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迷霧中的謎團
我知道,可我沒告訴他
時節已臨近小雪,銀杏樹的葉子變成了琥珀色,看起來又悲又美。
鹿悠站在銀杏樹下,想象此時北國的森林,雪花也像落葉一樣漫天飛舞。她拖著-輛手拉車,車裡有鑰匙、書、筆記本等小雜物。
她的脖子里還掛著一本冊子,封皮寫著:找尋失物。
她有雙奇異的眼睛,能看到人們丟失的東西的去向。她憑藉它在危機四伏的城市謀生她相信那些冷冰的物件,在與人共度的時光里,已經被賦予了情感。
一個穿大衣短裙的女孩走過來。她有一
張蘋果臉,頭髮亞麻色,別一枚粉色發卡,她說:「你好,我想找個東西。」
鹿悠翻開冊子:「請寫下來,你的名字,物品名稱。
女孩快速寫下:王森綠,藍色水晶蜻蜓發卡。
鹿悠閉上眼睛,用指腹撫摸那幾個字。她看到了發卡,它在一個書架上,一本叫《親愛的提奧》的書的旁邊。她還看到,書架旁的窗帘上,向日葵大朵盛開。
「在你的書架上,第三層。」她說。
女孩又好奇地問:「我能看看其他人寫的嗎?」
「可以。」鹿悠說。
人們丟失的東西各色各樣,比如:存著秘密的U盤、聖誕老人送的禮物、心愛的足球,以及和小夥伴一-起踢足球的夏天。
她無法讓每個人如願,有的東西一旦失去就永遠找不回來。
有些東西,她即使知道它在哪兒,也不會說。比如,一個叫熊一的男孩的借書卡,它被放在一個窗帘上開著向日葵的房間里。
女孩正好翻到「熊一,借書卡」這頁,她問:「這個借書卡,你也知道在哪兒嗎?」
鹿悠眨眼,笑:「我知道,可我沒告訴他。」「啊!」女孩驚呼-聲,摸出錢塞給鹿悠,跨上單車跑了。
這個叫王森綠的女孩,鹿悠分明是第一次遇見,可她卻覺得親切。但女孩好像被嚇著了?她是不是應該說,熊一的借書卡和蜻蜓發卡在同一個書架上這種事,我真的不知道哎。
咦,你咋個還戴著面具?
天色暗下去,鹿悠搭地鐵回家。剛來城市時,她不敢搭公共交通,她怕引人注意,但事實上,城市的人千奇百怪,她不過是其中之一。不過,偶爾也有孩子盯著她看。
角。她戴著一張鹿臉面具,頭上還有一對鹿
出租屋門口,房東老太一臉為難:「我兒子不准我再租給你了,他說現在騙子多,我又糊....
「沒關係。」鹿悠說。
她沒有身份證,對城市來說,戴著面具的她,就像一一個可疑入侵者。
「南橋市場有個南橋老旅館,你沒身份證大概也能住。」
房東老太推薦。
鹿悠拖著手拉車,一路打聽,最後,她來到一片廢墟前。
一棟灰濛濛的小樓矗立在廢墟中,橙黃光芒從小樓里透出來,映著樓前的一棵樹。一個男孩從她身後走上來,側頭打量她,她忙問:「請問,這兒是南橋老旅館嗎?「是啊。」男孩說,「你要住宿嗎?跟我來吧。
男孩穿著藍色外套,背影挺拔,荒涼廢城中,他恍若一片藍色螢火,看上去又暖又美。
房間里點著兩根大蜡燭。鹿悠在燭光里看清了男孩的模樣,他乾淨清朗,眼神倔強,他好像...對,那個找借書卡的人!
熊一!
