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美國著名記者斯諾眼裡的葉挺,與葉挺舌戰蔣介石的「點驗」官。
中國堪稱高級學府的北京大學美麗的校園裡,在楊柳依依、一泓綠水搖籃似的蕩漾著陽光的未名湖畔,矗立著一塊一米高的長方形石碑,石碑上竟鐫刻著一個大鼻子美國人的名字:中國人民的好朋友埃德加·斯諾之墓。
一個大鼻子美國人為何能得天獨厚地佔領這樣的風水寶地?他有什麼獨領風騷之處?
原因是這個出生在美國堪薩斯州一個貧苦家庭的名叫斯諾的美國人,自1930年以後遍訪了中國的主要城市,目睹中國波詭雲譎的政治風雲。1931年,「九·一八」事變,斯諾看到了日本帝國主義關東軍炮擊瀋陽和侵佔吉林及黑龍江的情景,也領略了蔣介石命令東北軍「絕對不能抵抗」並撤至山海關以內的狼狽景象,1932年發生的淞滬戰爭和1933年的熱河戰爭,斯諾也親眼目睹,使這位多思又「好管閑事」的美國年輕人對中國的命運從腦裡子甩出一連串憂慮的問號。1936年他涉險到達剛剛經過二萬五千里長征在陝北立足不到一年的紅軍部隊,與雄才大略的毛**進行了長時間的交談,並在紅軍部隊和找有關人士反覆採訪后,以激動不已的心情通宵達旦地寫作並出版了一本《紅星照中國》(中譯本為掩護出版定名為《西行漫記》),向世界道出了中國革命的出路在延安,而中國革命的前途在紅軍部隊,在於有毛**、朱德、周恩來等一大批出……越的共產***人。
毛**高興地說:是這個大鼻子的美國年輕人第一次向世界介紹了紅軍,介紹了共產黨,介紹了中國革命。埃德加·斯諾不僅是中國革命的好朋友,也是中國人民的好朋友。
這個被毛**稱為是中國革命和中國人民的好朋友的大鼻子美國人斯諾,當年就追蹤採訪過葉挺。
這時正在改編新四軍的葉挺忙碌得腳後跟不沾地。軍務紛繁,百事待舉。
新四軍的編製和幹部任命問題,與國民黨軍政部部長何應欽沒完沒了的扯皮。最後,批准新四軍編為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共四個游擊支隊,陳毅、張鼎丞、張雲逸、高敬亭分別擔任以上四個游擊支隊的司令。但是,對於項英任新四軍副軍長,張雲逸任新四軍參謀長,周子昆任新四軍副參謀長,南京方面的蔣介石就是不鬆口。最後,葉挺經過給從上海退逃后被蔣介石委以軍委會政治部部長並第六戰區司令長官兼武漢衛戍總司令和湖北省主席的陳誠,以及第三戰區司令長官並管轄新四軍所在地區的顧祝同接連寫了幾封措詞嚴厲的信,總算得到了解決。
可是,關於新四軍的軍費問題,儘管葉挺不遺餘力地奔走,可謂動用了十八般武藝,方由原來國民黨軍政部預定的6萬元增加到9萬元,雖小有改觀,但離實際需要相差甚遠。
「你呀,這陣子嘴上都磨掉一層皮。」葉挺的愛妻李秀文看著每天回來后疲憊不堪的丈夫,心疼地說,臉上泛起一縷憂慮的雲翳。
「這叫好事多磨,誰叫我立志獻身革命哩。」葉挺坦然一笑。
「恐怕你再找國民黨方面爭取可能性也不會太大了。」李秀文給葉挺沏了杯釅茶,為的是叫他提提精神,緩解一下疲勞。這也是葉挺的習慣。
葉挺感激地接過茶杯,一連呷了幾口,安慰她說:「有志者事竟成,天下的事都是人辦的。我想來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一方面公開向國民黨訴諸困難,一方面抽出身來去廣州和港澳地區找找老朋友籌措些槍支物資,你看如何?」
「我看是個好主意。」
「那我即日出發。」
「我與你同行。」
「那是自然,夫倡妻隨嘛!」
「你就是個樂天派,看你都忙成這個樣子了,還有心思開玩笑。」李秀文臉上燦若彩霞。
就這樣,葉挺偕妻子李秀文先到了廣州籌措一些軍用物資,又馬不停蹄地來到**。
