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四章 往事謀
這時,在南聯山水道上,一艘快船在逆流行駛著。那位踏水前來救人的壯士,這時正搖著櫓。其實他搖不搖無所謂,那水流太湍急了,光靠搖櫓是沒有辦法逆水行舟的。之所以船隻還能如此輕快的行動,靠的不是搖櫓的力氣,而是船夫的內力。
只看他搖櫓搖的雲淡風輕,好像絲毫不費力氣。被救上船的蘇鳴兮,坐在船頭,月光灑落,照在她的面龐,清冷俏麗。她知道救她的是誰,畢竟那武功那身手,她也是認識的。只不過那人只顧搖櫓,卻瞧都不瞧她。
但向來知書達理的蘇鳴兮,還是道了聲謝謝。儘管他知道聽身邊這個人說話,是一件及其需要耐心的事情。
那人聞聽蘇鳴兮一聲謝謝。便回答:「這時某的任務,您大可不必。」冷冷的幾個字甩出去,就像說話也是在完成任務一樣。
蘇鳴兮聽到任務兩字,也知道了他的情況。畢竟這世上能叫得動這位「縱影無雙步,馬踏十七州。」英雄壯士的人,恐怕只有那一個她忘不了的人吧。
「褚六哥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時隔多年故人相見,蘇鳴兮還是叫出平日的稱呼,也表達了她自己的疑問。畢竟,那位此時能給她口中褚六哥下任務的人,應該並不知道她在哪裡。
卻見那個始終冰山臉,惜字如金的褚六哥說:「西越的陳先生在你們出發時就傳來了飛鴿,主人看到后,便命我在南聯山尋找護送。」說完接著搖櫓,可又想到了些什麼,便說:「縣主您是貴人,褚鐵衣只是一介武夫,您不必叫六哥的。」
蘇鳴兮聽他說這話並不意外,只得苦笑打趣說:「縣主?我算什麼縣主。」她望著月色,不禁回憶故事,然後說:「只是存身鄉野的一個醫女罷了。」
那搖櫓的卻說:「某隻知道,您是陛下恩旨的梁沛縣主,是陛下給大統領的恩典,不是您說不要就不是的。」
這話懟的蘇鳴兮也沒了招,人家這意思就是尊稱一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而是看在別人的面子,你的感受不重要。蘇鳴兮也只得搖搖頭,心說褚鐵衣果然是半點不說人情,只拿主人是尊。也不知道那主人當年是怎麼收服這麼個鐵疙瘩的。但要真的順著說下去,卻又有些許不甘,便說:「那你們大統領不也是也是辭了官。」
蘇鳴兮意思你們大統領可以不要官位,她為何不能不提尊號。卻聽褚鐵衣說:「大統領雖不任職,但陛下沒有撤去護民軍的番號和大統領的譜牒,同樣您的名字也始終在大鄭的勛貴譜牒上。始終是朝廷的梁沛縣主,是陛下許給大統領的未婚妻,也是某將來的主家當家人。」
這句話說得蘇鳴兮不知如何應答,尤其「未婚妻」三個字,乍一聽感到一絲迷茫,卻又有一成快意。但回過味來,都化作了苦笑。是啊,三年遊歷天下行醫,努力想忘掉一個人,卻越記越清楚,反倒記不起來的是,早已被那高高在上的君主許作這難忘冤家的未婚妻。
她不想再聊這些事,只說:「如今這周邊看似已經沒了危險,六哥你能否將船停到岸邊,我兩位朋友不知所在,我想去尋他們。」
「不行,既然接到了縣主,某當然是要安全護送到主人身邊。某可不敢也不會放您獨自下船,至於其他人,某沒有接到任務。」依舊是那樣的冰山臉,一點情面都不講。
