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寺內觀中
深秋時節,樹葉大多黃了,落了,枯枝上只剩些許殘葉。
一場暴雨過後,這些僅剩的殘葉也被打落,落在地上和著護國寺青石板間的泥垢一起被雨水沖走。
九月清晨的陽光籠罩了整個護國寺,伴著空氣里清淡的草木香,安寧祥和,很能安定人心。
但即使是此般安寧的護國寺最偏僻靜謐的後院中,也還是有人緊鎖眉頭眼含血絲,神色焦急,名貴的綢緞上留下了凌亂的褶子,俊美的下頜上也長出了青色的胡茬。
年幼的小沙彌看著負手站在屋檐下陰影里那個挺拔的身影,有些羨慕,心中想著原來這就是父女之情啊,阿草醒不來,言將軍就不吃不喝站了三天三夜。
當最後一片落葉也被小沙彌掃攏時,有人背著晨光拾階而上推開了小院的門。
小沙彌聞聲抬頭,眉眼間儘是笑意,歡快地喚了一聲:「小師叔。」
來人點點頭,道:「可曾吃了早飯?」
「吃了,吃了才來掃地。」
「嗯,秋日乾燥,晨起時及勞作後記得多喝些水。」
小沙彌憨憨一笑,撓了兩下頭。
彌台不再看他,徑直向屋檐下的那個人而去,然後站定,雙手合十道:「言施主,如今你府中只有曄小郎君一人,夫人新喪,京中之人來往不絕,十歲稚齡守著偌大一個將軍府,為母而傷,為幼妹擔憂……實在難為了言小施主,阿草在師公這裡,你守著也無益,不如回去看看,我聽聞言小施主昨日里染了風寒,今早不知是不是又起來迎客守靈。」
聞言,言天眉頭鎖得更緊,擔憂地看著城中將軍府的方向,又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廂房門,終是抱拳道:「那就麻煩了,阿草醒來請即刻告知於我。」
「施主放心。」
深深吸了一口氣,言天轉身出門下山,以最快的速度向家而去,若非彌台點醒,他都忘了曄兒才十歲,母親去世,妹妹昏迷不醒,還要應對京中那些虎狼之輩,這半月來,也不知他是如何獨自一人扛過了這些而不向父親抱怨半分,也未曾顯露絲毫脆弱。
無論如何成熟優秀,他終究只有十歲啊。
看著言天的身影拐入他看不到的地方了,彌台才緩緩嘆了一口氣,上天待言家人,終歸還是不公了一些,不過……
他轉過身,轉動著念珠輕聲念著經文,替屋內那個女孩兒祈福,但又有些擔心,不知還能不能看到她笑容里的純粹乾淨。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
瘦削的諍言大師滿臉疲憊,但比五年前似乎要年輕了一些,他說道:「彌台,去告知你一圓師伯,讓他對外宣稱我閉關參禪了。並著人通告言天,阿草已無生命大礙,但尚未蘇醒。還有,自今日起,你守在門外,我不開門不許讓任何人來擾了清靜。」
「是,師公。」
看著門合上,彌台尚稚嫩的臉上浮現笑意,無論變成什麼樣,活著便是最好不過。
房內,諍言和尚站在床邊,手上捏著一個白瓷瓶,靜靜的看著床上那個臉色蒼白但五官精緻的小女娃,許久后嘆了一口氣,倒出瓶中一粒晶瑩剔透的藥丸放入碗中,倒水化之,彎腰抬起小女娃的上半身把葯汁一滴不漏的灌入她口中,以掌渡氣,助她消化藥力。
「丫頭,天郎信我,不疑有他,你的意願我也顧不得,你雖聰慧,可終究只有五歲,我相信我的推演是對的,可於你,我卻顧不得了。若你醒來不願為之,我便與你一道去尋佛祖,這天下如何,我也不管了。」
話落,小人兒的睫毛極輕微地顫動了兩下,老和尚兀自傷悲未曾注意到。
將小女娃放平,老和尚自袖中拿出一卷羊皮,緩緩攤開,一排銀針熠熠生輝。
……
大祁帝國幅員遼闊,多得是俊秀之地,在大祁三十七州之中,青州是南邊佔地最小的,卻是天下最出名的人傑地靈之處。
百年來,青州之地出來的俊才賢能多如星子,在這般物華天寶之地,還有一處令人神往的所在,那就是青州城外的奉天觀,自一位知曉天命的道人在此立觀,已逾千年,歷經多朝。
每一任奉天觀主都是承接天命的人,窺未來算前生,被百姓奉若神明。
奉天觀內人最多時也不過五人,如今這觀中更是只有師徒二人。
觀主知命是真正知天命之人,對天道理解得極為透徹,他只有一個徒弟,據說是個盲人,年歲不大,常年眼覆白布,名喚會意。
月上中天,奉天觀內一片寂靜,一身舊道袍的老道士獨坐院中,面前擺著一盤棋,黑白交錯,只差三子棋盤便滿,可勝負卻仍看不出來。
老道士手中握著兩枚棋子,一黑一白,眼睛卻看著夜空,看著不停閃爍的星子,星光下,老道士臉上的皺紋似乎又深刻了一些,人也更瘦了些,微風拂過,道袍晃動,竟有了些綽約之姿。
他這一望,就是一夜,待天際泛白,黑夜淡去,他連續落下兩子,皆是黑子。
看著最後哪一處空落,老道士眉心緊蹙,壓出一道深深的溝壑,臉上的紋路也越發深刻。
隨著「吱」一聲,院子的木門被推開,身著青佈道袍眼覆白布的道童抬著一碗熱粥走進,徑直走到道人身邊才躬身喚道:「師傅,該用早飯了。」
苦思無果,倒不如先放下。
道人點頭,伸手接飯碗,卻不想聽得一聲清脆的撞擊,疑惑望去,一粒白子跳動兩下正巧落入了那一處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