葉挺剛剛到達**的下榻處,一個高個子的年輕美國人操著半生不熟的中國話,自報家門地稱自己名叫埃德加·斯諾,是紐約《太陽報》和倫敦《每日先驅報》的特約通訊員,聽說葉挺前不久訪問過延安,見到了毛**,又到了南京,見到了蔣介石,根據國共兩黨的任命擔任新四軍軍長,特地從廣州趕來採訪他。
「啊,斯諾先生,久仰大名,請坐。」葉挺已經聽說有個名叫斯諾的美國記者到延安採訪后寫了一本《紅星照中國》的書,轟動了美利堅合眾國,不久改名為中譯本的《西行漫記》又轟動了延安革命根據地,也在北京、上海、廣州等國民黨統治區傳播。一個外國記者具有如此敏銳的政治觸覺和分析及預見能力,實在難能可貴。所以,儘管葉挺很忙,也很累,還是欣然表示接受他的採訪。
「葉將軍,聽說你在柏林學習工作過,那德語一定講得不錯了?」
機敏的斯諾坐下后,見身穿青灰色西裝上衣,黃呢子軍褲,腳上是一雙擦得鋥亮的黑皮鞋的葉挺,手裡拿著他那支據說戳在地上能當坐椅、一按機關抽出來是把鋒利寶劍的手杖,顯得威武而剽悍,先繞開敏感的話題,以使談話氣氛輕鬆下來。
「斯諾先生的確是位著名記者,連我的家底都翻騰了個過兒。」葉挺微微一笑,「我在軍校學習時,選修的就是德語,在柏林幾年,德語應該說已不是障礙。怎麼,斯諾先生要我用德語回答問題?」
「不不不,我不過是隨便問問,葉將軍當然是應該使用國語了。」斯諾連忙擺手,心裡話,這個葉挺不僅是個勇猛的戰將,還是個出色的外交家,反映問題非常敏銳。因為接受外國記者採訪,使用本國語言,不僅是個禮儀問題,更重要的是代表著祖國的尊嚴。
「那就請斯諾先生開門見山地提問題吧。」葉挺禮貌地做了「請」的手勢。
「葉將軍,我再請問一句,我是不是你到**第一個接受採訪的記者?」斯諾出於職業習慣又問了一句。
「對。要不剛才我怎麼稱斯諾先生是著名的記者哩,聲名遐邇,果然不凡,你比一般記者更懂得首家新聞的價值。」葉挺又微微一笑,「請喝茶。」
「葉將軍,我希望我們的交談開誠布公。」
「放心,斯諾先生,不管你問什麼,我都據實相告。」
「請問你在改編新四軍中感到最難的是什麼?」
「目前,感到最難的是如何儘快保障新四軍官兵擔負起抗日任務。」
「你認為,蔣介石先生會把新四軍調防到抗日第一線么?」
「新四軍是紅軍游擊隊改編而成的,主要任務是配合正規的革命軍開展游擊戰爭,這不僅是這支部隊的特點決定的,也是蔣委員長希望的。」
「現在國民黨南京**不少機構已轉移到漢口,據說,漢口的和平空氣很濃,你剛從漢口過來,實際情況是怎麼樣的?」
「現在日本侵略軍不僅已經霸佔了我國東北三省和華北大片地區,最近又攻陷上海,目前正要向南京進攻,在這民族危難的時候,凡是不甘當兒皇帝的政黨和具有民族氣節的中國人,對於侵略者只能是舉起戰刀,以牙還牙。漢口也是中國的國土,那裡的中國人絕大多數也是有民族氣節的中國人。斯諾先生,你不會不知道,不久前,蔣委員長不是正式發表了抗戰到底的講話么?」
「那怎麼聽說日方提出和平條件呢?」
「一來這是鱷魚的眼淚,二來是日本軍國主義的得意忘形。他們以為中國已經成了他們的殖民地,中國人民會俯首帖耳跪在他們腳下甘當亡國奴,這是他們的痴心妄想,是白日做夢!」
「這麼說,國共兩黨會開闢更堅決更全面的抗戰局面了?」
「這是必然的,也是毫無疑義的。因為,這是民心所向。我想,無論是誰,也不敢並且也不會逆歷史潮流而動。」
「我再冒昧地問一句,你在延安見過毛**先生,又在南京見過蔣介石先生,你認為這兩個領袖人物哪個偉大?」斯諾陡地把提問推到了極至,一時間室內的空氣驟然像撒上了一層乾冰,使人感到從心裡往外冷。
這個問題政治性太強了!回答得分寸如何,將事關國共兩黨合作的大問題,也事關新四軍成敗與否的大問題呵!
