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舅舅家
陳炳言的樓船一路駛進了金陵城的龍藏浦,這龍藏浦就是後世南京的秦淮河,古稱龍藏浦,倒也算的上是巧合。
眼下的金陵城規模尚小,位於今天明孝陵、中山陵、山頂公園西北,大致包括今天的棲霞區以西,玄武湖兩地,秦淮河龍藏浦恰是金陵城西南城牆內,剛剛有所發展。
陳炳言的樓船飄在海上和長江,尚不覺得如何高大,但進入龍藏浦后,頓顯得高大氣派上檔次,尤其是兩岸民宿樓家規模不及後世,樓船行在兩岸間,頗是威風八面。
船頭上,周晟心情沉重,沈雲卿望去兩岸的風景,心中感慨萬千,他說:
「周兄,前方便是官倉碼頭,沈某近日小住在此收購稻米,金陵城中若是有事,可到城南高家找我。」
「一路多謝賢弟出手相助,此恩周某永不相忘。」
周晟深施一禮頗為恭敬,沈雲卿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一半,他抬手還禮,坦誠說道:
「關於周兄之事,沈某隱有猜測,眼下你我都不便說透。待到來日方便時,周兄再說也不遲。」
「那好,周某來日一定過府登門,親謝賢弟。」
一路朝夕相伴,周晟秉性漸露,其內斂重情嫉惡如仇,性情沉穩處事周密,遇事果斷,不拖泥帶水,但他才十九歲,性格還沒徹底定型,人生的理想和目標尚且模糊,日後會如何發展,尚未可知。
尤其是在距離核心權利的身邊,是否會因時局的發展被撲滅,還很難說。
待到船至官倉碼頭,周晟、全衡等人棄船上岸,周雪琳、楚惠兒兩人一路暈船厲害,上岸時仍覺天旋地轉腳下不穩。
「沈公子保重,後會有期。」
周雪琳說話時有氣無力,沒有半點男子腔調,陰柔之氣顯露無疑,許是已經心照不宣,周晟等人並無計較。
這時沈雲卿說:
「公子也多保重,上岸后服以米粥,飲食清淡為主,暈船可待自解。」
「多謝沈公子提點。」
目光脈脈落在沈雲卿面龐,周雪琳隱約感到,此時的沈雲卿與十日前看到的那個秀才,已是大不一樣,似有風雲化龍的磅礴氣勢,在她眼前翻雲覆雨顛倒乾坤。
別過周晟等人回到船上,陳炳言上前來問:
「沈公子,咱們現在去哪兒?」
「沿龍藏浦行船去城南高家。」
「好的。」
高氏家族在金陵從事茶葉生意,由於當下茶葉產業市場不成熟,眼下的茶葉尚未凸顯其在農耕文明下的暴利價值,岐帝國對茶葉的管制遠不如明、清兩朝,僅限於省內自理。
但茶葉的特殊性,令其成為了一種短時內無法被替代的飲料。
為便於交易往來,高氏的家宅坐落在金陵城中的龍藏浦南,此前沈雲卿常來金陵,中了秀才之後時常以遊學之名,來金陵收賬竄門。
高家本以為他能走上仕途,結果一轉眼,又給沈嚴良帶歪了。
自古商場有條規矩,寧可勾結官府,不去做官登科。
起初沈雲卿也不明白,但現在他明白了。
當朝廷需要你去做官時,其實要的不是你的人和能力,而是你的財力和勢力。
有能力但並不意味著你能行,但你有錢,你一定能上,錢很能說明個人的某些特殊能力。
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錢往往要比個人的能力更重要,尤其是在生產力低下的農耕時代,治理地方十年,不如商人抬手撒兩個銅板。
正因為官場的黑暗和朝廷的腐敗,商人捲入政治,絕大多數的下場都是悲慘的。
船行兩刻有餘,最終停在了高氏家宅的南門外。上岸前,沈雲卿語重心長問道陳炳言:
「陳船東,今後可有打算?」
「嗨,現如今我夫妻二人只有這艘樓船相依為命,今日既然來了金陵,自是在此載客攬些生意糊口,待湊了些錢,再去他處。」
「但你夫妻二人勢單力薄,既無靠山,也無船幫撐腰,又是外鄉人,日後難免被本地船幫刁難。這金陵治下雖然太平,富庶不輸秀州,卻未必是你夫妻二人安居樂業之地。
我看這樣吧,你夫妻二人不妨帶著船,日後隨我前去蘭陵。我沈家每月資以錢糧,供你夫妻二人糊口。你二人帶著此船在蘭陵攬客送貨,也能賺個安穩錢,不知船家意下如何?」
「公子如此抬舉我夫妻,著實折煞了小人。」
陳炳言感激要拜,沈雲卿忙去扶他說:
「船東無需如此,你夫妻二人老實本分,常年跑在水上,是要吃虧的。
而且這麼大一艘船,在江南並不多見,江南水盪眾多,常有水匪出沒,一旦被人盯上此船,你夫妻二和這些船工怕是被人所害,倒是不如在熟人眼前混個糊口度日。」
江南道因為經濟發達,耕地多,自耕農佔比大,農業率高,從事打家劫舍的就少,治安情況好得多。但這是在陸地上,還有大量的漁民常年跑在內河水盪,有些是良民,而有些很難說。
尤其是近兩年江淮道洪泛,漁民大量南逃,混雜在江南水盪中謀生,與本地的漁民時常發生衝突,由於沒有戶籍,連人帶船到處打游擊,官府徵稅十分困難,又加重了本地漁民負擔。
陳氏夫妻的樓船目標大,很容易被水匪誤認為富商的座船,被人劫殺。
此外沈雲卿還有一個考量,寧陽縣在太平湖邊,沈家沒有自己的船隊,日後生意做開,免不了一支船隊運貨,陳氏夫妻根在河南道,當地有大量的船工、船匠可以招募,當地又是造船的行業,很容易弄到人和船。
而江南的船幫根基深,勢力大,關係盤根錯節不一定靠得住,外省的往往比本地人靠得住。
與陳炳言說定,沈雲卿離船上岸。
此時樓船引得兩岸人戶齊目相望,高家僕役自不例外,沈雲卿的到來讓舅舅高彭貴又驚又喜,遂即迎到了內宅說話。
「雲卿啊,你怎有空來金陵,還一人從秀州坐船過來,這水路可不太平呀。」
高彭貴問道,沈雲卿點了點頭說:
「一言難盡,外甥此來與他人同船,一路上倒也太平。途徑蘭陵時,讓顧管家先行回了寧陽報信,我便坐船來了金陵,看望日思夜想的好舅舅不是。」
高彭貴聞訊哈哈大笑:
「呵哈哈,你呀你,一年不見,可比從前會說話。」
「誒,對了,表兄與表妹呢?」
「哦,他二人在金陵湖的書齋中,你也知道,你表哥他志在仕途,你表妹喜於琴棋書畫,故而我請了一位先生,教他二人學問。」
高彭貴育有一子一女,長子高鴻,長沈雲卿兩歲,時年二十歲,十七歲中的秀才,次女高若萱,時年十七歲。
不知道是跟茶有關,還是被金陵當地學術的氣氛影響,高氏家族書香濃重,到了高鴻這一代,立志要走仕途從政。為此高彭貴在金陵胡畔置了田宅請了先生,專教高鴻學問。
這眼下的金陵湖,就是後世的莫愁湖,現如今還是金陵城外的南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