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昨晚的夜色，墨黑得令人恐懼。
激情過後，他緊緊的擁住她，像是深怕她會突然消失不見；最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
他是在天空微亮的時候驚醒過來，接下來便毫無睡意，就這樣靜靜看著她一直到天亮。
他看著躺在身旁的女人，她睡得很安穩，聽見她均勻起伏的呼吸聲，她偎在他胸前，一隻手還擱在他身上。
然而他現在卻覺得有種莫名的恐懼籠罩著他。
他知道自己在進入她的那一刻就後悔了。
因為他利用了她的孤單，利用了她當時的脆弱。
他們之間本來可以一直維持在房東及房客的關係的。
但他卻親手毀了這層關係；他無法想像，當她醒來之後發現這種狀況，她會怎麼想？她會不會嚇得逃走？
他當時其實是可以停止的，但他卻選擇將錯就錯。
她給他～股溫暖的感覺，像一道黑夜裡照射進來的光線一樣。
他本來已經很習慣一個人過生活，也習慣每個人看見他時害怕的樣子；對周圍的事物，他早就覺得麻痹沒厭覺。
但她的出現，讓他覺得自己也能有被需要的時候，也有人會為他孢不平，能看見他外表下的不同。
他只想好好維持這份關係，只要遠遠的看著就好，但他卻親手毀了它。
懊惱、悔恨……是他現在的感覺；但他心裡的某一部分卻因為真正的擁有她而感到欣喜。
忽然，他感覺到身下的她動了動，接著他馬上閉上眼，但全身卻非常緊繃。
賀希亞仍閉著眼，但意識卻已慢慢在蘇醒。
她昨晚作了一個夢，一個很情色的綺夢。
她夢見自己跟杜非凡在做愛，他碰觸著她身體的每一部分，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溫度。
更重要的是，她還很享受那種感覺；而這個夢真實得不得了，讓她到現在都覺得自己全身酸痛。
她閉著眼伸了一個懶腰，然後緩緩睜開眼：在睜眼后看見身旁的人後，她伸到一半的懶腰突然停止。
她眨眼，再眨眼，以為自己是不是還在作夢，但無論她再如何用力的眨，杜非凡還是躺在她身邊。
當下，「酒後亂性」四個字竄進她腦海里。
她倒抽一口氣！看著他們身上蓋著被子，她像是想確定什麼似的，輕輕的掀開一點，接著，她的抽氣聲音變得更大。
他他他他沒穿衣服！那褲子呢？
她馬上再拉高一點，發現他也沒穿褲子，噢不，他根本是全身赤裸！
那她呢？
往自己身上一看，也發現了自己身上一件衣服都沒穿，而且身上還有一點一點紅紅紫紫的痕迹。
她真的真的……酒俊亂性！
然後她把他給……喔……天啊天啊天啊！
她馬上坐起身下床，但沒走幾步，隨即感到兩腿間的疼痛，往後跌坐了下去，而一直在裝睡的杜非凡則立刻將她接住。
感覺到身後有個人抱住她，賀希亞全身僵硬起來。
「沒事吧？」
在發現自己是全裸后，她馬上抓起被子包住自己。但在看見同樣也赤裸的杜非凡后，她的臉馬上紅了起來。
他他他他……他的身材真的很好！胸肌好大，腹部還有六塊肌。
順著他的身體，她慢慢往下看，越看臉色越紅，直到最重要的那一部分被擋住時，她竟然還嘆了一口氣，心裡有些失望。
不對不對！她現在想這個做什麼啊？
她馬上閉上眼，在心裡不斷的要自己回神。
他以為她痛到無法講話，一瞬間，他很自責，緊握著雙拳，很想直接宰了自己。
她則偷偷的睜開眼。在看見他的表情后，臉色忽然別白，整個人慌了起來！她趕緊站起身，裹著被子找自己的衣服。
「我我我我……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的衣服呢？」
她越來越緊張，手腳越來越慌亂，而他則是坐在床上看著她的慌亂，更加不知該跟她說什麼；因為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她在找全了自己的衣服后，轉過身看著他時，發現他的臉色依然很難看。當下，她以為他是在生氣，於是抓著自己的衣服，也不穿上，轉身奔出他的房子，慌亂的跑回自己屋裡。
杜非凡看見她那副落荒而逃的模樣，覺得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而他先前所想的可能，這時全都浮現。
他懊惱的槌著床，他知道，她真的被他嚇跑了。
☆☆☆
接下來的幾天，他沒再回住處。一直都待在事務所里。
那天，他去敲了她的房門，但她一直沒回應；之後就換成他像逃跑似的離開住處，以為躲開了，就不會再想了；但這幾天，他想的還是她，手指敲出的字，都會不自覺的打成她的名字。
「賀希亞？我們的案主好像不是這個名字吧？」小武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背後，看著電腦螢幕上出現的字。
