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入園
?進宮時,肅穆的紫禁城蒙上了一層與以往不同的喜色,來往匆匆的宮人們臉上都掛著一抹嫣紅,任平日如何莊重的管束都掩飾不了的。與幾個相熟的嬤嬤和諳達打個招呼,我直奔乾清宮。
今日是大場面,康熙是出了名的孝子,有意要大辦,多半也是為了讓太后高興。太后雖不是康熙的生母,但為人中正平和,柔中帶剛,在後宮極有威信,手腕高幹,面上糊塗,心裡明白,小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事絕不含糊。當年極得孝庄的賞識,畢竟在孝庄身邊□□了許多年,雖不及孝庄在政治上的雄才,卻也凈得十之一二,僅僅這一二已足夠受用康熙守成這許多年,料理後宮,為鞏固穩定滿蒙政局起了推波助瀾的擁躉作用。興許也是因為順治時期不得寵愛,始終膝下無子,所以將一個女人所有的母性完全寄托在了早年喪母的康熙身上。無論如何,她對康熙這半路的母子情分也算毫無保留,傾囊相授了。康熙於公於私對她極為看重。這幾年老人家身體大不如前,興許是上了歲數,前後身體一直抱恙,拖拖拉拉地葯進了不少,一直沒有痊癒,好幾次病重,康熙日夜守在榻前親自服侍。為了讓老人家高興,正趕上自己的六十大壽,這才打起精神來,提前半年下旨闔宮慶壽一日。
旨意一出,太後身體不愈,康熙先後幾個皇後年紀輕輕都香消玉殞,早沒了再立的心思,後宮再沒個敢逾矩主持大局拿起主意的,最忙的當屬內務府。清朝不同於明朝,明朝的內務府由世代世襲的世家把握,正經二品的員外郎。雖品階在京官里不值一提,但手裡的權利可大,單一項採辦,那水就深了去了。到了明朝中後期,內憂外患,外戚、宦官錢權一把抓,一步步蠶食吞鯨,蛀空腐蝕了朱氏王朝。清朝一改前朝的內務府管制方式,取消了內務府總管的世襲制,由皇帝指派,可以保證和皇帝一條心,指東不敢打西。到了這幾年,老八大病初癒后返朝,穩坐內務府第一把交椅,可見在康熙心裡總算有一席之地,至少是值得信任拖賴的一員幹將,可以將自己的身家交與他料理。權利固然大,便利也不少,但是給康熙這樣一位聖明燭照的千古一帝幹活兒,除了勤懇別無他法,小聰明要不得,做不得半點小手腳,身後千百隻眼睛看著你,伺機把你從高椅上轟下來。這就苦了老八,忙得腳打後腦勺,該做的不該做的他都一把抓了。可憐他這兩年福一天沒享,睜開眼頭一天就被我洗腦,接下來沒日沒夜的挑燈夜讀,只為能順利擔起賢親王的重擔,重返權利中心。當然這也與他後世現代的生活歷練有關係,見識了人情冷暖,自然和那些含著金湯匙落地的八旗子弟不同,苦也吃得,委屈也忍得,倒有那麼一股子成大事的氣候。我看在眼裡,心裡倒是頗有些底氣的。雖說自己如今的地位已說不響嘴,但是歸根結底,家裡男人得勢在如今這個階級分明的封建社會才是立身的根本。
男人們自然在乾清殿熱鬧,而女人們自有在慈寧宮的高樂。
這一天是這個朝代至尊無極的大日子,母子兩個各自是眾星捧月的榮耀。一大早慈寧宮就布置了起來,連同老八在內的內務府所有人都已經不眠不休兩個日夜來籌備。晌午剛過,四九城裡的王公貴族都拖家帶口齊聚紫禁城。聽府里的拜堂報,九門提督這兩日眼睛都不敢眨,京內各城門戍守尤其嚴,今夜已下了宵禁的布告,一切往來都待明早開城門之後。
甫一進慈寧宮的宮門,就聽到宮內的一陣嬌聲笑語。自有守在門前的諳達為我引路。
「福晉可來的正是時候,咱們老佛爺今天精氣神兒正旺。」
「今兒個晌午,她老人家歇的可好?」
