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巍巍大翌 第八章 醉后不知天在水
「然也,非也,歷屆烏衣魁主只賣藝是規矩。」出聲為少將軍解惑的人徐徐走近。
似在自家後花園閑庭信步般,神態怡然。
在這煙柳之地,硬生生讓胸無點墨的少將軍想起了詩文里花繁柳密之處撥雲見日的美。
此時此刻,這「美」抬手揮退方才侍候的僕人,對著少將軍溫聲道,「少公子可還有其他吩咐?」
言下之意,便是賣藝不賣身了,修昭自小便是人精堆里打滾的人,此時自然懂了來人的意思。
再想想自個兒方才說的那番話的確容易惹人誤會,卻也不好再說方才之言並無他意。
索性脫口而出道,「本公子吩咐你什麼都可以嗎?」。
「莫打趣他了」,修昭身後被擋住了一大半身子的長安自然瞧見了他的不自在,遂漫步走近出聲。
修昭只見那「美」立刻便低頭行禮,「白鶴問您安。」
烏衣樓主,白鶴。
白鶴轉身側首對著長安躬身問安時,少將軍猛地想起哪裡不自在了。
這「美」在一個男人身上,他竟絲毫不覺得奇怪。
且於此地,這人一身風采真是說不出的自洽,也好看,令人觀之忘俗。
「找個地方坐吧」。
長安話音方落,不等白鶴動作,修昭便竄了過來近前,「這位白樓主知道我們的身份?」
不待長安回答,他又轉頭對著白鶴道,「知道我是誰,你竟還敢問我要錢?」
把耍無賴的話說的端的是一股子正氣浩然,長安失笑。
一行人一路上樓,白鶴到底是在外面行走多年的,此刻面對少將軍自動自發的討債人角色,他也應付得淡定自若。
「競價是烏衣的規矩」。
一個青樓還給你整出了規矩?
修昭此刻感受十分難以言表,但也心知得了便宜萬不能再繼續賣乖的道理,遂打定主意決定閉嘴。
白鶴引路,一行人徑直進了四樓一處雅間,長安不知修昭的心思一時之間已經飛去了九霄雲外,嘴角含笑對著身旁執壺斟茶的白衣青年道,「不必伺候了,坐吧」。
「您遠道而來,白鶴本該侍候在側」。
他說話的時候,眸子極為閃亮,想必這也是一個性子極為倔強的人。
修昭這樣想著,終於沒忍住脫口而出,「你的眼睛真好看。」
話落,整個雅間落針可聞。
長安恍作未聞,修昭回過神來兀自尷尬,正待解釋,不想白鶴聞言卻是笑出了聲。
他這一笑,整個人的氣息便與之前大不一樣了,與那皇城腳下,盛京城裡意態風流的貴族公子哥兒並無二致。
修昭看著,很難想象這竟是在風月場所浸淫多年的男子,他的美,在骨。
白鶴難得舒了眉間一股久聚不散的陰鬱,笑道,「得少將軍一聲好看,白鶴厚顏承了。」
於是少將軍舒坦了,他看得出,眼前人並不認為自個兒在言語上冒犯了他。
他是知道自個兒所言俱是出自真心的,是以少將軍此時十分歡喜。
「長安,這是你府上的人?」言下之意,聽者皆知。
在座之人都是聰明人,事事不必擺在明面。
在一旁獨自喝茶的長安郡主冷不防被少將軍想起來了,聽他如此問道倒也並無訝色。
顯然她已經對少將軍一個比一個不著邊跳脫的問話方式十分習慣了,「何意?」長安挑眉。
看多了話本子的少將軍此時靈光一現,「烏衣樓是你的?」
一定是這樣!修少將軍已經在心裡認定。
「競價是循例」。
閑閑一句,少將軍的心頓時哇涼哇涼的。
他像是京中小童常玩兒的充足了氣的小玲球突然便被人戳破了一般,歪歪斜斜倚在一旁,再次打定主意再也不開口說話了。
白鶴撿了些重要的事說與長安,修昭從來是對這些子聽來便是一團麻煩的事無甚興趣的。
於是一邊聽著他二人談話,一邊躺著的少將軍聽見外面著實熱鬧,終於再按捺不住,打了聲招呼便急忙大踏步離開了,也不管長安有否回應。
二人稍坐了會兒,長安起身,白鶴隨後,一同出了雅間,穿過長廊,在左邊盡頭處挑了地方站定。
「白鶴,烏衣樓此等盛景囿於潯陽,終究是有些可惜了。」
雖語聲溫軟,然字字句句,分外清晰。
「不知殿下屬意何處?」
隨侍在側的男人一絲猶疑也無,躬身應道。
「京都百年繁華,君可一展宏願。」
「白鶴明白了,只是於此地經營數年,凡事盤根錯節,離城遷址稍需要些時間。」
「這是自然,待此間事了,本殿蒼梧備酒,為你洗塵」。
「是。」
很多年後,白鶴年邁漸衰時,總喜歡在自家院子里的紫藤花架下靜坐。
有時一坐便是一日,即便是用飯也不會挪步。
若是日頭好,他總會不經意間便想起那一天。
那人說,「君可一展宏願」。
那是他漫長的一生,難得的綺色霞光了。
足夠他心念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