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雪融
?「看來晴兒已經有計較了?」
太陽穴突突地跳,卻分不清這究竟是何緣故。
「談不上吧。除此之外,我再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釋了,你認為呢?」
並不是要閃躲胤禩的疑慮,只是有些事情,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去辯駁了。
秦嬤嬤的獨子不過半年就能夠得到老四的重視,我不相信這只是一個巧合,尤其是對雍正這樣一個嚴苛自律的人來說。所以,就只有一個解釋,這個秦嬤嬤很有可能便是潛在府中的眼睛,耳朵,甚至是一雙來無影去無蹤的黑手。也就是如此才引發了這一連串的下蠱之案。
換句話說,他緊緊抓住了這位殷殷舐犢的母親一絲無防的心理缺漏,也以此來交換一段所謂的錦繡前程。這似乎是無可厚非的,也似乎是誰都無可指摘的。
「四哥嗎?……不,不會……如果……」
「胤禩,別忘了,當初你的四哥也有納年府小姐的念頭啊!」
他的雙肩徒然一聳。
我緩緩閉上了眼。
整件事從一開始就已經牢牢掌握在了老四的手裡。他預先就與秦嬤嬤達成了默契,一個布偶便成功將我和語傾牽連進了這一場混亂的局面當中。成,不僅葬送了我和語傾兩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的性命,還可以順利將隆科多這一步最深最暗的棋,堂而皇之地送到胤禩眼前,埋在胤禩的身邊,又使之深信不疑,而此時的胤禩也日漸重用隆科多,眼看著這一棋就要生根發芽;敗,也不過會被康熙洞知,不免會引起胤禩的猜忌,無論是對我的,還是對語傾的,最終都會將所有的矛頭指向這個府邸里唯一置身事外的女人——年綺瑤,畢竟秦嬤嬤做蠱,自己的主子焉能逃脫得了干係?從而離間本已骨肉相連的貝勒府與年府兩家人,在略施手段,早晚達到他重振旗鼓,再次籠絡年家上下老小三口的目的。
好一個雍正帝!這一內間算是用到了家!這一招可謂是鬼斧神工,天衣無縫,無論是進是退,是攻是守,你都永遠是最大的贏家!
想來那年羹堯到底是怎樣的人才能夠值得一代帝王如此用心?
若不是我早已知曉歷史,難保不會……
想到這兒,我心驚肉跳,緩過神來時,背後一片薄汗。
「胤禩,我知道他是你的親兄弟,你們之間,我無可置喙……可是防人之心不可無,而且……」
「不好!」
沉思良久的他一聲低吼,我便六神無主地慌了神。
「隆科多並非可信之人!」
他的聲音倏轉直下,夾雜著懊悔和自責。
我緊繃的心弦不知為什麼竟然一下子鬆了不少,而下一刻又立即提了起來。
「何出此言?」
「晴兒不知,那隆科多原也並非官居步兵統領,實在是……是當日四哥舉薦的……我原還以為是……」
原還以為是承了他一個人情嗎?
人人都說這八貝勒,雍正年間的廉親王表面功夫一流,少有人能夠望其項背。可誰又曾想到這位史上有名的寡情薄信的雍正帝也能夠將這一手做的滴水不露,就連胤禩也差點就中了他的這枚糖衣炮彈?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當日你強命隆科多壓下了我病重的原因莫非就是有試探他的意思?」
他應聲頷首。
「不錯,我正有此意,可是他明明……晴兒,也許……」
「胤禩,現在就下次定論還為時過早。」
我知道胤禩雖然心思機敏,可終是少了那麼一份果斷。
「你的意思?」
「怪只怪我們的料下得還不夠重,不夠狠。」
我的話音剛落,只見胤禩唇角微微上揚,弄得我一時語塞。
「胤禩……你這是……」
「晴兒我說的不好正是為此!西郊的那處暗庄我本打算用來聯絡朝中各大臣的,看來這回只能做罷了。」
我的大腦快速的運轉,這又與隆科多有什麼關係呢?
「你是說那隆科多已經知道了?!」
脫口而出后,我的心情也一下子沉了下去,雖然不願相信,但又不得不面對。
「晴兒莫慌,前兩日我已經帶他去過一次是不錯,但是其它幾處卻還不曾告知於他。」
聽他這麼一說,我心頭更是疑竇叢生。已經讓政敵的眼線洞察了自己的動機,甚至還抓住了自己的小辮子,怎麼還能夠笑得出來?!