杜非凡突然回過神，在發現自己打的是她的名字后，馬上刪除掉。小武發現到他有點不對勁。
平時事務所里只有他會天天待在這裡，杜非凡明明就有住的地方，但最近卻一直跟他擠在這裡，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杜非凡站起身，想去冰箱拿冰水出來；打開冰箱后，瞧見裡頭的食物，忽然又想起隔壁的她。
不曉得這幾天她吃什麼？
小武則看見他站在冰箱前發獃，他走上前，替他關上。「你也會有發獃的時候？很難得喔。」
杜非凡看了他一眼，轉身回到電腦前，不想跟他鄉說什麼。
看來他的心情應該很不好。
「怎麼？跟你的鄰居吵架了？」他好奇的來到杜非凡身旁，話一說完，就感覺到他全身僵硬，看來他真的猜對了。
「不關你的事。」他口氣平淡的說，心情卻真的不好。
小武眉一挑，不理會他說了什麼，接著說：「想不想知道你家鄰居的一些秘密？」
果然，杜非凡在他說完話后，馬上轉頭看向他，心想，小武怎麼會知道關於賀希亞的事？
「好奇了吧？」他就不信杜非凡不會想知道。那天，他可是很清楚的看見杜非凡一雙眼睛一直都在她身上。
「你怎麼會知道？」他口氣有些不好。對於小武知道賀希亞的事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小武笑了笑，本來打算再吊吊他的胃口，但在看見他嚴肅的表情后，決定還是快點說，免得等會遭殃。「她是我學姐。」
「學姐？」賀希亞是他的學姐？對，這小子念的是醫學院，但怎麼那麼巧，念的是同一問？
小武看見杜非凡的表情，直接斷定他不知道這件事，而且看起來很好奇的摸樣，於是又繼續說下去。
「她是個醫生，跟我念同所醫學院；而我這學姐聰明得很，我當時就知道她；而她家也挺特別的，全都是醫生，嗯……應該說是個醫生世家，沒有一個不是當醫生的，所以她當然也不例外。」
「不只如此。她當初還是第一名畢業；一畢業就進了學校的醫院做事。我記得，她當時在醫院很紅，在她手下，沒有醫不好的病人，所以很多人都指名找她開刀。喔對對對，我當初畢業時本來也要進學校的醫院的，但我不像她，可以在一堆制度下當醫生，所以我沒去；而她，就進去了，接下來就忙得不得了。」
這個他之前在醫院就聽賀希亞略略說過了，但他還是聽小武說下去。在小武說的同時，他也回想起那晚她喝醉后說的話，還有她在醫院時說過的事情。
她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然後呢？她為什麼沒繼續當醫生？」他比較在意的是這個。
「發生了一些事，詳細情形我也不大清楚；我只記得跟當年的一場大車禍有關。那些小孩被送到她服務的醫院，最後還是死了一堆人。」小武皺起眉說著，臉色變得嚴肅。
「她一直都很優秀，我想，那件事對她來說是個嚴重打擊，最後，她離開醫院，再不當醫生了。」
這是他最後得知的消息。以前在學校里，他是醫學院里公認的怪胎，而她是眾所矚目的明日之星；雖然他們差了一屆，卻有很多人拿他們來比較，因此，在杜非凡那見到她時。他才會那麼驚訝。
他沒想到會是在那種情況下再見面，他還差點認不出她來，畢竟這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杜非凡越聽越替她感到心疼。他忽然有些明白那天晚上她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她說她讓所有人失望，她說她不能原諒自己。
她還說，她其實很寂寞。
而他卻將害怕寂寞的她留了下來，自己則跑掉。
小武在說完話后看向杜非凡，本來還想說什麼的他，在看見他在發獃后，以為他根本沒在聽他說話。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剛說的可是關於她的大秘密。」他竟然還是這種面無表情的模樣，真的跟木頭沒兩樣，杜非凡突然站了起來，然後頭也不回的走掉。
小武訝異的看著走遠的杜非凡，他……也走得太突然了吧，他還有話沒說完耶。
☆☆☆
他想馬上見到她。
雖然他不知道見到她時自己會說什麼話，但他就是想見到她，所以他幾乎起一路飄車回到住處。停好車后，他快速跑上樓，但當站在她家門口時，他忽然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
她想見她，但說不定她根本不想見到他。
忽然間，他本來有的勇氣全都消失，最後，他安靜的走回自己屋裡。
她知道他回來了，因為她聽見他的腳步聲。
那天，她知道他曾過來敲門，但她卻不敢去開門，因為當時的她很慌亂，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才好；最後，在她終於整理好了心情后，他卻消失了。
