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往事重現漸成迷
我入了獄。我沒有爭辯。我只是在等,這是最後的等待。
穆子蕭,你會來嗎?
扶蘭苑裡,我等了你八年,你沒有來,卻在京都城外騎馬接我。這一次,你會來救我嗎?
我知道,在京都的律法中,官職六品以上官員及家眷犯法,都可以免一級罪行。而我和穆子蕭還沒有成婚,我不是他的誰,但是如果他出來承認我是他的妾,哪怕只是她的妾,我便會被赦免死罪,或流放,或監禁,我都不在乎。
我的等待充滿了希望,同時也充滿了絕望。
穆子蕭,不知何時,我對你的喜歡,竟然卑微至此。
夜深了,我抱住膝靠在大牢里冰冷的牆上,。
一個影子悄無聲息地站在我面前,我徐徐抬頭。是夜幽王。
他站著不說話,我卻能感到他冰冷的氣息。他很生氣,不,是暴怒。
我又埋下頭去,吸了吸鼻子,悶著聲音道:「沒關係的,你回去跟寧遠王說,我是自己這麼選擇的。跟你沒關係!」
「忽」地一下,他將我從牆邊拎起來:「你說跟我沒關係!我告訴過你莫要上街!」
一下子離他這麼近,我有點不適應,他熱熱的鼻息噴在我臉上,痒痒的。
「對不起……我很感激你。對了,你跟元青說一聲,元青你知道吧,我弟弟,寧遠王就是因為看重他才讓你來保護我的。你跟他說,不要傷心,寧遠王重情義,讓他好好跟著,不要掛懷我。好好……活著……」說著說著,我的眼淚撲簌簌地無聲落了下來。或許,我已經看到了我渺茫的未來,穆子蕭,他不會來。
夜幽王的情緒突然緩和下來:「罷了,即使你待在府里,該來的還是會來。」
他放我下來,沉默了許久,突然又道:「你,很喜歡穆子蕭。」
我胡亂地點著頭,腦袋裡一片亂麻,將死之人都是這樣的嗎?
「我九歲時就喜歡他了。可惜他好像不喜歡我。」我再一次蹲了下來,將頭埋進雙腿間。這該死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不過,都快要死了,在別人面前這麼哭一次,也沒關係的吧。
一雙大手放在我的頭上,溫暖的感覺持續了良久。
牢房裡靜靜的。不知什麼時候,我抬起頭,發現夜幽王已經走了,身邊有一把鑲著祖母綠寶石的匕首,想必是夜幽王留給我防身用的。我心裡一陣暖流。在這世間,有人待我至此,我也該滿足了吧。
我疲憊至極,就這麼睡了過去。
我在牢里關了三日。一直沒有人來提審我。牢門外的飯菜,我一口也沒有動。
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特別是在絕望時,往往會想明白很多事。
這幾天我一直在回憶,從我到穆府以來華年和穆子蕭的種種,漸漸地似乎知道了什麼。我在想,會是誰先來看我?是穆子蕭?還是華年?
可我沒想到,我一個無權無勢無依無靠的孤女,竟然會在京都掀起軒然大波,而這場風波,讓八年前霍亂背後的陰謀漸漸浮出水面……
我等來的不是穆子蕭,也不是華年,而是一個要殺我的人。
那是入大牢的第四天,我靠在牆壁上,這幾天粒米未進,我已疲憊不堪。嘩啦啦一陣鎖鏈的聲響讓我驚坐起來。
牢頭放了一個黑衣人進來,那人帶著面紗,披著黑色披風,看不出男女。那人揮了揮手,牢頭便退了出去。
我隱隱地感到不妙。握緊了身旁的匕首。
果然,來人二話不說就拿出一截短繩,他想將我偽裝成自縊而死的樣子!
