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父親（上）
今天是王健有生以來第一次坐飛機的頭等艙。
他坐在比經濟艙更寬敞的座位上，摸了摸兩邊的扶手，不禁感嘆道：「確實，連扶手也更寬一點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王健總覺得，就連旁邊走過的空姐都格外親切，笑容香甜得出奇。當然，他的心思也沒飄太遠，因為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這樣花錢，完全是因為兒子。
聽兒子說，投資的fof股份套現離場了，賺了幾個億。
也因此，王健在辦公室里成了大家羨慕的對象。別人都是拼爹、憑關係，只有他靠兒子。而且因為兒子太猛，他所在的公司也不希望破了情面。儘管沒有辭職，但領導也不敢給他安排太多任務了，就連打卡也格外自由，請假什麼的都是一句話的事。
對於王健而言，如今還沒有辭職純粹就是不想讓自己閑成一個廢物，工資什麼的，已經不重要了——那麼多生活費和養老基金，哪還需要那幾千塊的工資？
忽然，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走過來，坐在王健旁邊的位置上。坐下來的時候，西裝男人放下手裡的公文包，長出一口氣，帶著某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王健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身旁這人。
這傢伙，跟王健差不多同齡，都是四五十歲的樣子，但氣質卻有著巨大的差別。梳得整整齊齊的背頭、熨帖且精緻的西裝、鋥光瓦亮的高檔皮鞋……除了這些外在配置，他的樣貌也有種成熟男人獨有的魅力，讓人不禁自慚形愧。
王健裝作不在意的樣子，但忍不住暗暗打量著身旁的男人，猜測起這位究竟是哪個行業的大老闆。
直到飛機起飛之後，趁著空姐遞飲料的時候，王健終於忍不住搭話了。
「朋友，你是做大生意的吧？」
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葉康不由得一愣，然後打量了一下坐在旁邊的這位老哥。
老氣的POLO衫、露出膝蓋和腿毛的短褲、樸實無華的短髮……除了臉還算能看，其他的怎麼看怎麼不正經。
但葉康當然也不是以貌取人的人，而且經過了一場漫長的融資談判之後，他也難免有些精疲力竭，再加上這些日子以來積攢了很多東西想要吐槽，說說也好。
越是不知道姓名的陌生人，越是適合當做一次性的朋友，用來傾訴那些不能跟熟人說的事情。
於是葉康淡然回應道：「我不是老闆，就是個打工的而已。」
王健：「看起來可真不像打工的啊，商業雜誌里被採訪的那些成功人士，大老闆，都像你這樣……」
葉康笑了笑，只是不由得回想起了以前的經歷。當年破產之前，他也曾是大公司的老總，也曾接受過商業雜誌的採訪。那時，在老闆的圈子裡他還算得上年輕有為，而如今卻是職場里的老傢伙了。
好在，他所處的公司還是相當不錯的，無論待遇還是前景。
見身旁這位老哥好像挺想聊，而葉康正好也覺得有點無聊，便也繼續聊了起來。他微笑著說：「現在的老闆都換風格了。越是休閑放鬆的，才越是身家不菲。就像你這樣，輕鬆，愜意，才是大老闆的樣子。」
王健擺了擺手：「我不行我不行，就一混飯吃的小職員。倒是我兒子還挺厲害的。」
葉康：「是嗎？」
王健：「那當然！不瞞你說，我這輩子頭一回坐頭等艙，用的都是兒子的錢。我兒子在蓉都，我就是去看看他……」
葉康忽然嘆了口氣，有些惆悵。
見狀，王健不由問道：「朋友，你想什麼呢？」
葉康苦笑道：「我在想我女兒。她倒是也挺懂事的，而且也算爭氣，高考分數好像是班裡第一。但女孩的問題就是……感情上的事情，真的讓我頭疼啊。」
王健：「你女兒在上大學？」
葉康：「大一。」
王健撓了撓頭：「我兒子大一的時候好像也開始談戀愛了，我都沒管……」
葉康搖頭道：「關鍵不是談戀愛。我不是那種老封建老古董，正常的談戀愛，我肯定不會阻止。大學生談戀愛多正常啊，我和我前任也是大學認識的。問題是，她的感情問題有點特殊。」
王健不禁有些好奇：「特殊在哪兒啦？」
葉康躊躇半晌，終於還是長嘆一口氣，低聲說道：「我女兒喜歡的男孩，是我的老闆。」
王健當場就愣住了：「老闆？男孩？」
葉康解釋道：「我們公司的王總，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天才，大學還沒畢業，現在身家都過十億了。他投資的眼光特別准，關鍵是，人長得也不錯，性子溫和又成熟，就很容易討女孩子喜歡。」
「那是討女孩喜歡……」王健這麼附和著，聲音卻小了許多，透著一股心虛。
好在，葉康一心感嘆自家女兒帶來的煩惱，倒是沒注意到這位老哥的細微神色變化。
葉康繼續說道：「我女兒雖然跟我不承認，但我看得出來，她肯定是喜歡王總的。問題是，王總身邊的女孩可不止一兩個。」
王健：「這，這是人渣啊！」
葉康搖搖頭：「人家是我老闆，我也不好背後說壞話。而且王總好像沒有跟哪個女孩確定關係，就是曖昧。唉，現在的年輕人可真是……」
「和不止一個女孩子搞曖昧？」王健越說越覺得心虛，可是口頭上的批判卻愈發的堅決，「這種人就是不負責任！老闆是好老闆，但對女孩子肯定不是好男友。」
葉康嘆了口氣：「但人家是我的老闆啊，你說咋辦？」
王健：「……」
葉康：「而且我女兒好像也是真的喜歡，這咋辦呢？」
王健扭頭看向窗外。
機窗之外，是蔚藍的天空與潔白的雲海，放眼望去，乾淨得彷彿絲毫塵埃都沒有。可是兩個男人的內心，卻很難像外面的藍天那樣通透。
王健收回目光，看向葉康。
葉康嘆了口氣。
王健也跟著嘆了口氣：「朋友，咱們做父母的，就是有很多各種各樣的煩惱……」
葉康默然半晌，低聲道：「算啦，跟你說這些，真是讓你見笑了。而且這些事說也沒用，人家畢竟是我的老闆。」
王健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說些什麼，話卻堵在嘴裡，不知怎麼說才好。
————
文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