「大好!老佛爺歇了半個時辰就叫起了。晌午剛過,四福晉就來候著,為老佛爺梳妝,說前兒給府里新請的嬤兒學了個髮式,要給老佛爺扮上,圖個新鮮。」
「嗯,四嫂是個有心的,老佛爺素來稀罕她的謙謹。」
「正是這話,老佛爺今天新衣新妝,惹得幾個福晉眼熱呢。」
這就是場面話了。不要小看這迎來送往的小太監小宮女,能做到這個位置的雖上不得檯面且年紀不大,但也是這一宮裡極得臉面的,且頗有些見識的,不然這一臉生一臉熟的,沒有一股子伶俐勁兒可是等閑應付不了的。這開口閉口的四福晉八福晉九福晉的也不是人人都能叫的出口的。放眼後宮,那個宮人敢不尊稱一句主子爺主子奶奶的。慈寧宮住的是皇帝額娘,就連闔宮的奴才都要高人一等,張口閉口也自以慈寧宮獨一份兒的尊榮而居。
「不勞諳達費心了,我自個兒進去就得了,您且忙去吧,今兒個可還有的忙了。」
他也不和我客氣,打了個千兒,轉身原路折回去了。
輕呼一聲,我笑得連自己都動容。
「老佛爺,可給您道喜了!」
笑鬧聲一頓,高坐上那矍鑠的婦人眯眼打量,旋即大笑。
「哎喲!我道是誰,你這蹄子都什麼時候兒了,才來老婆子這兒瞧瞧,真真兒的沒良心!莫不是晌午睡過了頭,遲登登地壓根兒忘了我們娘兒幾個在這兒等你等的前胸貼後背!再晚一步,就剩點心渣子和菜湯兒,可別怪老婆子狠心!」
伏低做小素來是這宮中想要獨活的不二法門,但凡逞強好勝的大多沒有什麼好下場,我連連告罪,什麼賢王府福晉的臉面,都讓貓抓了,眾人眼裡不過是個沒臉沒皮的八福晉。
席面是在接近黃昏的時候才開始的,下面孫媳婦嫡庶不談,自然是使出渾身解數讓老太太高興,能入得太后的眼,自然在自家男人面前也是可以誇口的。輪番獻寶,其中當屬四福晉的新疆羊脂玉千手觀音,老九家側福晉的赤血珊瑚最出挑。
「哎?老八家的,哀家的席面你是從頭吃到尾,你們府里是短了吃的還是缺了喝的,倒來哀家這裡打秋風。」
「嘿嘿,老佛爺您別急啊。咱不白吃您的!瞧好兒吧您內!」
我把隨身帶來的包袱一抖,邊說。
「我們老八趕不上四哥的家底,也比不了老九的日進斗金,這禮物委實有些拿不出手,您權當是咱們小輩的拿來供您一樂。」
一套醬紫雪緞,狐裘包邊的金絲蜀綉分體式旗袍被我支在了眼前。喇叭袖寬,腋下窄,掐腰的走線,上身華麗雍容,下身修長流暢,像一筆畫下來的瀑布,中西合璧,穩重大方中透著一股子俏麗活潑,特意用皇家獨有的紫氣壓身,也只有這滿清唯一一位高壽的富人才配得上這樣的色式。
眾人停箸,高座上忙不迭笑言,「這新奇式樣也只有老八家能想的出來!」
身邊自有機靈的宮女丫頭見老太太真心歡喜,你一眼我一語地攛掇著這就立時換上。我也邊吃邊支吾地應道,「正是正是!不合適的,正好讓姐妹們參詳參詳,咱們老佛爺宮裡哪位姑娘的手藝拿出來都是萬里挑一頂齊全的,比外面綉坊的強上百倍……」
還未等我說完,一個引子出來,慈寧宮裡的宮女們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似的唯恐被別人搶了風頭,這樣的臉面可不是年年都有的。看老佛爺臉上也有期待,所幸幾個膽兒大的駕著老太太就要起身往後殿伺候更衣,我眼睛一眯,左右妯娌臉上神色各異。
「老八媳婦!」還沒緩過神兒來,老佛爺就到了跟前兒,把我手裡的湯匙一丟,「你個禍頭子猴兒精的,還跟這吃呢!樣式是你的點子,誰人能比你還能看出門道好賴?!」
我嘿嘿一樂,老佛爺已經把我胳膊肘一夾扯了起來,我忙順著力扶著老太太朝後殿的正房而去。
