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涉江湖意氣揚 第二章 此去千里
穿門而過的晨風在枯草堆上盪起陣陣漣漪,陽光從破廟的屋頂射下一道道光柱,照在兩人的身上。
「我叫顧四海,你叫我顧大叔便好。」
兩人吃飽喝足之後,那人向小乞兒問道:「你可有姓名?」
「許召南。」
小乞兒如是說道。
「許召南,好名字,想來家裡應該是讀過書的。」
顧四海嘴裡咀嚼了下,看向許召南,緩緩問道:「今年多大了,家中可還有親人在?」
話音出口,顧四海愣了愣,想來自己是問了句廢話,這天下初定,兵荒馬亂的,能淪落為小乞兒之人,家裡哪裡還會有什麼親人,又有哪家的大人捨得讓自己孩子弄成這般模樣?
不出所料,許召南搖了搖頭,說道:「今年剛滿十歲,家裡沒人了。我出生時,家裡就只有娘,那日之後,娘帶著我,和大家一起逃難到這裡,路上遇了劫匪,娘就沒了……」
「唉。」
看著眼前瘦弱的小乞兒,哪有十歲孩童的模樣,分明就是個五六歲的稚童,顧四海嘆息一聲。
自那日起,天下便陷入了戰亂之中,各地流寇反賊也趁機四起。孤兒寡母生於亂世本就艱難,也不知這當時才五歲的稚童是怎麼離了娘,獨自一人活到現在的,其中艱辛,怕是說來話長。
「那日」,發生在五年之前。
五年之前,天下三分。天下九州,東勝國、西楚國、北周國各占其三。那日,東勝國唯一的異姓王,天下五大宗師之一的槍狂,關百勝,領百萬鐵騎西出東勝國,與北周百萬雄兵會盟於宜州,對西楚國共擊之。
彼時,西楚國皇叔,劍神白溪風,應同為五大宗師之一的刀痴趙斬之邀,前往西域萬刀冢一分高下。東勝國以若水城許之,請劍甲左元放出手,前往荊州與宜州交界之地——雲夢城,一人一劍,攔西楚國數十萬援軍於必經之地。
最終,兩國不費吹灰之力攻破抗東關,西楚國邊軍兵將死傷無數,隨後兩國大軍沖入宜州,致使西楚國門大開,此時,國力日衰的西楚國再也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抵抗,被東勝與北周兩國,分之。
戰後,兩國為平定天下而血洗西楚,一時間殺的是血流成河,時至今日,原西楚境內還有不少山賊流寇作亂。
遠在西域萬刀冢比武切磋的西楚皇叔白溪風,聽聞驚變之後,為時已晚,更奈何與刀狂比武之時兩敗俱傷,已是回天無力。
半年之後,傷勢未愈的白溪風,憤而前往若水城,於城外邀戰左元放。此戰經過,世人不詳,只知劍神終被左元放斬於城外,屍骨葬於若水河畔,隨身神劍「不壽」被束於劍閣之內。至此,天下震動,皆言左元放已升入仙人之境。
從此之後,天下五大宗師去其二,一升一亡。
想到此處,顧四海握了握被麻布緊裹住的長劍,聲音有些低沉地問道:「既然如此,與其你獨身一人混跡於豐陽城,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不如隨我一同離去,山中日子雖然清苦,但也算是不愁吃用……你可願意?」
許召南愣了愣神,自出生以來,近半歲月都在這豐陽城內度過,卻從未想過要離去,更不知離去之後,該何去何從,正不知如何作答間,又聽顧四海自顧說道:「我家主人本是西楚人氏,奈何國君昏庸,又有奸佞作祟,我家主人縱使有萬夫不當之能,也無回天之力,眼看護國無望,西楚國滅。我家主人,不願做那遊魂野鬼,一心為報國讎,不顧受傷之軀前去向那賊人索我萬千楚人之債,卻不敵賊人,死於賊手,屍骨被那賊人葬於城外,連帶著主人的隨身配劍也被賊人搶去……」
說罷,握著手中劍,向許召南示意道:「當年,那賊人與我家主人一戰之後,便閉關不出,主人配劍若是與主人屍骨一般藏於那賊人身側,我自知無力搶奪。但此前聽江湖傳聞,主人當年配劍被那賊人門下所持,行走於江湖之中。我便下山奪之,這一身的傷痕,就是奪劍之時,被那些人所傷。」
許召南聽到此處,有些驚慌的起身說道:「那,那些人還會來追殺你嗎?要不你快點走吧,這裡也不安全的。」
顧四海搖搖頭,鎮定的說道:「走不動了……不過,那些人也有那些人的傲氣,被我奪劍,本是技不如人,想來是不會追殺至此。我在此處修養三日,若他們不來,便不會來了。你要是怕被我牽連,我立刻離開便是。」
許召南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對顧四海說道:「我不怕的。顧大叔,那你就在這裡先歇著吧,我去外面山上找找吃的,馬上快入冬了。再晚些時日,它們都躲起來了,就找不到了……對了,今早還答應了包子鋪大叔的,一會去給他抓條魚去……」
始終未提,是否願隨顧四海離去。
說罷,許召南起身向廟門外走去。顧四海望著眼前被陽光拉長的纖細身影,沉默著沒有言語。
…………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破廟,暖陽將熟睡中的顧四海喚醒,睜開雙眼,撐起身子活動了下雙臂,暗自嘀咕道,看來他們倒是不會追來了,傷勢雖未痊癒,趕路倒是並無大礙。
