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不止星光明月
「從門口進來,見著滿地的鮮血,有何感想?忘得了十日前金州的橫屍遍地嗎?」
王奇沒敢看她一眼,拖著明顯沉重的步子挪到她面前,不發一言。
言致抿唇,忽然沒了怒氣,冷聲問道:「說吧,因何遲到?」
緩緩脫了盔,單膝跪在她面前,王奇垂下了頭。
見他這樣,言致敲著桌面的手慢慢停下,「有緣由就說,沒有就認罪,王奇,你連這點擔當都沒了?」
「行,隨你,正好秦元靜回來了,你手下兵馬先由他接管,至於你,領二十軍杖,留在城中思過,何時想說了何時來找我。」
言致甩袖就要離開,王奇抬了抬手,他想抓住她的衣角,卻只摸到了冰涼的鎧甲,他像被刺傷了一般迅速收了回來。
言致察覺到了,但她一步也沒停下,只是在踏出門口時,踩著門檻,低聲說道:「王奇,我是將你當兄弟的。」
她走後,王奇原本屈著的右腿也慢慢放下來,雙膝跪到了地上,手撐在身前,一直垂著頭,未曾抬起一下。
秦元靜在王奇進去后,就抱胸靠著石獅守在知州府門前,腿邊放著他的大刀。
言致負手於身後,面色並不算好,語氣自然也不好,冷淡地問道:「有事?」
「沒有。」秦元靜搖搖頭,提刀跟上她,輕聲詢問道:「他······做了叛徒?」
言致閉了閉眼,她知道,若她答是,秦元靜立馬就會轉身就宰了王奇,但不是,她不能違心的說是,「見到人之前,我以為他是當真被絆住了,或是有何緣由,甚至想過他許是受傷了,呵,可見到了人,他也沒想騙我,元靜,他沒有背叛我,他原就不是我們一路人。」
同食同住同寢近十年的兄弟竟然是敵人。
秦元靜握刀的手緊了又緊,還是沒忍住啞著嗓子低吼道:「那他是誰的人?」
「我不知,但八成出自衛王韓氏,越近金州他便越不對,沉默的像是我從未認識過一般······隨他去吧。元靜,如今我便只能倚仗你了,南門外尚有三萬騎兵,隨我過去由你接手。」
秦元靜垂著大腦袋,狠狠點了下頭,他知道王奇麾下都是其親信,這些人都是能人,除了言家父子和他,無人能令其誠服。
「行了,別垂頭喪氣的,這仗還有的打呢。」
南門外又江岸
王奇麾下三萬騎兵駐紮在沿岸,釋離原闔目坐在一把黃花梨圈椅上,圓月高掛在天際,灑在他面上,少有的溫潤。
而他面前不遠處,是濕淋淋如爛泥一樣癱在地上的十來個黑衣人,手腳都被綁縛著,白水一身細棉文士衫站在旁邊,面上帶著淺淺的笑意,手上握著一把鐵骨摺扇輕輕扇著。
「將軍。」見她過來,白水收回摺扇握於手中,稍稍躬身問了好,才道:「您來得正好,有人招了,這些人並不知自己隸屬何人,只知其首領名衛二,且下到水中的毒並沒有解藥。」
言致點頭,她已有預感,「辛苦,有這些便夠了,衛二,衛王,呵,既然沒什麼用了,殺了祭河神便是。」
白水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應道:「將軍英明。」
他搖開摺扇之際,言致眯了眯眼問道:「這些都是死士,你是如何問訊的?才小半天就吐了口。」
白水抬起扇子,遮住自己半個下巴,笑出兩顆門牙道:「將軍可知,溺者多善水。」
言致挑了下眉,揮手讓他離去,又沖秦元靜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先去營區。
她回身之時,那個閉目的人已經睜了眼,她恰恰對上他的眼睛。
又是這樣的眼神,第一次在城門面見,他就是這麼看著她,無悲無喜,像是看花看樹看雲看風一樣,所以她對這人生了好奇,所以她心中知曉他就是他,卻始終不能不敢去證明。
她不願相信那個一直在她身後與她底氣的人,會這樣毫無情緒的看著她。
後來她明白,他非無情,只是他的情都藏在心底,比誰都深,也比誰都重。
但哪怕如此,她還是願意瞧他笑,瞧他看著她目不轉睛的樣子,瞧他眼底怎麼也藏不住的對她的歡喜。
她彎著腰,慢慢湊近他的臉,她只是想看著他們的睫羽相接是什麼模樣,卻意外瞧見了他緩緩勾起的唇角,但尚有些許距離,右側便傳來了木頭拍臉的聲音及一聲陰陽怪氣的『哎呀~』。
看到他笑了,也足矣,言致直起身,屈指彈了下木頭的腦門,說道:「你先回去歇息,我整頓一下就回。」
「如何處置王奇?」
「二十軍杖。」
「太輕。」
「留於城中思過,三五騎兵暫由元靜統領。」
言致以為他會滿意,他卻皺了下眉,很輕,但言致看到了。
「他若心懷不軌,這三萬軍中,秦元靜能壓住多少?」
此事,言致並不畏懼,「雖在扎勒時,只有一萬騎兵,但其餘兩萬人也是元靜的故舊,他們與王奇是怎樣的情分,與元靜便是一樣的,也就多了近兩年的栽培之恩,再者,若元靜壓不住,不還有我?」
「瓴之,王奇沒有這個城府,他要真心思深沉到這地步,便不會沒做什麼就叫我發覺了。」
釋離原起身,撩了一下她耳際的碎發,將自己帶在身邊半下午的頭盔給她戴上,繫繩時輕掐了一下她的下巴,說道:「但願如此。」
言致一笑燦然,她的眼裡,不止有星光與明月,還有他。
她退了兩步,才轉身離去。
與此同時,青石靠近他身邊,低聲道:「定王世子妃到金州了。」
那輕音遠赴戰場所為何事?那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比她要聰明,不會不知道懷著身孕到戰場,會給她帶來怎樣的壓力與負擔,那為何要來?
釋離原忽然心頭一跳,猛地看向她的背影,她走得很快,但很穩,穩穩地在他心裡待著。
他多少年未曾這樣心慌過了,上一次,是娘死那回?不,是親耳聽見那個男人和人商議如何謀奪釋族的時候。
從那之後,他便再未如此心慌過,這樣不知所措,毫無頭緒。
「少主?」他的面色白得讓青石懷疑是不是今夜的月光太亮。
「再查京中出了何事。」她已經進了營中,瞧不見了,他皺了皺眉補道:「命人到金州護送世子妃過來,不得傷一絲毫毛。」
「屬下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