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04
孩子們的摸底考成績出來了，除掉兩個火箭班，我們班的平均分在學年排第四。全學年一共十八個班級，排在這個名次按理說倒也可以，只不過我還是不滿意。
我們班成績分段特別明顯，有兩個尖子生，成績已經可以和火箭班的學生相媲美了。中間部分的成績一直不上不下，十分穩定。但尾端還有兩個學生——劉子琦和孫齊，這兩個丫頭一直對學習不上心，我從接手這個班級就一直在提點她們兩個，可她們還是無動於衷，常年穩居班級倒數兩位。
她們兩個成績倒也不是太穩定，為了爭倒數第二名，這兩人還是需要battle一場的。
上游和中游的學生每個人都知道學習，一直很給我省心。可下游這倆丫頭，我真是要操碎心了。
倒不是嫌她們背平均分，我只是真的不忍心看她們這麼墮落下去，不忍心看她們拿自己前途開玩笑。
這倆丫頭倒也都不容易，都是離異家庭出身。劉子琦跟著爸爸生活，她爸爸每天只知道喝酒，酗酒成癮，動不動喝醉了酒就會拿她出氣，對她拳打腳踢。好在她現在住校，與她爸爸保持安全距離。不過她還總是在周日帶著一臉的傷回到學校。我曾經去找過她父親一次，沒得到他的任何改變，只得到了兩個耳光。孫齊是跟著媽媽生活的，她媽媽每天的生活就是打麻將，不過孫齊姥姥家很有錢，可以支撐她們娘倆富裕的生活。我去做家訪的時候她媽媽對我很客氣，甚至還給我塞了個紅包。我當然沒有要，不過她媽媽也沒改變對孩子的漠視，就好像孫齊只是她生命里的過客，從不對她有一丁點的關心。
原生家庭的狀況真的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一個孩子的心智與世界觀。也許是因為有著相同的經歷，她們兩人成了很好的朋友，還主動和我提出要當同桌。我應允之後她們同桌當的是極其融洽，同病相憐，惺惺相惜，但就是不學習，心思都不知道放在哪了，每天不吵不鬧地坐在座位上，發著自己的呆，流連於自己的世界里。
我是真想改變她們。
出成績的那個下午，我在講台前分析成績，學生們在台下自習。成績還沒分析完，電話卻響了。是邱天打來的。
我立刻放下筆拿著手機走出教室，在連廊的角落裡接通電話。
「邱天。」
「幹嘛呢？」
「摸底考試的成績出來了，我在做成績分析。」
邱天隨口問了句：「考得好嗎？」
「挺好的，不過班裡有兩個不學習的女生，倒是挺愁人的。」
「哦？」尾音上挑，聲音性感的不得了。
我都能想象到他嘴角上揚的模樣。
我用了大概十分鐘把劉子琦和孫齊的情況跟邱天描述了一遍，聽完我的話，邱天沉默了片刻，而後緩緩說道：「原生家庭不是她們的錯，但也不是她們逃避學習的理由，你不應該一直因為她們家庭的原因就同情她們。或者說，你一直在區別對待她們，即使你是在偏向她們。」
邱天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我的問題所在。沒錯，我確實一直格外偏袒她們，同樣的錯誤，如果是發生在她們身上，我的容忍度似乎會更高一些。
邱天接著說道：「你需要做的，不是一味的包容，而是平等對待。只有從你這個班主任開始無差別對待她們，她們也才能真正無差別對待自己，才能真正和其他學生一樣為了自己學習。你對她們的關心太多，對她們付出太多，會讓她們在潛意識裡覺得她們是在為了你學習，而不是為了自己。只有等她們把學習的觀念擺清楚，她們才能真正用心思去學習。」
那天下午，邱天跟我講了很久。跟他聊過後我才意識到，原來我的教育方法一直是有問題的，一味的心疼與包容不僅不會促使學生進步，反倒是給了她們放縱的理由與資本。
將學生的問題聊完后，我剛想跟他講講這兩天發生的趣事，卻聽到他那面傳來警報聲，緊接著他以一句「對不起，等我回來再找你。」終止了我們的聊天。
很好。
我們兩個就指望每天一通的電話聯絡感情呢，結果我卻和他聊了近一個小時的教育理論？！！
媽的，我可真是要被自己這個負責任的人民教師感動死了。
我只好回到教室接著做成績分析。成績分析做完了以後，我又以萬年不變的開場白開始了這次談話，「把筆放一下，我簡單講兩句……」
一個半小時以後，我結束了摸底考試總結。學生們聽的臉都抽了，一個個無精打採的。
