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雲端似有美人來
鍾遇雪笑笑,沒說什麼。
其實,這才是最難拍的一場戲。
場景設定在帝京長安街,盧解憂時隔十年重回京城,寒酸馬車與侯夫人謝含嬿相遇一幕。
兩分鐘的鏡頭,沒有對話,沒有對手戲。
唯獨只有緩緩掀開簾幕的動作,以及兩人目光對視的瞬間。
沒有台詞,一雙眼睛就成了所有情緒的載體。
盧解憂的十年,謝含嬿的十年。
全劇最激烈的一次情感衝突,莫過於長街相逢的這一眼對望。
孟導大致講完戲,鼓勵了兩句,就先離開了。
這場戲不好拿捏,講多了也沒用。
一切全憑演員的靈感。
這時候再嫻熟的表演技巧都不見得管用,看的就是演員融入角色的天賦。
鍾遇雪合上劇本,靜靜看著賀洋。
短短几分鐘,賀洋額頭上卻已經出了一層汗。
說真的,鍾遇雪根本不擔心自己,倒是賀洋這個狀態很麻煩,估計有得折騰。
……還是先走吧。
鍾遇雪放輕了腳步,走到門口,卻又停了下。
她回頭看了一眼,賀洋側倚在沙發上,身子卻緊繃著放不開。
沉吟片刻,鍾遇雪微微嘆口氣,回頭道:「先放鬆,別想劇情。就想一想……嗯,如果你在十年之後,再遇見搶了你前男友的情敵十年未見,什麼樣的第一反應,最能讓她醜態畢露。」
賀洋從茫然中霍地抬頭。
鍾遇雪擺擺手,卻早已經轉身走了。
下午上戲前,提前三個小時開始化妝。
鍾遇雪在化妝間里很安靜,閉目養神,完全由著化妝師的意願來。
「鍾小姐皮膚真好!」化妝師宋姐由衷贊了一聲,手下添妝的動作更是萬分小心。
宋姐是資深化妝師了,什麼樣的美女沒見過?然而漂亮到叫人竟捨不得再多加修飾的面孔,卻當真是頭一回。
這姑娘當真是叫化妝師都能一眼驚艷的長相。
妝畫不好,那簡直都成了罪過。
鍾遇雪睜開眼,淺淺一笑,「謝謝宋姐。」
她的五官,本有些遠山青黛的寒涼畫意,而此刻淡淡上妝后,鏡子里的人,肌膚更如玉石般煥發出潤澤光華。
添了一分柔婉一分明艷,頓時便襯出了名門世家之女所獨有的溫純高貴。
謝含嬿出身的陳郡謝氏,是門閥巨擘,亦是士族之首。
百年鐘鳴鼎食之家,六代聖眷不衰。
此間女子,自有琅琅風骨。
而即將要拍的戲份中,她的身份,已經完成了由謝氏嫡次女、到趙國公夫人的轉變。
雖然同樣年輕,但誥命夫人卻又與名門貴女不盡不同。
磨去了少女的稜角,多了掌家主母的穩重。
但不論如何,骨子裡的氣質仍在。
原著中的謝含嬿不喜濃妝,妝面以素雅為主。
宋姐替她整理好碎發,放下眉筆,看著鏡中的女孩,自己都不由心生歡喜。
太養眼了!
關鍵是這姑娘不僅漂亮,還懂事。
現在的小花都喜歡指手畫腳,這裡又不夠白啦,那裡又襯不出氣質啦。
各種挑毛病不說,十之八九臉上還都動過刀,這裡不能碰,那裡不能捏,哪像鍾遇雪,乾乾淨淨一副面孔,任憑怎麼揉捏都無所謂。
常務還沒來喊人,鍾遇雪便暫時留在了化妝間。
宋姐給她倒了杯溫水,她便雙手接過來,站起身,從容地道了聲謝。
進退有度,不卑不亢。
鄒炳年劇組的工作人員不是曾穎,她跟曾穎賣乖耍賴,到了劇組,保持自然就好。
劇組個個都是人精,有些新人做的太刻意了,反而適得其反。
宋姐對她的好感果然又上了一層。
聊了幾句閑話,鍾遇雪便似好奇問道,「宋姐,鄒導呢?一天都沒見到他。」
「誰知道呢?」宋姐提起來,好笑卻又無奈得不行,「咱們這位鄒大導演這幾天可有點邪門,那幾個小年輕天天挨訓。你待會注意著點,別撞槍口上!」
鄒導,鄒炳年。
鄒導算是國內老資歷的名導,電視劇行業金招牌。他很低調,幾乎可以算得上深居簡出,除了工作幾乎不會出現在大眾視線當中,因此曝光率也很低。
他就是典型的圈外人並不耳熟能詳、但圈內同行人人敬仰。
導了二十餘年電視劇,至今零爛片。
與其餘頹廢藝術家氣質佔主流的名導不同,鄒導脾氣刻板且嚴肅,不僅工作如此,生活上亦然。
年過半百的人,每天甚至都必須把頭髮梳得一絲不苟。
鍾遇雪還是安暇的時候,跟鄒導合作過很多次。
兩人不僅是朋友、還是忘年交。
老鄒呢雖然整日肅著臉,但混熟了之後,其實很有人情味。
如果非要下個定義,鄒老先生,大概是她所有合作過的所有導演中最少罵人的一位。
他不像個藝術家,反倒更像個老學究。
正因為了解,對於鄒導暴躁這事,鍾遇雪才更覺匪夷所思。
別人不知道,但她是清楚的,老鄒只是看起來嚴厲,其實脾氣一點都不壞。
「我知道了宋姐。」
她微笑應了,也暗自留了個心眼。
沒過多久,就有人來通知上戲。
鍾遇雪的服裝很重,肖肖便幫她抱起裙擺,兩人剛一出化妝間的門,就聽見四周一陣倒抽冷氣。
眾人的目光盡數聚在她身上,卻出人意料地安靜,鴉雀無聲。
直到二人走出很遠,身後才炸開了議論。
「嘶,這也太漂亮了!」
「這誰啊?之前好像沒見過。」有工作人員路過,不明所以。
「嘿,你再仔細看看,這不就是鍾遇雪嗎!」
「鍾遇雪?兄弟可別嚇我了!她那不都是整出來的么,哪能有這麼自然?」
「哎……你別說,還真的有點像啊……」
場景就定在長安街,賀洋、孟副導以及燈光攝影皆已到位。
她自長安街前,裙裾厚重迤邐,緩緩行來。
年輕女子云鬢高挽,一襲雙窠雲雁石榴紅朝服,上有縷金綉雲霞翟紋,下頜微抬,華貴凌然。
發間一支海棠金步搖,細細垂珠,更襯得她肌膚如雪,凝睇入畫。
不是少女的宮紗,顏色甚至凝重得老成。可此刻被十八歲的她穿在身上,便真就成了畫卷中眉目端莊的命婦。
只是不論何等威儀,卻仍掩不住皇城中這一枝絕艷顏色。
那是失了燦爛的高貴美麗。
一步步走來,壓得人心口沉重,全場竟是寂寂無聲。
賀洋在旁看得目瞪口呆。
她知道鍾遇雪漂亮,卻又被這妝容驚艷了一回。
相較之下,她一身雲水彈墨裙的素雅裝束,竟完完全全被壓住了氣場。
不遠處的監視器后,端坐的中年男人,目光倏地一深。
他指指屏幕,指尖正落在那一抹石榴紅上。
「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