一個胖阿姨走出來,笑容滿面:「真難得呢,還有人來。」
「我沒有身份證。」鹿悠說。
「沒事,」阿姨說,「反正我這兒沒電!你叫啥名字?」
「鹿悠,梅花鹿的鹿,悠閑的悠。」鹿悠說。「名字真少見呢,」阿姨說,「咦,你咋個還戴著面具?」
「我的臉受過傷。」鹿悠小聲解釋。
「哦。"胖阿姨收了錢,喊男孩,「熊一,拿上蠟燭帶鹿悠去303。」
303的窗戶敞開著,風從樹梢吹來,鹿悠深呼吸,說:「那是一棵榕樹呢。」
「是啊,你怎麼知道?」熊一很驚訝,「這時候我都看不清呢。」
「不用看,」鹿悠說,「每一種樹都有不同的氣味。」
「你的眼睛真好看。」熊一的笑意在燭光里蕩漾,「笑起來一定很好看。」
鹿悠鼻頭酸澀。她在這城市挨過餓,遭過白眼,遇過危險,也得到過善意,可從來沒人像他一樣,讓她感到安心溫暖。
她多想把笑臉展露給他看。
可是,再辛苦我也想做人
這天,鹿悠收工很早,胖阿姨和她聊天。胖阿姨說,老旅館被納入了開發區,她和熊一要求保留古榕樹,但奸商們不同意。雙方僵持著,水電也被斷掉了,幸虧後院有井,不然生活都成問題。
鹿悠走到樹下,陽光從葉縫間漏下來,映在她臉上,她恍惚回到了森林。
忽然,她看到,廢墟那頭,熊一走過來了,他身邊還跟著一個女孩,是森綠!她轉身跑回房間。
幾分鐘之後,森綠站在鹿悠門外。
「我到處找你,聽熊一說你在這裡。」森綠遞過來一盒小蛋糕,說,「我自己烤的。謝謝你沒把借書卡的下落告訴他。」
鹿悠收下了這份禮物,邀請森綠:「進來吧。
房間里有兩張墊子,她們一人一張,對坐下來。
借書卡是我偷拿的,可我不想讓他知
道。」森綠說,「這是我最大的秘密。」
森綠如此坦白與信任,鹿悠受寵若驚。她想,她也該拿出同等的坦白和信任。
而她最大的秘密,就是她自身。
鹿悠的家鄉在北國森林,祖輩們放牧,打獵。鹿悠母親懷孕的冬天,父親獵殺了一隻母鹿,他們剖開母鹿的肚子時才看到,裡面有一隻鹿崽。
春天來時,鹿悠出生了。她長著一-張小鹿臉。族人說,母鹿的怨念奪去了她的臉。
按規矩,鹿悠應該被裝進白布口袋扔在山坡.上。
但鹿悠的奶奶不肯。奶奶讀過書,懂巫術和醫術。她說,鹿悠得活著,活著總能釋放怨念。後來,父母搬到山下定居點,奶奶帶著鹿悠在山上生活。奶奶教鹿悠認字、讀書,告訴她森林之外的事。
三年前,奶奶帶她來到城市。奶奶會占卜,她會找失物,祖孫倆就這樣生活下來。一年前,奶奶去世了。去世前,奶奶告訴她,如果她喜歡的男孩,看過她的臉之後仍然喜歡她,她就能找回自己的臉。
森綠沒有大驚小怪,她問:「鹿悠,你的臉是什麼樣子?
我能看看嗎?