許是顧四海弄出的動靜大了些,或是常年孤身一人而練就的警覺,許召南醒了過來,看著顧四海說道:「顧大叔,你要走了嗎?」
「嗯,我此次出門,本就是為了尋這主人遺物,現在神劍已經到手。加之養傷耽誤了不少時日,是時候回去了。」顧四海說完,看著許召南,再次發出了邀請,道:「要不要跟我一起走,雖不能保你此生榮華富貴,但也能送你一場造化,算是報了你救命之恩。」
許召南聞言,低下了頭,沉默了良久后,抬起頭對著顧四海搖了下頭,語氣堅定道:「我一個人可以活下來的,我已經一個人生活了五年了,等我再大些,有力氣了,就可以去幫李家做活,我就能養活自己了!而且……我救你,不是為了讓你報答我,娘說,做人不能挾恩圖報的……」
最後一句,才是真正說出了心中所想。
「呵呵。」
看著眼前有些倔強的小乞兒,顧四海明白了三日前,為何許召南會拒絕自己,笑著對他說道:「那你娘有沒有跟你說過,恭敬不如從命呢?」
許召南愣了愣神,眼底閃過一絲迷茫,似在回憶娘親曾經的教導,只是對於一個剛滿十歲的孩子而言,五年前的事情未免太過於年代久遠,也不是事事都能記得清楚的。
「哈哈哈,我可沒有說你挾恩圖報。」
顧四海開懷大笑,伸手拍了拍許召南那瘦小的肩膀,對著迷茫的他說道:「我和你一樣,都是西楚人,都只是這世上的幽魂罷了。我看你這孩子秉性不錯,打算帶你回去見見我家少主,若得少主同意,便可留下你,教你讀書識字也好,習文練武也罷。反正你都打算去給那個什麼李家做活了,不如去我家做活吧。至少,在這世上,你可不算是孤苦一人了!」
許召南聞言,抿了抿嘴,用力攥緊了垂在身側的小拳頭,腦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顧四海也不再出聲,只是靜靜地看著許召南,等著他的回答,同時在心裡暗下決心「是個好苗子,有些膽氣,只是太過心善了點,在這世道,心太善可不算什麼好事。把他一人留在這豐陽城大為可惜,若他不願跟我走,我就把他給綁回瑤山!」
過了許久,也許是顧四海說的跟他回去后可以「讀書識字,習文練武」,又或是那句「至少,在這世上,你可不算是孤苦一人了!」打動了許召南,亦或是兼而有之。
許召南迎著顧四海期待的目光,對著顧四海重重地點了點頭,復又仰著臉,問道:「顧大叔,跟你回去了,有肉包子吃嗎?」
「哈哈哈!」
顧四海得到了滿意答覆后,身上的劍傷彷彿也好轉了幾分,大笑三聲。伸手揉了揉許召南蓬亂的頭髮,又捏了捏他的小臉,豪邁地說道:「有!管飽!」
微風穿進破敗的廟宇,拂動起許召南那被顧四海揉亂的頭髮,露出一個稚嫩而又堅毅的臉龐。
「想來你在此處也無甚牽挂,不如此刻就隨我動身,豐陽城離瑤山可是有千里之遙,我們這老弱病殘的,還是儘早趕路為好。」
顧四海看了看四面露風的破廟,想來這小乞兒也沒什麼家當好帶,一路上,倒也落得輕鬆。抓起身邊的長劍,就要拉著許召南返程。
許召南掙了掙被顧四海牽住的小手,抬頭望著他,說道:「顧大叔,你剛才說瑤山和豐陽城遠隔千里,以後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再回來這裡,走之前,我想去和包子鋪大叔、大娘道個別……」
「賣包子嘞……新鮮出籠的肉包子嘍……」
豐陽城內,和平日里一樣熱鬧非凡,街上熙熙攘攘,滿是攢動的行人。包子鋪前,前來買包子的客人,依舊是排起了長隊,包子鋪大叔、大娘忙得不可開交。
「大叔、大娘,我要走了。」
包子鋪大叔,聽到耳邊傳來的聲音,習慣性地把手伸向籠屜里,挑出了兩個最大的肉包子,正準備拿油紙包上。楞了一下,回過神來,看著身邊如往常一樣髒兮兮的小乞兒,問道:「走?你走哪去?」
「我要和顧大叔一起去很遠的地方,顧大叔說,他能教我讀書識字。我這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大叔、大娘,這些年,謝謝你們了。」
說罷,許召南向著包子鋪大叔、大娘拱手,彎腰行了一禮。
「這……」
一時間,包子鋪大叔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還是包子鋪大娘送走了攤前買包子的客人後,轉過身來,接過大叔手中的包子,又從籠屜里取了七八個大肉包,仔細包好后,不由分說地塞進許召南的懷裡。
「拿著,路上吃。」
「大娘……我……」
「拿著,路上吃!」
「哎,謝謝大娘。還有大叔,我會想您的。」
許召南轉過身,向著早已等在街口背劍而立的顧四海走去,滿懷的肉包子被油紙緊緊包裹著,迎向初升的朝陽,灼灼生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