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容華謝后
車行盤山路,窗外風景飛逝。鍾遇雪坐在開了冷氣的保時捷里,額頭輕輕抵著冰涼的車窗,恍如隔世。
這算是……重新開始了嗎?
車前調頻中傳來女主播清晰的聲音:「最新消息報導,女演員安暇遇害一案,暫未發現他人蓄意謀殺的證據或動機,具體死亡原因有待進一步調查……同時不排除當事人自殺可能……具體案情進展,本台將持續追蹤報導……」
那些字句在耳邊含混不清地響著,鍾遇雪覺得很恍惚,恍惚到眼前的光與影,似乎也連成了一線。
磨砂般喑啞的光線,忽然變得很刺眼,如霍然刺穿雲層的箭矢,一箭穿心,逼得她忍不住就想流淚。
車中的風冷,冷得讓人發抖。
像梭行於滿天飛雪的荒原之上,北風裹著冰碴,直直撲在臉上,卻已覺不出疼和痛。
她思緒很亂,索性倚著車窗不動。視線漸漸模糊住,思緒也倏地拉遠。
記憶如潮水翻湧,帶著鐵鏽味的冰冷,一點一點將她淹沒。
……
安暇,那個曾屬於她的名字。
那個名字、
繁華得像是一場夢。
只不過到了後來便少有人再喚這個名字,因為所有人都更習慣喚她一聲,安影后。
是,短短一生,三度封后,再沒有人比她更配「影后」二字。
十九歲,柏林封后。
二十歲,威尼斯折桂。
沉寂無聲的漫長五年後,伴隨著地中海冬暖夏涼的季風一同吹過大西洋的,還有她帶給世界影壇的又一次轟動——
二十五歲、華國演員安暇,於戛納影節宮、三度問鼎封后。
國際影壇的勒功石上,從此又多了一個東方奇迹。
而所謂奇迹,還遠不止於此。
安暇何許人?
十七歲出道、憑藉處女座登上視后寶座,十八歲包攬國內四大獎項,十九歲走向大熒幕、一聲驚雷般打破了華國影壇數年難出經典的僵局。
在華國演藝界,有句話流傳甚廣——
「演戲這行,是個人都能被捧成天才,但沒有人能被捧成第二個安暇。」
沒有安暇拿不了的獎、沒有安暇演不了的戲。
她的名字,就是傳奇。
三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短到案子查不出半點頭緒,長到她已經把一生都走盡。
短到彷彿只要閉上眼睛,就還是三天前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她攜一身榮光歸國,幾乎點燃了國民日夜不歇的狂歡,僅僅是落地后從機場到公司的短短一路,在前來接機的粉絲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中,帝都交通癱瘓了近四個小時;
長到觥籌交錯中她一杯香檳灌下,怎樣拚命也睜不開眼睛;長到她的二十五歲,再也無法走到第二十六個春秋;長到她的風光無限她的前程似錦戛然止步,於風雨臨窗的深夜,孤身一人睜眼醒來在巴山深處的簡陋病床。
安暇死了。
死在了真正綻放的年紀。
三天前的雨夜,當她在震驚中睜開眼,看到陌生的身體、不屬於自己的青稚臉龐——那一刻起,她就明白,安暇兩個字,已經徹底成了過去式。
在那些碎片般不斷湧現的記憶里,她沉默了一整夜。
原主鍾遇雪,十八歲,也是演員。
因著天生一副好相貌,高中沒畢業便被星探挖掘進入演藝圈。
可惜她脾氣倔,孤僻、內向又不擅交際,在這個一貫笑面迎人的圈子裡,得罪了不少人,再加上那張漂亮得招人恨的臉蛋,在圈中沒少被排擠打壓。
出道僅一年、一部網劇作品。
新的不能再新的新人,卻總有層出不窮的負面新聞纏身,再有數不清的攻擊和抹黑,原主在娛樂圈中風評極差。
從一出道便簽了人人眼紅的環球娛樂,到被公司放棄雪藏甚至提出解約,短短一年時間,從泥潭飛上雲端、再從雲端跌回泥里。
娛樂圈新人都不容易,但也極少有人慘成原主這樣。
不願屈從潛規則惹惱了公司,自己被雪藏,卻被水軍炒作成被潛上位;
戰戰兢兢演了個網劇的女二,還沒來得及圈一波顏粉,就先被扣上了整容的帽子;
更有甚者,被各路「知情人士」爆料——脾氣差、假清高、新人耍大牌,一夜淪為全網黑,聲名狼藉……
剛剛成年的小姑娘,明明不曾做錯什麼,卻承擔了來自四面八方最大的惡意。
毫不誇張的說,這一路,原主幾乎是踩著刀子走過來的。
沒有鮮花、掌聲和眾星捧月,只有刁難、排擠、謾罵和抹黑。
有些人她不是不痛,只是習慣了堅強。
安暇上輩子走得太順,這個道理,直到她重生后才懂。
而現在她是鍾遇雪。
接管了鍾遇雪的一切餘生喜怒,也承擔了她所有的刀劍加身。
安暇是個女人,性格里卻沒有女人的弱軟。
在娛樂圈,她只信奉一條準則——
跌落雲端不可怕,爬不起來才丟人。
害她的、討回來;欠她的、還回來;該是她的、那便爭回來。
至於原主的「意外」受傷甚至致死……
鍾遇雪笑了笑。
別急,該算的賬,咱們慢慢算。
*
曾穎開著車,瞟了眼後視鏡。
只見後座的女孩安安靜靜地靠著車窗,柔軟順滑的黑色長發,鬆散地籠在耳邊。
雪白如瓷的膚色,在烏黑映襯下,越發有種驚人的清峭秀麗。
她倚著窗,目光看似凝定,卻失了焦點。
那雙眼睛很漂亮,瞳眸是極少見的純黑,剔透如烏玉,細長微挑的眼尾眉梢,獨有種令人一見難忘的經年之美。
即便是早已打過照面,曾穎仍是忍不住嘆了一聲,人間尤物。
這雙眼、這張臉、這樣的氣質。
這就是老天爺賞的飯碗,別人嫉妒不來。
出了影視城,曾穎直接把車開到了一家日料店。
停下車,她解開安全帶,先去幫後座的鐘遇雪拉開車門。
鍾遇雪不解地看她,現在不是該去機場嗎?
「下車,」曾穎的態度仍是淡淡的,「航班改簽到下午四點了,先吃飯。」
公事公辦地交代完,曾穎就再沒跟她多說一句話。
鍾遇雪認命地站起來,卻忽然一陣頭暈。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摔倒,她一時也顧不上其他,連忙伸手去扶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