「你!」一貫好脾氣的蘇鳴兮都有急了。卻聽那搖櫓的接著說:「縣主如有什麼想法,大可和主人說,屆時要罰便罰。您也不是才認識的某,也知道某是怎樣的秉性。某自信憑某的武功,一定安然給您送到。」
蘇鳴兮心道,是啊,你褚鐵衣是怎樣的秉性,是二十牛都拉不回來的秉性。至於武功,三十歲任意階的高手天下也沒有第二個了吧。你說話這話的意思,不就是告訴她別想跑,跑也跑不掉嗎。以至於蘇鳴兮始終懷疑這個漢子是把她當做主人的家眷還是鏢局的貨物。
不過在這艘船上,她這個貴人,反倒沒有什麼發言權。看著快船如梭,知道就算是這時登岸,也尋不著蒙知初和牧青瀚。罷了,還不如靜觀其變呢。她看著這船往北行,便問道:「我們這是去哪裡?」
「曲州。」
「他在曲州嗎?」
「是的。」褚鐵衣的回答永遠比密信還要簡單。
想到要再次見到那個人,蘇鳴兮這時卻有些說不出的滋味。之前在西越城,還有蒙知初能當個緩和和借口,避開和他的過多的言語。可這下,她要直面他了。
褚鐵衣不愧是任意階的高手,催動內力,便讓快船遠勝車馬。他算著時辰,大概已經行至何處,便從脖子上取來一隻竹哨,吹了三響。
不久飛來一隻黑鴿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放下櫓,但絲毫不影響船的前進。從懷裡取出一小條白色絹布,這絹布上早已寫上了密密麻麻的字,他將其綁在黑鴿的腿上,便放飛了。
與此同時,收到飛鴿傳書的還有此刻在西越城與淳于獻叔對峙的那位劉將軍。不同的是那是一隻白色的飛鴿。
想著半月前還是他圍住西越城,這時便輪到他被圍住了。只不過和淳于顯仲不同的是,他兩萬健勇已經全部到齊,城中兵精糧足,又憑藉淳于顯仲留下來的守城大炮,面對城外兩萬戍柳營的圍困,絲毫不慌。
晚上照樣點起油燈,讀著他那些詩詞與話本。直到下屬給他帶來了剛到的飛鴿傳書。他就著油燈仔細看著,嘆了一口氣。將之傳閱左右,其中就有當初圍捕牧青瀚的張參將。
張參將一看來信,便說:「宋將軍這是被楊南浦困住了?」
劉將軍接著看他的《全寧詩話》便看便說:「老宋這個人,空有一身勇力,楊南浦可是南巡第一戰將,又守著新原這麼一做堅城。一時間量他也吃不了楊南浦的三萬大軍吶。」
「可如果宋將軍不率軍南下,我們將獨自面對淳于獻叔的兩萬戍柳營和各地駐軍啊。雖說我衡州將士都是精銳,但面對的也是和我們打了幾十年交道的戍柳營,萬一有失,軍師左右夾攻的計策便要失敗了。」
「這能怎麼辦呢?老宋是個實在人,要是那姓書的統兵,此刻只怕南巡城都已經高掛白旗了。」他站了起來,左右踱步,接著說:「不過要真是書將軍,大王也不會放心,我更不會把牧青瀚的事情飛鴿傳書過去。」
張參將聽聞馬上跪下請罪:「都是屬下之過,若非放跑了那小子,也不至於如此。」
劉將軍見他這幅樣子,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隨後非常殷勤的扶起來。「我說過,讓你寬心,你怎麼總是這樣。」然後背過身去,「說實話,我還真不想把他怎麼樣。就像上回跟你說的,大王也未必想怎麼的他。」
他回過身再跟張參將說:「還是那句話,人家是實在親戚,咱們是外人,思前想後啊,還是交給大王處理最好。所以之前給老宋的傳書我說的是『活捉』。」說完笑眯眯的。
「如此一來,便將這個燙手的山芋拋給宋將軍了。」
