覺得渾身徹骨冰寒,恍惚間竟覺得此刻下的不是毛毛雨,而是鵝毛大雪。
她跟著那兩個弟子一路走進天禹門,在許多門人的注視之下,一步步走進內院。
那些人的目光里藏著各式各樣的東西,輕視,懷疑,憎惡,憐憫,卻沒有一樣是自己需要的東西。
直到從遠處傳來一陣焦急的腳步聲,眼前的畫面才似乎有了一點點溫度。
腳步聲將至之時,穆紫杉回過頭,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就被錦月牢牢抱在了懷裡。
小師妹緊緊摟著她,哭得不能自已,連呼吸都有些艱難。
楚凌松見錦月哭得可憐,想要上前安慰她幾句,卻又因為覺得有些不合時宜,生生把這想法壓了下去。
師父從內堂走出來,遠遠看著穆紫杉,卻也不知能說些什麼,最後卻是憋出一句,從前那些日子絕對不會說的話。
「飯堂里還剩了些饅頭,你要是餓了,就去吃點……」
穆紫杉將梁錦月抱在懷裡,看著師父,笑著點了點頭。
淅淅瀝瀝的小雨終於停下。
之前陰沉晦暗的天竟也雨過天晴,掛上了日頭。
然而穆紫杉身上的寒意卻仍然沒有被陽光碟機散,甚至還隨著那散著暖意的光芒,一絲絲深入骨髓。
(全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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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開玩笑的,別打我。
只是一章的結束,下一章之後,更狗血的劇情會拉開序幕。
所以作死的宮主到底死了沒死呢?
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更正:本章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