況且,這個嚴肅得再也不能嚴肅的問題又是斯諾突然提出來了。葉挺事先有言,不管斯諾提問什麼,他都據實相告。
葉挺的確沒想到斯諾會猝然提出這樣一個十分敏感而極端嚴肅的問題,一時不禁暗自吃驚,又不乏緊張,但他思索有頃,坦然答道:「應該講,這兩個領袖人物都偉大。」他說著鄭重地看了斯諾一眼,「斯諾先生,現在是國共合作,共同抗日,共同抗日的領袖不就共同偉大么,你說呢?」
「0K!」斯諾喜心樂懷地讚賞葉挺回答得絕妙之極。機巧而不偏激,統攬時局又分寸得當,近似直白而含義深刻,既不褻瀆領袖又沒有獻媚之感。
斯諾在以後寫到這次採訪葉挺的經過,對葉挺的評價是:英俊之氣,顯露眉宇。聰明才智蓄於胸間,既是一個能征善戰的軍事家,又是一個具有豐富哲學知識的雄辯家。
然而,倘若說葉挺在接受大鼻子美國著名記者埃德加·斯諾採訪時表現出他的政治成熟和機敏過人之處,那麼,葉挺在舌戰蔣介石的「點驗」執行官羅卓英時則顯示出他的一腔正氣了。
當葉挺以「志不可奪」的頑強精神在廣州、**和澳門籌集新四軍所急需補充的軍費和槍支后,處理完南昌的軍務,便興緻勃勃地來到散布在南方八省閩、浙、粵、贛、湘、鄂、豫、皖的紅軍游擊隊的集結地——皖南歙縣岩寺鎮。
這是一股股鐵流的匯聚。
這是一次歷史性的戰略轉變。
這些南方八省的紅軍游擊隊,在貧困的地區和貧困的年代,用落後的武器,憑著一顆「怕死不革命」的膽氣,運用靈活機動的游擊戰術,經歷了長達三年之久與國民黨正規軍浴血奮戰和殊死搏鬥,使氣勢洶洶的國民黨正規軍硬是奈何不了這些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草寇」組成的游擊隊。相反,在這你死我活的三年中,國民黨正規軍或被偷襲,或被騷擾,或整班整排地被殲滅,把國民黨正規軍折騰得惶惶不可終日,如坐針氈。
葉挺每到一個紅軍游擊隊的營地,都深入到班排看望這些身體消瘦、面色黧黑的指戰員,從他們的粗糙的大手和愛憎分明的目光中充滿著一種蠻勇,這是一種打不垮、拖不爛的剽悍和頑強。只要對他們經過嚴格而正規的訓練,提高他們的戰術技術素質,他們將如虎添翼,不僅是一個英勇無比。
而今,蔣介石知道南方八省紅軍游擊隊是人多槍少,便來個老譜襲用,故伎重演,要硬性對新四軍進行「點驗」。這種惡毒的強盜手段,實在令人難以忍受。
葉挺今天為了在改編的新四軍將士面前「震」一「震」國民黨「點驗」官們的威風,長一長自己的志氣,刻意穿上佩有中將軍銜的草綠色將軍制服,腰間橫扎斜吊制式絳紫色牛皮武裝帶,腳蹬長筒黑色牛皮馬靴,手拿他那常人少有的奇特而神秘的手杖,威風凜凜,英姿勃發。
「瞧,咱們軍長,北伐名將,這才叫威風八面。」
「可不,你瞧他們,一個個胖得像球似的和矮得像武大郎似的,還牛氣什麼?」