劉將軍又撿起了他的書,「也是就是老宋,要是那姓書的,恐怕要麼放牧青瀚走,要麼就給他藏起來。對我們而言,把牧青瀚送到衡州,是最合適的。現在只希望,老宋能夠爭點氣,不要讓他們離開南巡。不然這事給大王知曉,大家都下不來台。」
雖說天氣漸漸熱了起來,但是夜晚有時也會出些寒風。劉將軍看書總喜歡把門開著,一陣冷風忽的吹在面門上,不經意間竟打了一個噴嚏。劉將軍摸摸鼻子:「看來老宋又在罵人了。」
正在這時,外面兵士來報,說城外南巡王派使節入城。
「真是該來的總會來。」劉春卿笑笑,放下手中的書,說:「讓他進來吧。」
在衛兵的引領下一位身著文官服飾,手持符節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上殿來。看著他的樣子,劉將軍不禁說道:「齊大人好大威風,諸侯的使節卻持陛下才能使用的符節,莫不是南巡王還想更進一步?」
那人是南巡國樞密院執事齊贇,這位齊大人是南巡國三代老臣,就連淳于顯仲也不敢不給面子的。他本不是南巡之臣,是大鄭泉德二十三年進士,曾官拜禮部太常丞,正五品朝請大夫,侍鄭桓帝、鄭威帝兩朝。南巡惠王在位時,正值威帝遠交近攻,威服中原。諸侯或從或抗,南巡王為求偏安,便北面而拜,號召諸侯恪守臣節尊奉威帝。
鄭威帝獎其功勛,便派齊贇大人持節南下,加重禮制許可權,以示施恩。不想南巡惠王與齊贇交談甚是投機,兩月之後互相引為莫逆。於是南巡王便上書鄭威帝,請以齊贇為南巡樞密院執事。威帝考慮到南巡溫順難得,便下旨准了。在南巡惠王之後,齊贇又先後輔佐的淳于先伯、淳于顯仲,半月前更是通令楊南浦擁立三王爺淳于獻叔即南巡王位,是南巡不折不扣的老成持重之臣。
老人家出仕五位君王,啥沒見過,劉將軍這招大帽子當然扣不到他的身上。只聽搭理搭理符節上的氈毛,不緊不慢的說:「劉將軍其言甚謬,如論尊奉朝廷,我南巡早在先帝時便北面奉君。而做悖逆之事,十三國中除了趙玄敢就是你們衡州王柳森柯。」
劉將軍也不想打嘴仗,便直接說:「齊贇大人不愧是朝廷的進士,那麼您這番前來,所謂何事?」
齊贇撫摸著長須,說:「劉將軍當然知曉,既然不願多說,老夫幫您回憶。昔將軍與我王謀奪淳于顯仲,我王承諾,將軍圍城時我王按兵不動。將軍入城,我王登南巡王位。屆時,將軍退回衡州,我王與衡州王共結盟約,出兵九江。這卻是半月前的老夫與將軍商定的。」
劉將軍摸了摸額頭,卻說:「本來的確是這樣說的,我王與貴王謀約,為的是共討九江王。可惜如今崇義軍勢大,南下到新原,貴國三萬大軍竟收復不了曲州。沒有曲州,連和九江王接壤都不行,我王如何相信貴王能相助我東進之軍?」
「哈哈」齊贇輕笑兩聲,說:「將軍有所不知,昨夜楊將軍在新原發動突襲,新原城外崇義軍大敗,已經盡數撤回曲州。新原之圍已解。不日即將反攻曲州。」
一聽這話,劉將軍心道不妙,但他也不知這事是真是假。但他知道,論兵法,楊南浦確實有可能做到。如若崇義軍南下不成,他在西越便是孤城駐守,不僅要面對淳于獻叔的兩萬大軍,還有南巡各地已經集結起來的三萬駐軍,這情況就不太樂觀了。
於是他讓張參將去查實,自己則接著跟齊贇說道:「所以呢?大人是南巡老臣,當知道西越城城高池深,即使五萬大軍一起上,也不見得能拿下西越城吧。」
齊贇則說:「劉將軍說笑了,取西越哪裡用得了五萬大軍,兩萬戍柳營足以,至於另外的兵馬,老夫已經命令他們進入百川十三山,把守各個山口道路,保證一直蚊子也飛不出南巡。」