還別說,老佛爺興許是大病剛愈,身子還有些消瘦,正襯了這掐腰收袖的款,又加上今天盛妝點綴,乍一看,年輕了一輪也不為過。我又給老太太挑了一串南洋金珠項鏈,那氣派確實只有她這個年齡才能彰顯。貼身的四大丫頭自是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好話一籮筐,把老太太哄得合不攏嘴。順道補了些胭脂水粉,才又出了正堂。
誰成想妯娌看的眼睛還發直來不及恭維的檔口,門口尖細地唱道「萬歲爺駕到!」
剛剛還沸沸揚揚的慈寧宮一時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躬身埋首恭立兩側,預示著今天真正的主角即將登場,然而這裡卻不是今天真正的舞台。
康熙一進慈寧宮就對太后的盛裝打扮喜上眉梢,卻不動聲色的不多問,太后也沒有要提點的意思,直接忽略了四福晉嫻靜眉眼下的殷殷期盼,當然也不會注意到一雙雙面露失望的年輕的臉。我忍不住無聲的嗤笑,饒是四福晉再與世無爭,府里得寵的漢家女也要把這個女人逼的失了身份。可轉念一想,這闔宮哪個女人,包括太后,不是這麼一步步走過來的呢?康熙經歷了多少,怎會不深諳其中的百轉千回,而這其中的肝腸寸斷估計也只有太后能夠體會得了。
果不其然,乾清殿的席面也撤了。看康熙微紅的臉,估計吃了不少酒,但一雙清亮的眼,明顯酒精只是助興,和太后一來一去的閑話都是尋常母子間的親昵,讓我有些恍惚。不知弘旺現在在哪裡?在做什麼?
來不及細想,康熙已經攜手太后出了慈寧宮。這一行可謂目的明確,邀太后共赴暢春園家宴享百家賀壽。說是家宴,卻在乾清殿請了所有能夠赴京的達官顯貴,太后出席自是不大合適宜,但宴后皇家園林里的賀壽由皇帝的母親這個大清最崇高的女主人坐鎮卻是名正言順。說是賀壽,自然有遠近親疏之分,文武百官賀壽,有的是一擲千金的氣派,畢竟這樣公開拍皇帝馬屁的機會千載難逢;皇親國戚呢?端的是近水樓台的情誼,投康熙之所好下猛葯,事半功倍。若不是有後世對歷史的反思,恐怕我也會拼盡全力,與在坐的各府妯娌爭奇鬥豔,搏一席之地,為自己府上錦上添花。動的心思,不過是雙管齊下,惦記著總有一方能得這母子倆的青睞。可當老八以內務府總管的身份告訴我這最後賀壽的是各府入學的公子、世子和阿哥貝子時,我就知道這一對母子為了大清盛世可謂殫精竭慮,把自己都算計進去了,導演了這一出拋磚引玉的戲。一邊摸清家底幾何,一邊摸清官二代能耐多少,另一方面……是的!甄選!正是這一場盛宴后,康熙攜弘曆常住暢春園,成就了乾隆一世無兩的風采。雖不知歷史輾轉的脈絡細節,但我清晰地意識到正是今晚改變了弘曆原本籍籍無名的命運,而我也相信這也是弘旺走出困局的唯一機會。我要為自己,為賢王府,為弘旺搏一個機會,走出絕地的機會。
我們一干妯娌被安置在暢春園裡太后常住的凝春堂,聽著回報的小太監來來回回報著園子里各府世子賀壽的形容,有得臉的家眷還會接到萬歲的幾句口諭,無非是「這孩子有心了,你養的甚好」之類的誇獎,真正幾家歡喜幾家愁,再沒了方才太後面前的惺惺作態,就連強顏歡笑的力氣都沒了。我一面聽著值得注意的幾個孩子,一面觀察著各府女人的神情,其中百般滋味細細品味,不由令我咋舌。
「弘曆?這是哪家的?今兒個可以露臉了,給萬歲爺親手釀了一大罐子的葡萄酒。」
我挑眉?康熙晚年對葡萄酒的鐘愛恐怕只有極親近的人才能知曉。一個不算得勢的雍王爺?一個出身低微的小阿哥?雖不見得多貴重,卻來得精巧,這一出做的倒是不露鋒芒,讓康熙放下了不少戒備吧。可是能打動康熙的絕不僅如此,那麼讓他得意的肯定還有后招兒。會是什麼呢?