不等他將繩套入我的脖頸,我飛快拔出匕首,用盡全身力氣向他小腹刺去。那人功夫極好,堪堪閃了過去,我的那一刺偏了,卻也讓他血流不止。
那人許是沒料到我會有匕首,驚了片刻,便飛起一腳踢到了我的手腕,我畢竟體力不支,手臂一麻,就趴到了地上。那人順勢將短繩套入了我的脖頸,求生的慾望讓我爆發了極大的力氣,轉過頭朝那人手上咬去,在那一瞬間我看到那人手腕內側似乎有一朵梅花印記。
這一咬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那人吃痛,終於一個巴掌打向我,我頓時頭暈目眩。強撐著不讓自己昏過去,爬起身來就跌跌撞撞地跑向打開的牢門,背後掌風襲來,我想,這次可能躲不過了,只是對不住夜幽王和寧遠王的一番苦心……
就在我以為自己要死去的那一刻,一雙結實的手臂接住了我,是寧遠王成灝,他剛剛,似乎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鳥聲婉轉,流水聲跳躍著,歡快而又從容。醒來時,我正躺在榻上,不是牢房。環顧四周,榻上淡青的布幔,右邊是一組簡單桌椅,另一邊窗前的案几上擺著些糕點和水,簡樸卻又精緻,這似乎是一間民舍。
我慢慢地坐起來,一陣眩暈感襲來。才想起我已許久沒有用飯了。牢里的飯菜,我怕有毒,我總怕華年在穆子蕭還沒來得及出現的時候,就已經要了我的命。畢竟她是太醫之女,想要人不知鬼不覺地下毒,還是輕而易舉。
不過,在牢里,在那個黑衣人對我痛下殺手的時候,在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我想到的居然不是穆子蕭……
如此想著,我喝了點房裡的水,用了些點心。
「現在不怕有毒了?」一個清冽的聲音從門口響起。
是寧遠王成灝,清河推著他走進來。我不自覺地看向他的腿,想起了在牢里,他接住了我的那一幕。那,應該是錯覺吧,可能是我正在倒下,才會覺得他高大的像是站了起來。
跟在他後面進來的,是穆子蕭。
他看著我,目光澄澈,絲毫沒有了之前的躲避,他說:「錦瑟,委屈你了。」
他彷彿又變成了九年前的那個穆子蕭,坦蕩蕩的,在遍地屍體中護我周全,給我希望的穆子蕭。
然而,終究是有什麼不一樣了。我看到他,心裡不再像從前那樣波瀾起伏,也不再存有期待了,在經歷了這許多之後。
我朝他笑了笑,垂下目光在他手腕內側掃了掃,衣衫遮擋處看不真切。
我驀地一驚:我這是在懷疑他?
我略一定神,問道:「可以告訴我了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要殺我的,真的是華年?」
「是,但也不是。」穆子蕭答道。
見我不解,穆子蕭看了看寧遠王,成灝朝他點點頭。
這是第一次,穆子蕭看著我的眼睛,對我說這許多話。而我此時才知道,這世界本就是一個巨大的陰謀,而我一直活在這個巨大的陰謀之中。
窗外鳥聲啁啾,流水潺潺,恰巧為穆子蕭低沉的聲音伴奏。
真是一出好戲。
原來,八年前的霍亂,並不是一場意外。
那時,各國正處於混戰之中,黎國相比其他國家,國主向各部征取勝之法。太醫院以華之言也就是華年的父親為首的太醫們,向國主獻策,說可以研製一種葯,士兵們喝下去就可以一敵十、力大無比。現已研製出幾種配方,只是需要有人試藥。華之言還說,這葯越是體弱者喝著就越是有效。所以,可以用百姓試藥。
國主大怒,認為荒唐至極。
一個月後,離京都稍遠的村子先後發生大批村民死亡事件,一開始一個村子只有五六人,這在兵荒馬亂人們食不果腹的年代本就是很常見的事,所以並未引起注意,直到後來,大批大批的村民以同樣的方式死去,先是高熱、咳痰、咽喉潰爛,像極了霍亂的癥狀,這才引起各州府的注意,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此事驚動了國主,他立刻讓各部派人去處理後續事宜,妥善處理倖存的村民。但活著的已經寥寥無幾。我和元青就是當時倖存者中的兩個。
我突然想起,那時村裡確是來過幾個陌生人,以經商為名,贈給村民們一些「強身健體」的葯,說喝了之後,可以保證三天不餓,還會體力大增。在餓殍滿地的年代,有這樣的機會,誰不會試一試呢?
我和元青經常去村外溪水中玩耍,有時天晚了乾脆就宿在溪旁的山洞裡,與村民們接觸很少,當然也錯過了「試藥」,是否因為此,才得以倖免呢?
「所以,這就是華年要殺我的原因,原來真正要殺我的是她的父親,華之言?他怕你們順藤摸瓜?」我問道。
我仍是不懂。我們不過是兩個倖存的孤兒,我的存在對他們有何影響呢?
穆子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這件事不是那麼簡單,華之言只是個太醫,若是背後沒有更大的指使者,他們絕不可能鬧出這麼大動靜。從去年開始,那次霍亂中倖存的人,一個一個地都以各種方式死去了。」
我大驚。「那麼,那天在扶蘭苑,你們根本不是什麼遴選,而是特意找到了元青!」
成灝看著我,微微點頭,如果我沒有看錯,他的眼神里有著欣賞之意。他告訴我,元青此時並不在黎國。
「所以,這就是你為什麼派夜幽王跟著我,原來是,怕我被殺!」我問成灝。
「夜幽王?」穆子蕭面色有些怪異,扭頭去看成灝。
成灝看起來有些不太自然,但也只是瞬間凝神。他並不看他。
只那麼一瞬,穆子蕭就重新整了整神色,繼續道:「投毒事件在當時鮮有人知,但王爺從中發現蹊蹺,一直在暗中追查。現在朝中也有些官員得知了真相,很多人認為,華之言之所以肆無忌憚的投毒,又對倖存者痛下殺手,是受寧遠王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