果然,新四軍軍長葉挺的威凜儀錶,給由紅軍游擊隊改編成的新四軍指戰員平添了無限的自尊和榮耀,長了自己的志氣,滅了「點驗」官們的威風。
「點驗」剛一結束,羅卓英「叭叭」地砸動著厚嘴唇,閉著眼搖晃著腦袋:「一個個面黃肌瘦,靠這些人能打仗?」
「尤青兄,不要看這些昔日的紅軍游擊隊人瘦,但骨頭可是硬的。日本人還沒有領教,你尤青兄給他們打了好幾年的交道,莫非還沒有領教夠?」葉挺微笑著拍拍羅卓英的肩膀。
「那是因為這些游擊隊根本不講戰術。」
羅卓英有些惱怒。
「尤青兄,戰場上歷來是以勝敗論英雄,沒有戰術的戰術才達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你說對不對?」葉挺仍面帶笑意,使羅卓英想大發雷霆也發不起來。
「這些部隊的武器太差!你看,你看,那都是些什麼武器,破燒火棍似的!」羅卓英脖子上的青筋直暴。
「尤青兄,你不想想,你們十年來是『剿』來『剿』去,大耙子摟過小耙子扒,他們是鑽山溝,進密林,住茅舍,吃糠咽菜,能買得起洋槍洋炮么?」葉挺用詼諧的言語,回駁羅卓英無端的挑剔。
「我看這些人只能在日本人刀下白白送命!」羅卓英惡狠狠地說了幾句。
「尤青兄,你不會沒有聽說吧,前不久依靠小米加步槍的八路軍,在平型關一舉殲滅日軍精銳部隊坂垣師團第二十一旅團主力部隊三千多人,擊毀軍車一百多輛,繳獲大量武器和軍用品,打出了軍威,打出了國威,激發了中華兒女的抗戰熱情,連旅居海外的華僑都感到無比自豪,紛紛致電致函和寫文章表示祝賀。日本天皇惱怒地斥責華北方面軍司令官岡村寧茨應將這一天定為日本國恥日。」葉挺在說這番話時,頗有些慷慨陳詞,雖然聲音並不很大,但反駁羅卓英對共產黨部隊惡意中傷卻是明顯的。
恰在這時,似乎像是有一個「大腕」導演在策劃一樣,猝然在新四軍隊伍中爆發出山崩地裂般的轟鳴: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全國武裝的弟兄們,抗戰的一天來到了,抗戰的一天來到了。前面有東北的義勇軍,後面有全國的老百姓,咱們中國軍隊勇敢前進!看準那敵人,把他消滅!把他消滅!沖啊!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殺!」
這雄壯的歌聲,氣吞山河,威震環宇。
羅卓英被這驚濤襲岸似的歌聲嚇了一哆嗦,臉色立刻變得煞白。「尤青兄,我們略備薄酒,為諸位『點驗』官洗塵,請。」葉挺見羅卓英竟是這樣的膽小鬼,心裡雖然鄙夷他,但外表還是顯得很客氣地請他到軍部的小伙房赴宴。
「請,請。」羅卓英咧咧嘴,臉上擠出一絲干硬的笑紋。
「笑比哭還難看。」葉挺看一眼無比尷尬的羅卓英,心裡來了個酣暢淋漓的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