「和我的面具一模一樣。」鹿悠說。她沒有拿下面具的勇氣。
「梅花鹿嗎?怪不得你的眼睛這麼美。」森綠笑起來,說,「其實,我想做一隻梅花鹿。做人太辛苦了,什麼都要爭先,要成功,要堅強,要討人喜歡。」
「可是,再辛苦我也想做人。」鹿悠說,「書上說,人能生若蟻,而美如神。
森綠的眼淚洶湧而出,她抱了抱鹿悠,說:「我祝福你。」
你明明也喜歡他呀
熊一的校服也是蔚藍色的,胸口印著:平原三中。
鹿悠常到三中后校門來。傍晚下課,女孩們結伴來請她找失物。她常看到熊一,他抱著雙臂,站在一棵銀杏樹下看她工作。
這天,鹿悠剛走到校門對面,一一個戴狐狸面具的女孩走過來,女孩穿著大衣短裙,小腿裸露在冷風中,充滿活力。
「嗨!鹿悠!」女孩說。
「森綠?」鹿悠大吃--驚,「為什麼你會
...「我想陪你,」森綠說,「直到你遇見讓你拿掉面具的男孩。
「我很高興。"鹿悠說。這份情意太溫暖,她無法拒絕。一個穿皮草大衣的女人站到她們面前,趾高氣揚地問:「你們倆誰能找東西?」鹿悠托著胸前的冊子,說:「請將你的名字和失物的名稱寫在這裡。
女人拿起筆,寫下:「張玉鳳,藍鑽石戒
鹿悠閉上眼睛,她看到了戒指,它被戴在一隻塗著指甲油的手上,手的主人有一張嫵媚的臉,對面坐著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兩張臉上都寫滿了貪慾。
「對不起,女士,」鹿悠禮貌地說,『我也不知道那塊石頭的下落。
「石頭?!」女人嚷起來,「那可是稀有鑽石!你連看一眼的福氣都沒有!」
「那種福氣嗎?我不需要呢。」鹿悠不卑不亢,「沒找到東西不收錢,謝謝。」
「騙子!」女人嚷罵著上了車。
鹿悠吐吐舌頭。讓一塊石頭引發家庭戰爭,這種事也太無聊了。
一群女孩圍上來,森綠幫鹿悠招呼她們,鹿悠忙裡偷閒往銀杏樹下望去。熊一的腳在滿地堆積的銀杏葉里划來划去,很快,它們組成了一個大大笑臉。
鹿悠相信,那是他送給她的笑臉,他為自己有了朋友而開心。
森綠常常來陪鹿悠,她喜歡講男生女生的小八卦,她經常提到熊一。熊一是班長,他成績很好,性格溫和,帥氣陽光,是女生心中的男神。
「我才不想跟她們一樣。"森綠撇撇嘴,「我討厭跟風,流行的東西我都不喜歡。」
「可是,」鹿悠狡黠一笑,「你明明也他呀。
「就算是吧!」森綠無可奈何,單手又義腰,「那我也不能讓人看出來啊!」
她希望在他的注視下,揭下面具
周六清晨,雲層低垂,空氣冷冰。
熊一不用去學校。鹿悠聽著他的動靜,他起床,讀英語,下樓,跑步,上樓。
過了一會兒,他站在她的門口,手裡拎著一隻煤爐。
「沒電真不方便,把這個放在房間里取暖吧。」他一邊說,一邊把煤爐搬進來。
「沒事,已經很好了。」鹿悠說。有地方吃飯睡覺,不用在冬夜露宿街頭,她很滿足。何況,這裡還有他。
她嗅到他的氣息,像森林的呼吸。
樓下傳來隆隆聲,一台挖掘機穿過廢墟開過來,一群男人跟在它身後。
「不好了!」熊一驚呼一聲,飛奔下去。鹿悠也跑下去。
挖掘機開到了樹下。胖阿姨擋在挖掘機面前,毫不退讓。
「不好意思啊,老闆娘,我們核查了你的土地證,這棵樹的位置在邊界上啊。嚴格說,它不是你的財產。」一個戴眼鏡的大叔說。一個官員模樣的人走過來,拿著一沓材料向胖阿姨解釋,這的確不是她的樹。
胖阿姨怒吼:「這是我爺爺種的樹,它比這房子還老!
我們家每一代的全家福都是在這樹下照的!我就是不准你們砍!」
熊一走過去,站在他媽媽身邊,姿態堅決。「既然你們蠻不講理,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眼鏡大叔變得猙獰,"挖掘機!」
忽然,鹿悠認出來了,眼鏡大叔是跟戴藍鑽戒指的女人在一起的人!她走過去,輕聲問:「你是不是在國外買過一枚藍鑽戒指?眼鏡大叔嚇了一跳:「你又是什麼人?「我專門幫人找失物,有一個叫張玉鳳的人,來找我幫她找一枚藍鑽戒指。我看到它戴在另一個女人手上,可我沒說。
鹿悠狡黠一笑,「如果這棵樹一直完好無損,我就一直不說。
大叔臉色慘白,他瞪著鹿悠:「你不是........你的眼睛....」.