沒辦法，就是這麼能講。沒法跟男朋友講話，就只好把口水都奉獻在你們身上了。
「好了，上自習吧。」說完這句話，我到劉子琦和孫齊的座位前，把她們兩個叫到我的辦公室。
我刻意算準了時間，這時候辦公室里沒有別的老師。
我從柜子里拿出蛋糕放到她們兩個面前，讓她們吃。這是我的習慣，每次談話前都會給學生拿點好吃的。就像死刑犯臨行前都會吃的大餐一樣。
她們兩個跟我談過無數次話，早習慣了我的套路，跟我毫不客氣，拿著蛋糕就吃了起來。
孫齊又吃噎了，我只好去給她們一人倒了杯水。我這老師當的真是…。
待這二位爺吃好喝好后，我搬個凳子坐在她們面前，正式開始我的談話。
「我今天和我朋友聊天，談到了你們兩個的情況。我朋友說的很對，一直以來都是我太過縱容你們兩個了，你們兩個得到我高於其他同學的照顧之後也變得越來越有恃無恐了。」
我的臉色很嚴肅，她們兩個也沒有料想到我今天會說出這番話，原本很隨意的坐姿也變得漸漸僵硬起來。
「沒錯，你們兩個的家庭情況有些特殊，這點我無法否認。可這不是你們逃避現實的理由，更不是你們自甘墮落的資本。你們現在不把心思用在學習上，對不起的不會是我，只會是你們自己。」
「劉子琦，你難道真想一輩子留在你爸爸身邊嗎？你就不想憑藉自己的本事離開他、再也不被他毆打嗎？孫齊，你就想一輩子靠你姥姥的蔭庇活下去嗎？像一條寄生蟲一樣，永遠依附在別人身上？」
話音一出，兩個丫頭的臉色都有些掛不住，眼眶通紅，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你們兩個既不是體育生也不是藝術生，目前能走的只有學習這一條路。不要說以後你們可以創業，可以自己單幹。是，確實可以。但你們會吃很多苦，而且成功的概率也很低，現在有一條最簡單的路擺在你們面前，為什麼不走呢？」
「我帶你們已經是第二年了，我很了解你們兩個，你們都不是笨孩子，智商都夠用，只要你們抓住最後這一年，鉚足勁學習，都會走一個理想的大學的。」
「我從今天以後不會再特殊照顧你們兩個，你們和其他同學是沒有差別的，這點你們要認識清楚。都說事不過三，而我找你們兩個談話已經至少十幾次了。不過我這麼善良，就把這次當做第三次。從今天談完話起，我不會再找你們了，以後你們學不學就是自己的事了，我絕不插手。命運就掌握在自己手裡，你們自己看著辦。」
劉子琦眼淚早已落了滿臉，孫齊也在一旁哽咽。
我最怕學生哭了。
不為別的，只是像我這樣學文學的人都有些感性，看著學生哭我就也想跟著一起哭……
我可不能被她們把情緒帶偏了，依舊板著臉，聲音也很嚴肅。
「如果你們真心想學的話，需要任何幫助，都可以來找我。」
我往她們手心裡塞了兩張面巾紙，語氣放柔和一些，「別哭了，把眼淚擦乾回去學習吧。」
兩個丫頭一起紅著眼睛走了出去，卻又同時在門口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我。
我被她們的眼神弄懵，看我幹嘛？是被我太富哲理的演講打動到情難自已嗎？還是要對我立下決心從今往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原是我想太多。
孫齊擦了擦眼淚，幽幽開口：「何老闆，你那個朋友，是你男朋友嗎？」
我：「？？？」
講真，我當時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
和那兩個丫頭聊過之後，她們的學習狀態確實有了很大的改變。上課也積極聽講了，作業也知道認真做了，下課追著老師答疑的人群中也有了她們的身影。
不過畢竟起步太晚了，底子很薄，學起來也很吃力。
但我堅信，只要她們能把這種狀態一直保持下去，考一個比較好的二本是沒有問題的。
就算結果不盡人意，至少她們曾努力過，多年後回想起這段時光也不會後悔。
現在班裡的學習狀態簡直好到令人髮指。從上到下無一例外，都把學習放在了第一位。我現在看什麼都是順眼的，就連平時總是惹我生氣的男生現在在我眼裡都不再是調皮搗亂，變成了……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