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重來的時間
「這世界上不存在真實的只真實於一次的時間，更不存在真實的只真實於一次的地點。」蛋黃說這話的時候，我正躺在地板上，盯著天花板左上角一個突兀的凹陷發獃。
「我好像做了一個夢。」我說。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我看著門，身體沒有動。
叮咚——叮咚——叮——咚。
「可能是外賣。」蛋黃懶洋洋的說。
我跳起來拎起它朝門口走去，蛋黃懸在半空中掙扎著怒吼：「放老子下來！」
我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保養得體但神情疲憊的中年男人。
「找劉蘇的貓？」我問。
陸燁獃獃的點點頭。
「被噩夢纏身？」
陸燁又獃獃的點點頭。
「那個女孩叫小花？」
陸燁頓時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咣咣磕了兩個響頭。「大師，我求你救救我吧。」
我將目光鎖定蛋黃，等待它給出一個解釋。
蛋黃沖我翻了個白眼：「時間的過去和時間的將來，那些本來將要發生的和已經發生了的，都在指向一個終點，那終點就是現在。」
「說人話。」
「喵。」
我氣結。
陸燁還跪在地上，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看了看貓，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貓。
我嘆了口氣，請他進來。
……
一切重新來過，我們又回到了那間出租屋。
陸燁看著眼前，露出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剛要張口開始喊：「這……」我趕緊捂住他的嘴。
「別喊，一會下樓裝好行李，借口送自行車離開，我會帶你去找小花。」我對他說。
陸燁驚恐的看著我，使勁點了點頭。我鬆開手，拍了拍他肩膀，遞過去一個保重的眼神，抱起貓先下樓去了。
「說說吧，怎麼回事？」等陸燁的過程里，我終於有時間蹲下來逼問蛋黃前因後果了。「沒什麼大不了。正如你所見到的，老子是只非常有能力的貓。」蛋黃蹲坐在地，一臉倨傲。
「好吧」，我認命的點點頭。依照這隻貓的德行，即便我繼續追問它如何能夠穿越時空之類的事情，九成九也是再給我扯出一堆形而上學的哲學理論來。
「那你就說說陸燁是怎麼回事兒吧，為什麼他不記得之前曾經來找過我了？」我問。
蛋黃打量了我一眼，似乎在判斷我的智商。
「簡單來說呢，就是我們之前曾帶著A時空的陸燁，暫時替換了B時空的陸燁，去挽救小花的死。可是A時空的那個陸燁沒有挽救成功，結局小花還是死了，於是B時空的陸燁又受到同樣的困擾，就再度來找我們了。」
我默默捋了一遍，似乎懂了，又似乎沒懂。「那擁有A時空那段回憶的陸燁去哪裡了呢？」
「他或許在過去某一時間，也或許在敲門那一刻，更或許已經去到未來，走向死亡。只是你不會再見到他了。」蛋黃說。
「為什麼？」我果然還是問出了這個白痴的問題。
蛋黃也果然露出了看白痴的眼神。「因為我們之前回到A的過去時已經改變了事件走向，而事情一旦發生更改，就再也沒辦法回到同樣的未來。哪怕時間還在繼續往前推進，那也已經存在於另一個時空里了。」
好吧。我大概聽明白了。總而言之就是如果我們不挽救小花的死，陸燁就會一直來敲門，我也就一直等不到我的外賣。
我站起身來，決定速戰速決。既然已經有了上一回的經驗，我們這一回大可以直接去找小花，也省了不少麻煩。
陸燁朝我小跑過來，臉上寫滿逃離的惶恐。
「你為什麼這麼怕你老婆？」帶著陸燁往小花那裡走的一路上，我忍不住問。
陸燁一臉諱莫如深的瑟縮著脖子，沉默不語。
「你要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不說也沒事。」我看著他準備就義一般的表情，趕忙給他找了個台階下。畢竟活這麼大歲數，誰還能沒點不可告人的隱私之類的。
陸燁看著我，似乎有幾分忌憚。他兩隻手的手指糾結的纏擰在一起，直擰到指節發白，才好像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閉上眼重重嘆了口氣：「她……家暴。」
……
陸燁一直覺得一個男人被家暴，這事傳出去挺丟人的。
第一次家暴是他們剛到美國后不久。有一天安沒課，宅在家裡睡覺，陸燁臨出門前，安囑託他回來的時候順道去超市買廁紙。
陸燁答應了，但由於回來太晚，不小心將這件事情給忘得一乾二淨。晚上安上廁所，發現廁紙用完了，而此時超市早已經關門，再出去現買也來不及了。於是安出了廁所便開始疾聲厲色指責陸燁，大罵他是個廢物，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陸燁聽到妻子這樣指責，也很委屈，出言辯駁了幾句，沒想到換來的卻是安的一頓抓咬和撕打。
人們都說，家暴只有一次和無數次。
後來陸燁開始常常挨打。安讓他去刷碗，他稍有磨蹭要挨打；規定回家時間，他回來晚了也要挨打；安每月虛弱那幾天，他照顧的不夠周到，要挨雙倍打。
時間一久，陸燁整個人的精神就變得些萎靡不振起來。終日里鬱鬱寡歡，唉聲嘆氣。因為安管的嚴，最後逐漸連自己的社交圈也喪失掉了，每天只圍著安一個人轉。
可即便這樣，安還是不滿意。動輒對他又掐又擰，還不斷言語羞辱他是個吃軟飯的，朝笑他沒有男子氣概。
陸燁說起這些，眼中透露出濃濃的悲傷和驚恐。
「我這輩子，算是完了。」他說。
「既然這樣，你幹嘛不離婚呢？」
陸燁苦笑著搖搖頭：「她說的也沒錯，我本來就是攀高枝，吃軟飯。在美國的時候，一切仰仗她，不敢離婚，之後回國，有了孩子有了事業，沒法離婚。再說，好歹她人長得漂亮，又能力出眾，離婚了，我恐怕再也找不到像她那麼好的妻子了，或許這就是人無完人吧……」
陸燁的聲音飄散在風中，好似一聲絕望的嘆息。
「無論何時，人也不能通過降低自己去愛別人。這世界上沒有任何理由，能讓一個人在另一個人面前跪下來，以愛之名也不行。」蛋黃忽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