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宕霜雪 無意鑄錯哀罹難,有心相助事遂心
小童見她母親這般,反倒先哭了起來。
「母親,父親還會回來的對不對,他沒死,他還會回來保護我們的對不對?」
小童邊哭嚎著,邊抓著婦人的胳膊搖動。婦人終是抑制住悲傷,拭去眼淚,將小童抱入懷中。
「此事說來話長,先生如若不棄,便由奴家細細道來。」
「夫人但說無妨,在下洗耳恭聽。」
「奴家本是常山郡人氏,家境尚可。夫君便是這村中之人,那年去我村中借糧,其中一番曲折得以相識。他當時幫了我家許多忙,我見他為人正直豪爽,魁梧有力,便嫁了過來。」
婦人似是回憶起以前的時光,臉上的哀戚中多了一絲甜蜜。
「此處雖盜匪眾多,然多是些災民,我夫君又頗有勇力,組織鄉勇,也能護得這個村子平安。我嫁來時,也帶的許多嫁妝,日子過得較之別家,還算富足。」
「只是這些時日,不知為何,有好幾股盜匪流竄至此,凶神惡煞,無惡不作,且手段極為兇殘,全然不似先前那些流民。」
清未聞言,皺了皺眉,「按說強龍不壓地頭蛇,這些人雖兇惡,也不至於無緣無故將你們趕盡殺絕。況且既是些有實力的盜匪,若無油水可撈,斷不應該停留太久。」
那婦人也有些疑惑,「我見他們燒殺搶掠倒像是順手為之,其實應當是尋找什麼東西。」
清未猛然醒悟,卻又不知如何說與婦人聽。江湖上的山寨匪寇,多少有些武學底子,絕不是她丈夫那般略有勇力之人能夠應付的,況且賊眾勢大,光憑組織起來的數十鄉勇,無異於以卵擊石。
婦人傾訴著苦楚,又帶上了哭腔。
「那日一夥賊寇,圍了村子,要征些糧草,我夫君眼見賊勢難擋,便同鄉親們商討,各家多少捐些糧食,待賊人散去,也好回歸平靜日子。豈料那賊首覬覦奴家身子,非要將奴家要去壓寨。」
想來她夫君也不是這等將髮妻拱手相讓之人,清未大約知曉了結局。「之後你丈夫領鄉親們反抗被殺害,賊眾兩敗俱傷便散去了?」
「若真是如此,也不至寒了奴家的心。」
婦人已然哽咽起來,清未卻是不解她這話是何意思。
「我與夫君,平日里待村民不薄,捐糧之時,夫君亦勸我多捐些,好叫鄉親們平安渡過這次劫難。怎料當日,鄉親們為求自保,紛紛勸夫君將我送出,保得村子平安,夫君哪裡能從,隻身反抗卻獨木難支,慘遭殺害,我亦……」
說道此處,婦人已嚎啕大哭起來,清未只隱約聞得她似是自言自語,輕輕說了一句。
「若不是還要照料小寶,我寧死也不會受這般屈辱。」
結局比清未預料的還要糟糕,望著母子倆抱作一團,淚如雨下,心中竟隱隱升起一絲愧疚。倘若不是自己強入雁門關,於關內行走,那些個關外匪寨也不會遣人馬入關,禍害關內百姓。當時並未有此深遠考慮,說到底這些慘禍的罪魁禍首,也當有自己一份,卻無法同他人言說。
可說到底,借道關內為求自保也並無不可,一時間將思緒拉扯的頗有些遠。
院外忽然傳來的喧鬧嘈雜,了結了屋內哀戚的氛圍。
婦人止住了啜泣,面色為之一凝,隨後似乎想到了什麼,轉而驚恐起來,抱著小寶不住顫慄,將求救的目光投向清未。
想到清未方才所言,也是一流落他鄉的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面色逐漸黯淡下來。
「奴家可否懇求先生一件事?」
清未似是也猜到了院外喧鬧所為何事,急急起身。他雖然此時蓬頭垢面,卻並不能保證賊寇之中無人認得出他。
「夫人但講,為報飲水之恩,在下也當儘力而為。」
婦人扯過小寶,一把將其推入清未懷中,臉上雖有濃濃不舍,卻很是果決。
「還請先生帶小寶逃離這是非之地,去往常山郡東垣縣后溪村。村中有大戶王氏,便是我娘家,將小寶交與其外公,我父親定有重謝。」
「娘!小寶不要離開娘!小寶要和娘待在一起!」小寶跌入清未懷中,似是明白了他娘親的打算,掙扎哭喊起來,撕心裂肺。
婦人趕忙捂住其口,眼中淚水卻止不住落下。
清未嘆息一聲,知曉了婦人的打算,微微點頭算作答應,微微用力將拳打腳踢的小寶按住,打開窗戶翻窗躍出,躲於牆底。
婦人剛關好窗子,屋門便被一腳踹開,幾個樣貌粗鄙的彪形大漢淫笑著闖入屋內。
「小娘子,幾日不見,可有想哥幾個?兄弟們對你那可是思念的緊呀!」
婦人步步後撤,被這些人逼至牆角圍住,退無可退。雙手環抱,縮成一團,身體不住顫抖,抬起驚恐的眼睛望向圍住她的這些大漢。
「小娘子莫要害怕,只要乖乖從了我們,我等將你接回黑山寨,吃香喝辣,只須伺候好我等便是。」
為首那人按捺不住,搓著手搶先上前。「上回征糧,三統領強佔了這小娘,當時可把我饞壞了,這回好了,終於輪到咱們兄弟幾個了,大哥先來試試。」
婦人被其一把攬於懷中,不住掙扎反抗,卻怎奈氣力相去甚遠,任她如何推搡也掙不開那兩條鐵鉗似的雙臂。
匪徒哈哈大笑,不顧一切地將婦人撲倒在地,卻聽得「噗」一聲銳器入肉的響動。
殷紅的血液染紅了土地,匪徒伏於婦人身上一動不動。剩餘幾人頓覺不妙,趕忙圍攏過來。
婦人用力將匪徒屍體推開,撐著地面慢慢站起身,右手上還握著一根簪子。簪子昂貴與否無從得知,簪入髮髻的那側,卻被打磨地尖銳異常。簪子也被鮮血染得通紅,婦人將其死死握住,警惕地看向剩餘之人。
她知自己今日定然守不住清白,亦無法活著離開,便要殺他幾個賊寇,算作給丈夫,也給自己報仇雪恨。
「大膽潑婦!害我大哥!今日我等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婦人奮力紮下的手被緊緊鎖住,一拗,手中簪子無力地掉落於地,發出一聲脆響。匪徒惡狠狠地抬手扇去,將婦人扇倒在地,半邊臉被打的通紅,嘴角也溢出絲絲血跡。
清未雖沒有抬頭去看,卻將屋內動靜聽得清清楚楚,也大致能猜出發生何事,懷裡的小寶掙扎得愈發激烈起來。清未壓低聲音,湊到小寶耳邊。
「你乖乖在這呆著,我便去救你娘親,如何?」
小寶睜大雙眼看著清未,也不再掙扎,乖巧地點了點頭。
清未將他放下,站起身子,嘆息一聲。
終究還是過不了自己這關,也罷,便走上這一遭,縱然萬劫不復,行事但憑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