「我是鹿悠。」鹿悠說。
大叔後退一步,招呼他的人:「我們走!挖掘機轟隆隆地開走了。胖阿姨一臉驚詫:"鹿悠你太厲害了!我給你免房費!
熊一望著鹿悠:「看來你真的會找失物,那為什麼我的借書卡你找不到呢?
「同樣的事做那麼多次,總有失手的時候嘛。」鹿悠壞笑。
「我媽媽說,如果樹留下了,將來就在這兒買一套大房子,經營家庭旅館,你也繼續住,好不好?」熊一握了握鹿悠的手。
鹿悠搖搖頭。她不想戴著面具永遠被他們憐憫。她想要他的喜歡,甚至讚美。然後,她希望在他的注視下,揭下面具,挺起胸膛,微笑面對這城市,這人生。
那個梅花鹿到底是誰?
天越來越冷,鹿悠收工的時間越來越晚,她在寒風裡走走停停,估計著熊一晚自習下課了,她就走到街口去,等在那兒與他「巧遇」,然後一同穿過長街和廢墟回旅館。熊一也給她講學校里的事,但不是男女生的小八卦,而是妙趣橫生的人和事。
鹿悠聽了很神往,失落地說:「我從沒上過學。
「因為臉的原因嗎?」熊一問。
「是的。」鹿悠說。
「你很特別,但不是因為臉,而是氣質。」熊一說,「所以,當你拿掉面具,喜歡你的人,
也依然喜歡你,不會因為你的臉而退縮。」
熊-一在鼓勵她。鹿悠伸手摸摸面具,但依然沒有勇氣拿下來。
熊一相信了她的謊話,但真相更可怕,那一定會嚇著他。
聖誕節也快到了,到處一片喜氣洋洋。鹿悠喜歡看人們在節日里喜氣洋洋的樣子,但這似乎也在提醒她,你在世上孤身一人,禮物和祝福都與你無關。不過,今年不一樣了,她也有了想要送禮物和祝福的人,多麼美好。鹿悠拖著手拉車在街口晃悠,熊一騎著單車,穿過一片燈影過來了。他笑著說:「我們班的聖誕節活動是假面舞會,鹿悠,我以班長的身份邀請你參加。」
「假面舞會?」鹿悠--愣。
「是啊。」熊一說,「我和森綠一起策劃的,她負責訂購面具呢。
鹿悠心裡一暖,他們想以這種特別的方式,讓她在節日里感受與一群同齡人在一一起的歡樂。她笑著點頭:「好!」
舞會在學校活動室舉行,鹿悠跟著熊一走進去,滿屋子晃動著各種可愛的面具,狐狸、奧特曼、龍貓,還有和她一樣的梅花鹿。「現在認得出我是誰嗎?"熊一拿起一一個小浣熊面具戴在臉上,又萌又暖。
「歡迎光臨!"森綠戴著狐狸面具跑過來,給了鹿悠一個大大的擁抱,「你開心地玩哦!今晚,大家都和你是一樣的!
歡快的舞曲響起來,同學們湧入舞池。鹿
悠喜歡跳舞,在森林時,族人們常聚在一起飲酒跳舞。她被視為不祥,唯有在舞會上才沒有人介意。族人們下山之後,她便再也沒參加過舞會。此時,她隨著音樂舞動,心情喜悅彷彿回到了森林。
森綠是主持人。舞會中場時,她說:「我們來玩擊鼓傳花!