「好像是雍王府的吧?這做派……倒是個體人意兒的!」
「四哥家的?唔…沒聽過呀?哪位福晉的小阿哥?」
「噓!小點聲兒!哪裡是什麼福晉,聽說就是一個抬了旗的包衣,還是一個都領送給四哥的,生了個阿哥,才記在了那個四品典儀凌柱的名下,也不是什麼多高的出身。這位小阿哥都十來歲了,自己個兒還是府里的一個格格……」
「今兒個倒是新鮮,咱們四嫂什麼時候這麼風光過!」
聞言我心裡一訕,這話說的就委實有些酸了。
暫不論弘曆出身高低,自從弘旺降生,我一直留意著老四家裡幾個二世祖,弘曆並不出眾。現在看來大概還是因為出身太低,而且有這個不顯山露水的四福晉壓制,想要脫穎而出實在艱難。轉眼偷覷著四福晉的臉色,手裡輕捻念珠,眉目慈悲,就是嘴角的笑紋有些僵硬。可不是?人前風光的是她這個四福晉,那麼自己男人面前呢?不言而喻。看來這個弘曆確實不簡單,想要進暢春園的大門,並且在康熙九十幾個孫子里突出重圍,想必是先入了雍正的眼,才有了今天的精心策劃。
「還是四嫂教導有方,阿哥爺長進,是他生母的造化,卻是您的功勞。俗話說得好,玉不雕不成器,您的細心栽培四哥都看在眼裡,對您也會萬分看重的。」
我終有些不忍周遭此起彼伏的奚落聲,低聲勸慰道。
四福晉淡笑,卻不失風度,許久回望我,有些傷懷,又有些無奈。
「老八有你,倒是福氣。」
女人一生最無可奈何的喟嘆,都在這一句風淡雲輕中消散,聽得我心裡一時寥寥。她迄今無子,這話里隱隱透著一股相惜之情,讓我有些無措。是啊!我還有工夫去安撫別人么?自己比她又好到哪裡去。
我抬手撫了撫頭髮,微笑遮掩。
「四嫂說笑了!不拖累他們,已是萬幸。」
她無骨的柔夷請拍我的小臂,搖了搖頭。
「別這麼說,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他呢。」
我噗的一笑,自嘲道。
「那定然也是個傻子。」
她還要開口,就被門口的聲音打斷。
「八福晉呢?」
我匆忙應道。
「諳達!這裡!可是有什麼傳話?」
老九家的福晉忙招呼了來回話的小太監,順便往他袖子里塞了幾錠銀裸子。那小太監也伶俐得很,轉了轉眼珠,嘴一咧揚聲道。
「您內別耽誤了,趕緊跟我往園子里回話去吧!萬歲爺在那邊招呼您呢!」
一語驚四座,有幾個沉不住氣的女人,剛才還滿肚子酸水,登時都踩著寸子底蹭的站了起來。
「這是怎麼地?」
老九福晉也有點懵了,看了看我,有瞅了瞅小太監。
「公公!您好歹給咱們通個氣兒啊!」
「福晉說笑了!奴才哪有這樣的能耐!」
我也不多和他打哈哈,忐忑地整了整儀容催促著小太監。
誰知我候在殿外的園子里,許久都沒有被召見。我凝神聽著裡面的動靜,偶爾有幾聲哄然的大笑聲,再就是切切地幾句開懷暢言,寥寥無幾。就連身旁的小諳達都接連幾次往裡頭望。我沉住氣,隱隱覺得這期間應該有了什麼蹊蹺。
這一站就是半個時辰,裡面人聲漸盛,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絡繹不絕,沒一會兒四福晉也被召來了,不過沒等一會兒就被叫進去了。我站在這深春的風裡,背後卻荒涼一片。
四福晉出來時,抿了抿唇。
「回吧。一會兒出園子做晚宴,就散了。」
我點點頭,腳卻動不了。
「弘旺呢?」
「好著呢!別擔心,萬歲爺跟前兒得了彩頭,真真叫人稀罕的孩子。」