她本來想告訴他，那天她喝醉了，所以才會發生這種事：她自己也要負責，誰叫她要喝得那麼醉。但當她去找他時，發現他根本不在家，接下來的好幾天，也沒見他回來。
那一瞬間，她以為他們會連朋友都做不成，所以她很難過，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而她也不知道可以到哪裡去找他，只能在家裡等，等他回來；但她一直等不到，直到今天，他終於回來了。
她瘧到陽台，想知道他在做什麼，沒想到剛好看見他從屋裡走出來。
當下，兩人四目相接。
她的心猛然一跳，想起那天的情景，不禁紅了雙頰，這時她真厭謝現在是夜晚，他應該沒看見她的臉色才對。
杜非凡也感到驚訝，但再見到她后，卻有種安心的感覺。
他想念她。
很想念很想念。
雖然不知道現在她會不會不想看到他，但他一點都不想在這時候掉頭回到屋內，所以他站在原地，就這麼看著她。
這一瞬間，他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面對面相望，像是在等著對方開口。
而他原本想說的話，這時候卻一句都說不出口。
她抿著唇，也很緊張，最後，還是她先開口打破彼此間的僵局。
「那天……」她話說到一半，又停頓了下來，緊張的咬起手指。
杜非凡在聽見她像是要說那天兩人之間的事，忽然覺得緊張！過去那些他曾想過的結果，統統在這時候躍進他腦中。
說不定她現在是想告訴他，她決定搬走，不打算再住下去了。
當下，他感覺胸口有種揪痛厭。
他不希望她離開！
但他不知道自己能用什麼理由把她留下。
就在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時，他聽見賀希亞的聲音。
「我們……還是朋友嗎？」她一直擔心他們會連朋友都做不成。
她的話讓他訝異，沒想過她要說的是這個。
見他一點反應都沒有，賀希亞當下又覺得慌張，不知如何是好的低下頭。
沒等到他回話，她苦笑的接著說：「其實那天只是不小心喝醉后發生的事……說不定還是被我強……強迫的，你對我沒感情……我對你……也沒感情，這一切不過是男歡……男歡女愛而已，很正常的……所以……所以……」
她的話讓他的心一擰。
她說，他對她沒有感情，她對他也一樣……
「所以什麼？」他啞聲問。
她忽然抬起頭，鼓起勇氣的說：「所以我們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他重複說著她的話，但不知為何，這話說出來后，他覺得心痛痛的。
「對，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好嗎？然後我們還是朋友。」這樣子他們還可以像朋友一樣的相處，這樣不是很好？
先前他所擔心的就是她會被他嚇跑，但現在，她卻說當作一切事情都沒發生過，而且他們還是朋友，那麼，這是不是最好的結果？
只要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她還是會住在隔壁，他一樣可以煮東西給她吃，而她不會怕他，更不會躲著他。
他想，這樣的結果應該不錯。
「好。」他聲音沙啞的回應，但說完后，只覺得心更悶痛。
「而她像是放下了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整個人放鬆了下來。
她微笑著。還好，他們沒有因此而搞壞關係。
「那，往後我們可以再像以前一樣嗎？就是……就是別躲著對方。」她不想再像這幾天一樣，看不見他，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可以。」他點頭，
「其實我……好像不應該說這些的，我憑什麼要求你。」她苦笑苦，對於剛剛說的話感到好笑，她怎麼會這樣要求他呢？
她可以。
他很想這麼告訴她，但最終還是沒說。
「去休息吧，別太晚睡。」他催著她，要她快回去休息。
她點頭，再看他一眼，這才轉身回到屋內。
不知道為什麼，當她說要眼他當朋友時，她還是沒有很開心的感覺，但他那天的反應讓她不敢再多說什麼。
他們只是不小心酒俊亂性，只是這樣而已。
所以她不應自作多情，她應該聰明的先跟他劃清界線。
只是……為什麼她的心好難過，有種好像失去了什麼東西似，心空空的，而且眼眶濕濕的。
淚水競在她無法控制下一滴滴落下。
她……是怎麼了？
☆☆☆
關係一旦改變，似乎就不大可能回到從前那樣。
他們之間似乎梗著什麼，但兩人都不願意去打破，寧可照著現狀繼續生活下去。
而他似乎變得更加沉默了。
但在晚餐時，他總會送吃的過來：然而今天，在看見桌上他親手煮的食物后，她突然不想一個人吃。