規則是,接到花的同學要拿掉面具表演節目,如果你不願意,可以指定一一個異性代替你,但作為回報,你要給對方一個擁抱!」
森綠負責擊鼓,紅色的紙玫瑰在眾人手中飛快地傳遞,傳到鹿悠手上時,鼓聲戛然而止。鹿悠呆了,望著森綠,森綠卻沖她握了握拳頭,以示鼓勵。
森綠知道她不可能拿掉面具,那麼,森綠是要她向熊一求助嗎?還有擁抱。原來,她的心意,聰明的森綠早就看出來了。
她們喜歡著同一個男生,可森綠沒有嫉妒,反而給她鼓勵。
森綠的這份心意,讓她感動羞慚,不知所措。
戴小浣熊面具的傢伙卻主動站了起來,說:「我來替她,誰有長笛?借我用一下。」掉面具。有人送上來一-支竹笛,熊-接過長笛,拿頓時有女生驚呼:「熊一!」
熊一手握長笛,輕輕吹起來。笛聲悠揚,彷彿森林山谷在春風中淺吟低唱。
一曲終了,掌聲如潮。
忽然。鹿悠聽到一個女生悄聲說:「是熊一主動的哦,那個梅花鹿到底是誰?」「看看不就知道了嗎?"鹿悠對面的一一個女生大聲說。話音未落,女生的手迅速伸過來,猛地扯下了鹿悠的面具。
「啊!」
「天哪!」
所有人都驚駭到了,扯麵具的女生嚇很抱住了身邊的人。
熊一也驚呆了,他望著鹿悠的臉,靜默宛如一塊岩石。
鹿悠反應過來,她捂住臉站起來,往門外狂奔。
鹿悠跌跌撞撞跑出后校門,兩個男人忽然從一輛車上衝下來,抓住鹿悠往車裡拖拽。「鹿悠!鹿悠!"森綠和熊--追了出來,驚慌失措地大喊。
「嘭一」車門關上了。車子發動起來,衝進黑夜裡。
「你們是什麼人?!」鹿悠害怕極了。
「你好,半鹿人。"坐在前排的男人回過頭來,他是那天的眼鏡大叔!
「你想做什麼?」鹿悠顫抖著問。
「哼。」眼鏡大叔擰笑,「那天我就猜到了,你的面具下是-一張鹿臉。我祖父年輕時,長期在北方森林跟獵戶做生意,他見過跟你一-樣的半鹿人。我還聽他說過,半鹿人天生靈異,眼睛被稱為鹿靈之瞳,那是奇珍異寶,可遇而不可求。」
「不要!」鹿悠尖叫起來,用腳猛踢車門,用力呼喊,「救命!救命!」
「讓她安分點!」眼鏡大叔狠狠地說。一個男人拿出繩子綁住了鹿悠,另一個男人撕下膠布,封住了鹿悠的嘴巴。
眼鏡大叔笑得更加猙獰:「放心,我不會取你性命,而且,你不會感到任何痛苦,他們會將你全身麻醉。」
鹿悠-陣絕望,幾乎昏厥過去。
不久,車子停了下來,,兩個男人將鹿悠從車上拖下來路邊似乎是一家私人診所。鹿悠被他們狠狠按倒在一張手術床上,無法呼喊,無法動彈。
個戴口罩的醫生舉著針簡走了過來,他面無表情地將針尖猛地扎進鹿悠的腰部。「嘭」的一聲,門被撞開了,森綠和熊一大喊著她的名字跑了進來。鹿悠想回答,想爬起來,可她的身體失去了知覺,她無力地看了他們一眼,閉上了眼睛。
她做起了夢,夢見自己變成一隻小鹿,回到了森林,在漫天飛舞的雪花里奔跑。
看到我的臉,你嚇著了嗎?
鹿悠在一陣辛涼的樹木氣息里醒來。她睜開眼,一片橙黃的燭光。她發現自己躺在老旅館的床,上了。
她得救了。
森綠坐在床前的墊子上,嘴角一片淤青。「森綠,」鹿悠問,「你怎麼受傷了?是因為救我嗎?