我聽見自己笑出了聲。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怕這孩子讓我給帶累了。」
「胡說什麼呢!沒你能有他今日!」
深吸了口氣,我第一次鄭重地拉起了四福晉的手。
「四嫂!有個不情之請,望你多擔待。」
四福晉沒有言聲,只是止住了離開的腳步。
「如果有一天我……我不成了,你能不能多拉扯一把弘旺。」
聞言,她倏地瞪大了眼睛。
「滿嘴胡唚!這不作養的好好的么?胡說什麼呢?」
「四嫂,你只管說答不答應吧。」
「多大點事兒?至於這樣,你……」
「答不答應?!」
四福晉見我較了真兒,也就沒再多言,緩緩點了點頭。
「我應承你就是了!老八這般寬待你,又是個懂得經營的男人,旁人多少人眼紅都來不及,你何苦鑽這個牛腳尖。」
「你答應我就放心了。」
我燦爛一笑。若說功敗垂成,我最放心不下的,恐怕也只有這個孩子了。旁人猶可自保,可一個孩子,只剩下任人宰割了。
我擺擺手,讓她先走,自己仍躊躇著站在原地。
果不其然,一會兒的功夫,殿內的人陸續退了出來準備赴園子里最後的晚宴。我垂首,眼角掠過宮人的衣袂,掠過朝服的袍角,還有明黃色的官靴,掠過幾個歡蹦亂跳的孩子油亮的發尾飄帶。
「母親……」
我仰起臉,懸著的心不知怎麼就落了地。如意如何?不如意又如何?左不過隨我繼續窩在賢王府做我們的春秋大夢,閑散富貴一生。
他走近我拉著我的手,許久沒有說話。直到身旁的小諳達出聲提醒,怕耽誤了開席的時辰,前面主子找不見人。弘旺不為所動。
「皇瑪法喜歡我彈的《黃河》,誇讚弘旺的鋼琴有深沉悠長的波瀾壯闊之感。
說,這是誰家的孩子?趕緊叫來問問怎麼教養的?
我說,我是賢王府的弘旺,郭洛羅舒晴是我的母親,我的鋼琴是我的母親悉心教授。」
聽到這兒,我已然大概明白了,下人們按規矩叫了我來,萬歲爺卻已經沒了召見的興緻。
「弘旺,你做的已經很好,萬歲爺的鋼琴技巧除了京里的幾個養樂師以外,無人出其左右,能這樣贊你已是不易,你……」
「弘曆釀了酒,課業優異,四福晉得了賞;張若藹對上了弘曆出的絕對,八百里加急傳口諭給先生,為什麼……為什麼獨獨我沒有?」
「怎麼沒有?」我撫著孩子發紅的眼圈,柔聲道,「你得了頭彩就是我最大的驕傲。弘旺,記住,你如今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為了任何人,是為了你自己。人前得臉,人後心酸,誰人不是這樣,你又看得清幾個。好孩子,你也莫要心裡怨怪任何人,豈知他人無心之舉是惹你心傷,豈知他人有心而為又是佑我安良?」
弘旺木然地搖了搖頭。
「我不懂……」
「你還太小,我不要你懂,也希望你永遠不會懂。我等在這裡只為交代你一句話,今日要不要留下,全憑你自己的意願,沒人能左右你,有我在,也不會讓人左右你,你只管做你想做的。」
我直起身,回望著大殿深處,低聲呢喃。
「站在那裡,都是最孤獨的一個。我不要我的孩子也忍受這樣的無奈。」
年輕時候的橫衝直撞讓我吃盡了苦頭,如今回首往昔,漸漸理解了康熙對我有意的疏遠,何嘗不是一種保護。可是願望所及,卻也是自己永遠不能到達的彼岸,這樣的凄楚又有幾個人能夠懂得。就在剛才久候未果的那一剎那,我幡然醒悟。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