他見我攏起的眉,親手為我撫平。
「別擔心,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晴兒方才不還說咱們下得料不夠重,不夠狠嗎?」
被他一語驚醒,我恍然大悟。
「你是想將計就計?」
他讚許的深瞳盯著我,飄忽的聲音沁人心脾。
「是啊,四哥如果真的對我早有提防,這無疑是一個最好的把柄,他要得不就是這個嗎?現在總該有些行動了吧……」
「那你就不怕他向皇阿瑪……」
「四哥不是那樣的人,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在,他是怎麼也不可能這般魯莽的,而且更不會親自出面,以身犯險……
倒是晴兒的這份機智今日又給為夫一個驚喜呢!」
我紅著臉低下頭,手裡把玩著他腰間的掛飾玉佩,嘟著嘴惡聲惡氣。
「那還不是因為有你這麼一個精明的夫君!」
說到這兒,我忽然有些不忍。
「胤禩,你不生氣嗎?」
他被我問的一愣,顯然並沒有明白我話中的意思。
「隆科多這樣背叛你?」
我才囁嚅著說明自己的想法,就見他淺淺一笑,那笑容里沒有瑕疵,只有純凈的釋然,卻看得令我心酸。
「背叛?從來沒有的信任又何來的背叛呢?……
況且,如果我是隆科多,也許也會這樣選擇的吧……
朝堂上的人事瞬息萬變,一個不小心就是要栽大跟頭的,選擇更強大穩妥地靠山總是不會有錯的……
畢竟,若這一計證實四哥他真的……那麼,四哥的這份心機與城府,確是少有人及,也說明隆科多的選擇是沒有錯的,是個能識人的,也說明四哥確實比我……」
想到日後雍正成功奪得大寶之後對他的百般刁難,致使慘死獄中,我鼻腔就是一堵,險些落下淚來。想來,胤禩也曾經這般的信任於他,他日後又是如何承受這份凜冽刺骨的背叛呢?
又或者這也根本算不得是什麼背叛吧?
又有誰能說這樣的雍正是錯的呢?他不過是有著與其它弟兄相同的**,而為自己謀划綢繆,說起來,與胤禩又有什麼分別?
誰又比誰高尚一點,誰又比誰卑劣一些呢?
說穿了,我們不過是同類人罷了!
自古成王敗寇,相信胤禩...
也懂得這個道理。
而如今看來,他的四哥果然是有這樣的資本的。
就像胤禩說的那般,或許這樣的認知也並非就是壞事,至少這讓我見到了他在挫敗中的成長。
然而,為今我所做的又是為了什麼?不過是為了讓胤禩能夠看清眼前人,有朝一日能夠也能擁有與他同等抗衡較量的能力,不是嗎?
我掙脫他的懷抱,伸手捂住他還為來得及說出口的自嘲。
「我不許你那樣說!」我咬唇凝望著他,「胤禩,你怕嗎?」
他失神地搖了搖。
「我也不怕!因為對我來說,只要有你在,就還有希望……
胤禩,不到最後一刻,究竟鹿死誰手,孰成孰敗永遠都是個未知數,誰說了也不算,所以,我們誰都不能放棄!」
我們彼此相顧,彼此的眼神糾纏著,半晌無語,
「晴兒,謝謝你!」
我含笑斂眉,將心事藏在了大片陰影的背後。
「一句謝謝就想將我打發了嗎?……我要的可遠遠不止這些呢!」
他長嘆一聲,向來不溫不火的聲調竟有些許的顫抖。
「晴兒,你等著,會有那麼一天的……
會有那麼一天,我要讓所有人都真心歸附於自己,我會向你證明的!」
他握著我的手一緊。
望進他深邃的眸子里,堅定不言而喻。
而我的心卻始終懸而未定,有些什麼東西哽住了喉,吐不出,咽不下……
胤禩,不知道那究竟是多少年後的事了,不知道那個昔日華麗的銅鏡前是否又一次明媚了誰的嬌顏?
我只知道那段伴隨著苦痛與艱辛的崢嶸歲月中,自己還依稀記得那些被我們各自散落在朝霞與夕陽之間的耳鬢廝磨。
而這些被時間無情剪碎的鮮活畫面,仍然可以每每喚醒我對那個未知成敗的期許與嚮往,成為我一生中最珍貴而又甜蜜的回憶。
積雪初融的大地上,殘陽如血。
那一幕,卻也幻化了我們彼此人生中一潭最永恆的春水。
你說,讓我等著你,你……還記得嗎?
(泊星石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