「沒事。」森綠摸摸嘴角,「我們趕到診所時先報了警,警察很快就來了。』
「謝謝你。」鹿悠說。
「你知道嗎?我被小鹿救過。」森綠靠近她,輕聲說,「小時候,我家附近有個動物園,那裡有隻小鹿,我很喜歡它,常常拔了青草去喂它,和它說話。有一次,我趴在欄杆上玩時,不小心摔進了旁邊的老虎池。飼養員為了救我,抓起小鹿向老虎扔了過去。當我被抱出老虎池時,我回頭看到,小鹿被老虎咬住了脖子,但它的眼神卻像我喂它吃草時一樣溫柔,它似乎為救了我而感到欣慰。」
鹿悠有些不解。
「你的眼睛,和那隻小鹿一模一樣。"森綠又說。
"謝謝那隻小鹿。」鹿悠哽咽。
「我也要謝謝你,遇到你,我才終於確定,
我對熊的心意,和其他女孩果然不一樣,我只是欣賞他,欣賞他的美好、他的勇氣。」森綠吐吐舌頭,「所以,這沒什麼可羞赧的!我愉快地接受自己的心意!」
鹿悠的臉紅了,問:「熊一呢?
『在門口,我叫他進來。」森綠輕輕走出去。
熊一走進來,跪坐在墊子上,他的額角貼著一片紗布,他也受傷了。
「看到我的臉,你嚇著了嗎?」鹿悠問。熊一搖搖頭:「我從小就被寵愛,被羨慕,被讚美,可我卻不明白,這樣的我,到底是為什麼而存在。直到旅館周圍變成廢墟,榕樹面臨被砍伐,我才意識到,這世上有些東西需要我守護。當你的面具被掀開的那一刻,我知道,你也是。」
鹿悠轉過身去,不想讓他看見她流淚了。溫熱的眼淚淌過臉頰時,她感到一種奇異的,全新的觸覺。她伸手摸了摸,臉頰冰涼光滑,是皮膚!不是皮毛!
她摸摸頭頂,鹿角也消失了。她坐起來,玻璃窗上映出她的臉。
一張女孩子的臉,分明陌生,但卻無比親切。
玻璃窗上還映出另-張臉,兩張臉的影。子漸漸靠近,重疊在一起。
我終於變成真正的女孩了。鹿悠想。同時,她也知道,她的人生還面臨很多困難。她和熊一的少年情意,也不過是一朵初開的花,不知道將來會長成什麼樣的果實。但是,她不害怕,也不茫然,她會以人類的姿態,堅強柔軟地活下去,縱然生若蟻,也要美如神。
每一個深秋對於北兒來說都註定是一一個多事之秋。
落葉掉得滿地都是,而她是負責掃地的宮女,事兒能不多嘛。等發現有人在冷宮的空地上私設供桌香案時,她終於出離憤怒。她表示她一定要找出那個人,破壞宮中秩序,私自祭拜可是犯了大忌的,這麼做很不好,最重要的是...累到她就更不好了。
北兒是冷宮目前唯一的宮女。
所以說想抓住那人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但凡在冷官中看見生面孔撲上去就是了。絕對不會寬枉好人,因為沒有目的誰會來冷宮啊。
在某個晴空萬里的日子,北兒就這樣守株待兔見到了聞見深。
準確地說是聞見深的背影,身材挺拔修長,著一襲月白色水雲紋鶴氅,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庭階。
不過這些對於北兒來說還不如一句「這就是犯罪嫌疑人」來得有吸引力。
當時北兒就在冷宮北苑早已廢棄多年的閣樓上躲著,見那人要走,拔腿便追,奈何...身矮腿短,匆匆口飭三步不如人家從容-步來得距離大,等她追出北苑時,那人早已離了冷宮,在狹窄宮道的朱牆下不疾不徐地緩步前行。
宮中規矩森嚴,宮人不得隨意走動,更不能大呼小叫,哪怕是在偏僻的冷宮也必須遵守。
情急之下,北兒就把荷包里昭儀娘娘曾賞下的銀錁子扔了出去砸人,想借銀子兄的魅力引起對方的注意。結果銀錁子就這樣從那人的身體之......
穿了過去!
穿了過去!
穿了過去!
北兒當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教北兒禮儀的大宮女曾說過,這宮裡有一種宮外絕對沒有的存在一-舊時記憶的剪影。
也就是過去之人的精氣神,藉助雷電之力便能重現人間,如果有心愿未了,便會流連人間,無法轉世投胎。
去經過多日對聞見深的觀察,北兒橫看豎看,都覺得他應該是屬於這種情況。而空地上的供桌香案,便是為聞見深所設。
每隔一日,一襲月白色鶴氅的聞見深便會出現在供桌前,面容悲戚,側影蕭索。他的左眼角有顆淡得很難發現的淚痣,相書有雲:
一生流水,半世孤獨。但他的容貌又極張揚俊美,映著那一顆淚痣,端的是雍容華貴、寫意風流。
用北兒意簡言賅的話來總結便是:「這人長得可真好看啊。」
決定了!
