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離京的路
「阿草丫頭醒了?」
言天回頭,半天談話,他終是有了些笑意,說道:「大師說無礙了。」
看著言天嘴角牽起的弧度,對面的男人眉心緊蹙,不過一月時光,原本俊朗的大將軍彷彿老了十歲,原來常年含笑的唇角垂下后便難以再揚起。
嘆氣搖頭,男人鬱郁地說道:「鴻啟,你走了,我又該何去何從?」
言天頭也不抬地道:「聽聞逍遙王殿下才高八斗,卓爾不群。」
「皇叔祖?可他鐘情山水與王妃樂得自在,怎會入京?」
「陛下您,擅詩詞,聽聞王妃很是善良。」
「如此……那我便多請幾遍好了。」
言天點頭,不再言語,政事混亂不堪,他也無力施為,原本他留在京中也不過是作為震懾罷了,可如今這個傷心之地,他只想離得遠些,北狄也蹦躂得厲害,護國將軍當該守國門的。
見他沉浸回憶,滿目悲傷,皇帝忍不住開口道:「對了,鴻啟,阿草將將蘇醒,想來身子受不住長途奔波,北方氣候也不好,你們開春再走吧。」
「什麼?你方才說允我們擇日啟程的?君王之言怎可如此。」
起身,揚袖,皇帝出了亭子,道:「沒下旨,未蓋印,說說而已,誰知道我說了什麼?哈哈哈……鴻啟,再陪我幾天吧。」
垂首,不願再看一眼那看似風流恣意的身影一眼,捏著茶杯的手背上青筋隱隱跳動。
「到底……還是我太無用……救不了宣兒救不了阿草,也幫不了兄弟,這天下說是由我守護,可到底我能守多少,又能守多久……」
無奈的呢喃漸漸消弭,飄散在秋風裡,除了硬朗的面容上閃爍的水光,什麼也沒留下。
言天不知道,在他右側長廊拐角處有一雙稚嫩的小手緊緊扣著柱子,指尖通紅,身子輕輕顫抖卻只是咬著下唇不發一聲,年不過十歲的男童,在這一月來的磨練下已經學會了壓抑自己的情緒
……
承擎六年二月十六,護國將軍言天領命赴邊,兼任北四州都督,抵禦北狄,因夫人已逝,所以言天將攜一雙兒女共往,皇上心甚憐惜,賜黃金百兩,布帛百匹。
帝后親自送言家人出了城門,看著他整合了徵調的二十萬大軍,看著他向北而去,震耳的馬蹄聲漸漸遠去,皇帝突然將頭靠在了皇后肩上,輕聲問道:「雲依,我是不是很無能?」
「怎麼會。」
「寧宣分明是死於中毒,我卻連下手那個人都不敢去查,鴻啟剛經大悲就要替我去守衛邊疆,他明明是想帶著曄郎阿草隱居鄉間的……若非我無用,何必要他遭受這些苦難,這些年,他明裡暗裡替我擋了多少災禍,我卻半分都還不了,原本是我欠他,非他欠我啊……」
皇后突然亟亟開口道:「陛下,言將軍心懷天下,是國之棟樑,想來不會怪你。」
一怔,皇帝有些懊悔的閉上了眼。
皇后抬起手放在他側臉上,輕輕摩挲,說道:「放心吧,鴻啟還有曄郎和阿草,不會孤單的,有些事情並不是你決定的,不是你的錯,別往自己身上攬,他也不會樂意見到。」
「雲依,我好累……」
「累了就休息會兒,我守著你。」
「嗯。」
皇帝閉上了眼,呼吸漸漸平穩,竟是在這城外的馬車上就進入了夢鄉。皇后招來隨侍的御林軍左統領,輕聲吩咐道:「回吧,走慢些走穩些,別擾了陛下。」
「諾。」
遠去的言家一行,也有一輛馬車,再普通不過的青布馬車,車內只坐著兄妹二人,妹妹還小,哥哥也不大,妹妹臉色蒼白,顯然大病初癒,頭有些無力的靠在哥哥並不寬闊的肩上。
「哥哥,我有些煩躁,能不能下去吹吹風?」小小的人兒揪著兄長的前襟,手指很小很瘦也很白,語氣很輕也很弱。
男孩兒一怔,伸手握住妹妹的手,點頭,又應道:「好,出京有些時日了,你一直悶在馬車裡,出去透透氣也好,只是得把這披風裹上,越近北方,這風越大,你身子還弱著呢。」
男孩兒一直嘮叨不停,女娃也溫溫笑著,不打斷,手抓著衣襟倒是越來越緊,像是握著什麼隨時會消失的珍寶。
嘮叨完,用心替妹妹加了衣裳又裹了披風,言曄艱難的抱著妹妹下了馬車,此刻正是夕陽落下之時,他婉拒了將士們伸來相助的手,向著斜陽走了幾步,讓橘黃的光籠罩上妹妹的身子。
「我想走走,哥哥放我下來吧。」言致抬頭看著兄長的眼睛,詢問道:「哥哥牽著我走走好不好?好大的草原,我從未見過呢。」