而他則是看著桌上的晚餐，一樣沒有動作。
剛剛送去給她時，他其實是想問她要不要過來一起吃，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問，將食物交給她后，就回來了。
忽然，他聽見門鈴響起，走去開門后，沒想到會是她。
她朝他甜甜一笑，接著說：「一個人吃晚餐好無聊，可以跟你一起吃嗎？」
杜非凡先是愣了一會，最後點頭側身讓她進來。
他們一起坐在餐桌上，然後一起用餐。
接下來的好多個晚餐，他們都一起這樣度過。剛開始，她總是在要開飯時才會出現；漸漸的，她會提早過來跟他一起準備。
通常她幫不上什麼忙，但不知為何，只要看著她在旁邊想幫忙的身影，他就覺得很安心。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每晚都過來，但他知道自己期待每晚都能看見她。
這天，他們一樣一起用晚餐，之後在他收拾桌子時，她則走去陽台吹風。
她抬頭看向天空，不由得想起了一些事情。
她是故意每晚來找他吃晚餐的，因為她想跟他相處；她不知道能用什麼借口靠近他，所以晚餐是她每晚可以用的借口。
是她自己說要當朋友的，但，朋友能負責她的晚餐一輩子嗎？
她總不可能永遠都來找他要吃的，有一天，這間屋子會有個女主人出現，而她，不過就是個房客而已。
「在想什麼？」不知何時，他已經來到陽台，學著她看向天空。
他的聲音讓她回過頭，然後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的側臉。
杜非凡感覺到她的目光，只不過他不敢轉頭看她，因為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吻上她的唇，那片他早就想吻的唇。
「杜非凡……」她輕輕柔柔的喊著他的名字，聽見她的聲音，他的心抽動了下；她就在他身邊，其實很近的，但他卻覺得摸不著。
「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好？」她不想問出口的，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問了之後，心裡又害怕聽到他的答案。
他抿著雙唇，有一瞬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因為我們是朋友。」這是他們之間說好的，雖然他早就無法把她當個朋友看待，但他仍是努力的剋制著，提醒著自己。
他的答案讓她的心涼了，她低下頭，看著自己放在欄杆上的雙手。
這是她自己說的。
為什麼她突然覺得好後悔？
要是現在告訴他她其實不想跟他只是朋友，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
「杜非凡，你書櫃里的書可以借我嗎？」她終究沒有問出口，說的反而是不相干的事。
她果然還是個膽小鬼，遇到事只會逃避。
「書？」她怎麼會突然想跟他借書？
她漾起甜甜的微笑，點頭。「我需要些資料，你那裡剛好有，所以我可以跟你借嗎？」
「可以。」只要是她要的，他什麼都可以給。
「謝謝。」她點頭。「那我回去了，今天我從這裡走好了。」她邊說邊往陽台的矮牆走去。
杜非凡突然抓住她。「別太晚睡。」這幾個晚上，他見她房裡的燈總是亮著，他知道她在熬夜。
她的胃不好，這樣只會讓身體更加糟糕。
她只點點頭，然後抽出手，走回自己屋裡。
她是故意要跟他借書的，因為這樣，除了晚餐之外。她就有更多機會可以看到他。
沒辦法，她就是膽小，她就是只會逃避。
她怕自己若問出來后，他的回答是希望還是朋友，那麼她該有什麼立場？所以她寧可維持這樣的關係，起碼，這樣她還可以見到他。
他並沒有進到屋裡，而是站在陽台上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他為什麼會對她那麼好……
這問題他也問過自己，答案也隨著他的行為、他的眼神呼之欲出。
他愛她。
他知道自己愛上她了。
他問過自己愛她什麼？
卻搜尋不到一個正確的答案，一個可以拿來當答案的理由，不是只有因為她不怕他。不是因為她願意住在他隔壁。
若是因為這些理由他就愛上她，未免太過薄弱；而是她就像是這世界上唯一個可以填補他內心黑洞的人。
她讓他活了起來，像個有情緒的人。
曾經有個女人帶走了他所有的情緒，那人是他的母親；如今卻有另一個女人重新將所有情緒帶還給他，讓他有了喜怒哀樂。
他不知道她會會這裡待多久，他只能把能夠給的統統給她，雖然他擁有的不多，他只希望，若有一天，她真的離開了，那麼她可以記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