她要幫他完成未了的心愿,讓他能夠順利轉世投胎!因為這樣便能順便解決冷宮的祭壇一事;也因為那人的側影看上去真的很可憐;更因為.....
這可是個看臉的世界啊!
就在北兒還沒想到該用什麼姿勢去接近聞見深時,聞見深已經發現了在閣樓偷窺的她。
「誰在那裡?出來!」聞見深那一雙凌厲的丹鳳眼準確無誤地看向了北兒的所在,足可見其戒心之強。
北兒對此表示理解,作為一一個-出生就會宮斗的皇室成員,聞見深要是個傻甜白,那才會讓她比較擔心對方是不是在扮豬吃老虎。
皇子就是皇子,哪怕掛了,也是專吃這碗飯的。
北兒被嚇得不輕,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抓著手上的掃帚,從閣樓上探出了自己梳著雙掛髻的頭,磕磕絆絆地自我介紹道:「我、我叫北兒,是這裡的掃地宮女。」
聞見深面無表情地望著北兒,眼神如一潭死水,清風徐來,吹不起半點漣漪。
北兒被盯得手足無措,乍然想起自己手上還拿著掃帚,不太雅觀,想扔,又覺得這樣好像更不好,左右為難地出了一頭汗,略有小肉的蘋果臉紅撲撲的,更像是蘋果了。
聞見深嗤笑出聲,好似也看出了北兒的尷尬:「蠢透了。」
「你、你又好到了哪裡?明明已經死了,卻無法轉世投胎,很了不起嗎?「北兒不自覺地回嘴。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這樣脫口而出了,
宮記」就好像她一點都不怕他似的。
聞見深被問得一愣,指了指自己:「我?死
「是啊,別裝了,我都知道了。這沒什麼人的,誰都只能死一次,沒有經驗,難免生疏。你就慶幸吧遇到了我。』
「你知道?」聞見深挑眉,勾唇戲謔一笑,左眼角的淚痣若隱若現。
「當然。」北兒昂起圓潤的下巴,覺得自己終於揚眉吐氣了一回,掌握了主動權。
北兒和聞見深說得篤定,不過轉過頭來就後悔了,對於助精氣神轉世投胎一事,她其實也就是道聽途說,哪裡能那麼肯定?
但聞見深看上去已經相信了,她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精氣神是生前印象最深刻的記憶凝聚而成,而最深刻的記憶往往是一個人的執念....北兒侃侃而談,「你告訴我說你是中興年間的皇子,我沒聽過這個年號,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但你既然出現在冷宮,我便大膽地猜測你最後是宮斗失敗了,對吧?」
冷宮是皇上懲罰犯了錯的宮妃和皇子的住所,別稱宮斗失敗者的最後一站。
本朝後宮很少有人會淪落至此,這倒不是因為大家都很和諧,反而是因為手段太過兇殘,宮妃都是宮斗中的戰鬥機,傾軋嚴重,非死即傷,酷愛斬草除根這一招,基本沒誰會犯「讓自己所害之人活著入住冷宮,等對方逆襲翻身」的錯誤。
這也是北兒現在所在的冷宮沒什麼人的根本原因。
沒有主子入住的冷宮,自然也就沒有奴婢跟著來伺候的必要,留下一二打掃之即可。貴妃娘娘的金口玉言如是說。
很不幸的是,北兒就是那「一二打掃」的人。
「失敗了卻還活著,在冷宮虛度光陰。執念能消了才怪。執念不外乎愛憎兩種,;你的價人早已化作一口黃土,復仇也沒地方復,不如仇恨,便只剩下了愛。」
「好推理。」聞見深額手嘆服,眼神狡墅怎麼看怎麼像是在準備看笑話,「但是我忘記了,怎麼辦?」
「啊?啊??啊???」
北兒肯定了,聞見深生前絕逼是個糊塗鬼,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那種,看上去一臉精明相,卻連自己的心愿都能忘記...心可真大。
聞見深反問北兒:「如果是你呢?你會有什麼心愿未了?」
「我想要的和你肯定不同。」
「你不是我,怎知不同?