「好。」
小心翼翼地放下人,輕柔但不失力道地拉住小手,兄妹二人慢慢地在臨時駐紮的營地里走著,時不時貼耳說些話,很是溫暖。
言天巡視完營地,正欲去看看兒女,卻見到一高一矮兩個小小的身影浸浴在夕陽光輝下,彷彿天地間只有他們二人。
「宣兒,你看,曄兒和阿草都好好的,為了他們,我也會好好的,你放心……」
前方兄妹二人自是不知後頭父親的呢喃,可感覺到了那關切的注視,言曄正欲拉著妹妹轉身,卻見妹妹看著遠方發獃,神色,有些莫名其妙。
輕輕晃了一下她的小手,言曄低聲問道:「阿草?」
「嗯?」
「怎麼了?」
她回過神來,搖搖頭,說道:「有隻鳥兒飛到了林子里,有些趣味,與京里不同。」
「傻丫頭,這都見得著草原的邊兒了,自然不同。」點了點妹妹的額頭,言曄笑道:「走吧,爹來了。」
未待二人轉身,言天已經上前把女兒抱到了懷裡,又伸手拉了兒子的手握上,說道:「想看看景色?走,爹爹帶你們去看。」
父子三人悠悠地散著步,聊著些去到邊關后的瑣碎事情,都不提新喪的母親和妻子,言天突然道:「諍言大師又去雲遊了,這次帶著彌台,不知會不會走到扎勒。」
言致搖頭,細聲說道:「不會,和尚爺爺說他想去南邊看看那個小道士。」
「妹妹知道?」
她從父親懷裡看向哥哥,似乎對於從上而下的角度有些高興,笑的弧度大了些,輕聲說道:「嗯,和尚爺爺說過,南邊觀里那個老道士死了,他要去看看小道士,不會北行。」
言天嘆氣,有些無奈:「觀主與大師年歲相仿,人老了終歸是要走的,原想著若大師北行便多留他幾日,我的命是大師給的,阿草的命也是大師奪回來的,再造之恩不知何時能報。」
言曄點點頭,深以為然,他和阿草常在寺里玩耍,大師也曾指點他的功課和武藝,於他們家,確實是大恩,確實是無以為報。
言致咧唇一笑,說道:「我會還的,會盡量還的。」
「傻丫頭,你要怎麼還?若有機會也該是我與爹來還,只不知我們能還些什麼了。」
言致不語,只是笑,笑容有些怪異,像是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沒說。
正巧有人來說已經做好飯了,一家人也就揭過這茬不再提,回營去吃飯。飯後言致被送回了馬車上,馬車是特製的,寬大溫暖,布置得很舒適,總比帳篷要擋風些,為了安全,車廂被卸下來放到了言天的帳中。
言天又出門巡視,言曄也得學些紮營防禦的門道,父子二人就一起出去,只派了人守在門口。
發覺父兄已走遠,言致估算了一下二十萬人的營地,巡視一圈大概也得半個時辰便找了件黑色的小斗篷裹上,從帳篷的邊角掀了個洞鑽了出去。
這個時辰,將士們不是在營內休息便是聚在一起玩樂,她身上多少有些武功,又知曉布防,很輕易就摸出了營地,向著下午看到的那片樹林走去。
五六歲的女娃,身形嬌小,天色漸暗,她又裹了黑斗篷,還真沒被人發現,很快走到了樹林邊上,然後噙著笑走了進去。
大概走了十來步她就停下,然後從袖中摸出一個饅頭一塊干肉,說道:「剛看到一隻鳥兒飛了進來,也不知鳥兒吃不吃饅頭和肉,這饅頭還是熱的呢,肉乾也是剛蒸過的,聞著都香著呢。」
林子里傳來樹枝被踩斷的聲音,言致忍著笑咳了一聲,又道:「我還是就放這裡吧,興許鳥兒怕生呢。」
說著就彎下腰把用手帕包好的肉乾和饅頭放在比較乾淨的地上,然後轉身就走,只是嘴裡不停念叨著:「這離京的路啊,還真長,也不知這扎勒草原得有多遠,聽爹說也沒幾日了,馬車裡坐著一直趕路感覺我骨頭都硬了,要是這一路都能看到那隻鳥兒多好,爹總是給我準備一堆吃的,我這麼小又吃不完……娘親走了,爹爹去了邊關肯定要打仗去了,哥哥是男子又不能一直陪著我,娘,你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拋下我和爹爹哥哥…。」
說著,落起淚來,雖是做戲,可也真是觸動了她心中的痛處,眼淚成串兒從她慘白的臉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