「什麼!」劉將軍聽到這裡有些按奈不住,若真如這老頭所說,他兩萬大軍就只能被困於南巡,回不到衡州了。心道這老狐狸果然厲害,如果崇義軍兵敗屬實,那他這支部隊也是相當的危險。
這時張參將跑過來,在他耳邊言語了幾句。他聽完後面色沒有變化,只是用手擦了擦額頭。齊贇看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便繼續說:「不過,我王念及與將軍之約,不願多為難將軍。只說西越城是淳于顯仲老巢,若是衡州王喜歡,借去些時日也無妨,重點是兩國盟好。」
這話聽的好像有轉機,劉將軍抱胸疑問道:「南巡王何時變得這麼大方,想是別有所求吧。」
齊贇看了一眼這姓劉的,心說這些武將說話就不知道給人留面子,淡淡的說:「我王向來雅量,只是有一事希望將軍幫忙。」
劉將軍心說這話果然還是要聽「只是」之後的,便說?:「何事?」
「請將軍交出牧青瀚!」齊贇這話一說,劉將軍不僅哈哈大笑。原來這對君臣要西越城,要牧青瀚是真啊。也難怪,淳于顯仲雖然不得民心,然則在將領中頗有威望。別的不說,光是楊南浦就有掌握三萬大軍,淳于獻叔想要真正坐穩南巡王的寶座,抓住牧青瀚,的確是一個很必要的事。
其實,劉將軍的兩萬大軍在西越,五萬南巡大軍是可以奪回,但要付出很大的代價。而將他們困住,相對而言更加合算。並以這為籌碼,要出牧青瀚穩定軍心,則是一件穩賺不賠的買賣。
劉將軍想到了這一層,便又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可惜啊,我很想幫南巡王解煩,然則牧青瀚早已逃出西越了。」
「什麼!」這屬實讓齊贇沒有想到,他們本想先提出要西越,再提出要牧青瀚,這樣他們更能接受,可沒想到牧青瀚不在西越,這一下就變得不好談了。
劉將軍看到齊贇臉色變了,便說:「大人稍安勿燥,牧青瀚的確不在城中,但我們卻知道他在哪兒。」
「在哪裡?」齊贇的語氣一點都沒有稍安勿躁的感覺。
劉將軍笑笑說:「來來來,生意慢慢談。」他看那老人家靠著符節有些累,便讓軍士取來一張椅子。齊贇坐下,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塵。
劉將軍接著說:「我可以告訴你們牧青瀚的去向,但你們必須給大軍十五日的時間整頓,十五日後我軍北還。你們要讓開百川十三山的山路,待我軍大部離開南巡,我便讓殿後的隊伍告知你牧青瀚在哪兒。」
齊贇一聽,立馬來了精神,說:「這話當真。」劉將軍說:「當真!」於是兩人就這約定下來。看著齊贇硬朗的背影,劉將軍很是感慨。張參將來問:「沒想到他這麼爽快就讓我們撤走。就不怕咱們走了不告訴他們牧青瀚的去向嗎?」
劉將軍一笑:「他這回,就是來要牧青瀚的。我還給他加了個碼,多貼一個西越城,他可不答應的爽快。與他們而言要是不費一兵一馬拿下西越,就算我們不告訴他們牧青瀚的去向他們。」
「那咱們真的要撤退嗎?」張參將還是覺得此時撤退似乎也不至於。
「不過留條退路罷了,你剛剛不是說消息屬實,老宋撤回曲州了嘛,就看老宋這十五天能不能翻盤了。」
「那牧青瀚?」張參將接著問道。劉將軍說:「傳書給老宋,讓他加緊調查,一定不能被南巡的人先找到。」
「是。」張參將得了任務,變回去寫密信傳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