「好吧,我喜歡吃,你喜歡嗎?」北兒豁出去了。
沒入宮之前,她娘總是對她說,女孩子不要總把吃掛在嘴邊,沒有哪個男人會喜歡。但是沒辦法,她就是喜歡吃,無論是娘做的炒榆錢,還是街口的糖葫蘆,又或者是花燈節上的肉元宵,她都喜歡。最喜歡的還要數御膳。別看我現在這樣,之前我可是專門負責給昭儀娘娘嘗菜的宮女,很得娘娘信任的。」
「那你為何又會來冷宮掃地?
.....」.兒面色一紅,對於這段往事有點難以啟齒,「那一年昭儀娘娘生了病,見天的沒胃口,皇上無嗣,聽信天師之言,要忌奢崇簡才能有子,御膳房給娘娘的分量就特意少了些,有一道菜實在是太好吃了,我嘗了一口又一口,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菜沒了,碗空了,這還得了?哪怕昭儀娘娘能容她,掌管後宮的貴妃娘娘也是容不下這等以下犯上的事的。
聞見深安慰北兒:「這菜可是你我相識的大功臣,為了表示慶祝,我便請你再吃一次吧?你還記得菜名嗎?」
「當然.....兒卡住,眼神一陣放空,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了,她心裡其實有幾個名字,卻始終無法確定到底是哪道。
「那就一道道吃,直至找到你的最愛。"聞見深很是體貼大方。
「你要怎麼做才能拿到御膳?偷竊是不對的!」北兒是個很有原則的人。
聞見深沒有回答,只是用一臉山人自有妙計的自信成功唬住了北兒。
第二天,御膳房鬧鬼的流言甚囂塵上。正午十分,太陽最烈的時候,北兒躲在閣樓之上,看見有穿著深藍色宮袍的御膳房小太監,提著食盒把御廚最拿手的一道紅梅珠香並其他八菜一湯給送了過來,還配了兩碗米,恭恭敬敬地擺在供桌之,上,磕了三個頭后才離開。
北兒-邊大快朵頤,一邊佩服地看著聞見深:「你怎麼做到的?太厲害了!」
「宮人多敬畏鬼神,這是他們孝敬鬼大爺的。人家主動送過來總不能算是偷吧?」
「不算,不算,既然人家好心送了,咱們還,是不要辜負這一番心意了。」北兒吃得滿足。她抬眼看了一下身邊的聞見深,心中忽生一點遺憾,要是他沒死該多好,如果他沒死....
沒死又能怎麼樣呢?
聞見深也沒客氣,雖然舉起筷子的動作還是那麼優雅,但下筷的速度卻一點沒比北兒慢。
「你、你、你怎麼也能吃東西?!」北兒終於發現了最關鍵的問題,那日的銀錁子明明碰不到他的!「我幾時說過我不能吃東西?」聞見深笑著反問。
擺在供桌上的東西便是給祭拜之人的,哪怕沒有實體的精氣神也能碰到。
「要不後人祭拜時擺這些東西幹嗎?專門饞他們的先祖嗎?」
北兒勤勉好學地點點頭,跟著聞見深真心長知識啊。
飯罷,北兒把吃剩下的飯菜都仔仔細細地收起來了,八菜一湯兩個人是肯定吃不完的,事實上有好幾道菜北兒都只動了一筷子,她也不許文件神多動,美其名曰節儉,留著下頓吃。
結果等著文件神晚上再來的時候,飯菜已經沒了。
北兒尷尬一笑,文件神沒生氣,反而打趣道:「你又一不小心一口一口就沒了?」
不是我不講義氣不等你,我本來是在午後有一點點額,想著少吃一點的,但實在是太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