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十字亭
「哦?土主事,你且說說何為十字草亭。又跟汝陽有何關聯啊?」魏大人見馨兒或知曉皇上深意,心中竊喜,面上卻神色如常。
屋明哲和木瀚卿同樣也不知馨兒所言何意,都等著聽她解釋。
馨兒頓了一頓,想好了措辭,才開口:「家父生前,我曾聽他老人家提過一種草亭,頂面便為十字型,汝陽當地人稱它為『十字草亭』。家父早年曾去汝陽一代遊歷月余,見了那草亭,便不能忘懷。只是這亭子的頂是用草堆砌而成,雲寧城向來富庶,並不得見此類亭子。」
聽得馨兒這番解說,魏大人摸了摸他的大痣,開口笑道:「這便是了。聽得土主事一番解說,老夫算是明了了皇上聖意了。皇上他曾隨先帝去過汝陽,定是還記掛著當地的『十字亭』,這才讓我等將這浮翠亭重修時,參照十字亭的樣式。土主事所言極是啊。」
馨兒聽了誇讚,卻並不歡心,反是濃眉皺起,不再發聲。她圍著那浮翠亭未被燒掉的石台轉了又轉。
木瀚卿雖沒親見過十字亭,但聽了馨兒的演說,他也能想出那亭頂的樣式。這廂里他也跟著犯了愁,跟馨兒沿著相反的方向繞了起來。二人的眼神,全盯在了那石台上,全沒顧上其他,魏大人沒來得及勸阻,兩人就撞到了一處。
「哎呦!」馨兒揉著自己被撞紅的額角,停下了腳步。木瀚卿的肩膀也被撞得生疼,他卻只得捂著,不敢出聲。
屋明哲還不明白二人為何意,站在原地錘手跺腳:「你二人快些停下!說亭子呢,你們倆跟那石台過不去作甚?快些回魏大人這來。」
馨兒半偏著腦袋走到魏大人跟前,還沒等魏大人開口便道:「魏大人,此處修建十字草亭,恐怕不妥。」
「我等既已知皇上深意,又有何不妥?」
木瀚卿為解魏大人疑惑,折了根柳條,蹲到土上給魏大人演畫起來:「魏大人,小人雖不曾見過十字草亭,但聽得土主事言說,自覺此亭頂面該當如此。」木瀚卿幾筆就在地上勾出了一個雙道的十字形。
「土主事,不知我畫的可對?」木瀚卿抬臉問道。他深知建造一事輕重,他再想疏遠馨兒,也不能在此刻實施,必要跟馨兒一心才能推.進浮翠亭的改建。
「正是此形。」
馨兒答完,魏大人便知他二人擔心何事了:「老夫明白了,浮翠亭本是方石台,要拆掉重立,費時費力。但這石台稍小,若全照此形來建,怕是亭中就無法坐人了。」
馨兒和木瀚卿齊聲道:「正是如此!」
「既如此,你等今日先行回去,明日辰末,老夫來此亭前,看你等可有變通之法。」
魏大人說罷,木瀚卿和馨兒就會了意,各自告辭歸家鑽研去了。只剩屋明哲還未懂。他三人散后,屋明哲也繞了兩圈,卻只發現旁邊一株龍柏被雷劈的從底部折斷,其他的門道,還是沒看出分毫。
回了土家,香秀已擺好碗筷,土夫人和土興茂都等著馨兒吃飯。馨兒念著那十字亭一事,本不想吃什麼,但她又怕土夫人擔心,堆笑坐了下來,勉強吃了兩口生筍,連平日最愛的醬牛肉也沒吃幾口,只是默默陪著土家母子,扒了兩口飯。
到土家這些時日,洪馨兒不管多勞累,晚飯後都要陪土夫人說話,順便幫土夫人按頭,緩解一下她頭疼的毛病。這日吃飯後,洪馨兒一臉若有所思,直接去了自己的廂房裡。
土夫人見馨兒反常,安排了自家小兒子溫書,就拿了盤茶點進了馨兒屋裡。
馨兒正在閨房中翻看一本薄書,桌上還散亂的堆著四五本翻開的書,不知她在查閱何事。聽見有人進來,馨兒放下書,起身將土夫人扶到榻上。
「馨兒,你晚飯也沒用多少,我給你拿了點心,多少吃一點吧。在工部當差勞累的緊,可要仔細自己身子。可是遇到什麼難事了?」
洪馨兒拽過一塊茶點,咬了一口:「師母,多謝您。我本不想讓您擔憂,但還是沒逃過您的眼睛。有一事,馨兒想要求教師母。」
「但說無妨。」
馨兒晚飯沒吃什麼,這會兒又忙了半晌,也是真餓了,囫圇的將那糕餅嚼了兩下咽下肚去,又續了口茶,才稍好了些。
「師母,您可知師父當年去汝陽遊歷的手記放在何處?我有一事不明,想參看一二。」
土夫人聽得她說,站起身來:「你師父那幾本手記,都在我房裡收著呢,你且莫急,我這便取來給你。」
馨兒未道謝,土夫人便快步出了門。不多時,香秀手拿一個蟹殼青色布包來見馨兒:「馨兒,這是夫人讓我給你的。你仔細些身子,別看太晚了,明日還要當差呢。」
「放心吧,香秀姐,我自有盤算。」馨兒笑著送走了香秀,獨自坐到桌前,將那布包打開。五本手記全都收在那布包中。她翻了翻,第三冊便記著汝陽的風物。
說起來,土洪平日里為人不羈,外人都道他做人不拘小節,粗枝大葉。但放到造園這事上,土洪從未放鬆過。每到他處遊歷,土洪必要記上當地風物,民間園子,各色花草。土洪記手記一事,只有土夫人和自家子女知道。馨兒也算半個女兒,自然也是知道的。
馨兒快翻了幾頁,果見土洪畫下的汝陽十字亭。可這亭子就跟土洪跟馨兒演說過的一般,亭頂都是草制的。土洪還記下了這類亭子用草做頂的因由,只因彎折之處毫無緩和,琉璃瓦無法在彎折處過渡。
這可難壞了馨兒。即便皇上想要個十字草亭,這亭子身處御花園中,也不好真用草搭建,必是要把那頂換成琉璃瓦的。那方石檯子又那般狹小,怎麼排布開柱點,將那亭子做的可用,也是個難題。
想著想著,馨兒的乏力感佔了上風,便伏在桌案上入了夢。再醒來時,香秀已來催她用早飯,馨兒欲要站起身來,一方厚重的皮毛斗篷滑落在地:「香秀姐…」馨兒拾起斗篷,彎身間才見屋中不知何時生了炭火。
馨兒回想昨夜,並未記起自己還批了斗篷,看那樣式,想是土夫人才有的,她疊好斗篷,交到了香秀手中:「香秀姐,師母她…」
香秀接過斗篷一笑:「夫人見你勞累,怕你看書受涼,昨夜安置了小少爺,又來了你房裡。這些都是她帶著我辦的。」香秀順手又指了指火盆。
馨兒聽完,心中比身上更暖。但想到那十字亭之事還未解決,她匆匆用了早飯,便早早去了浮翠亭石台旁找法子。
不想,馨兒趕到時,木瀚卿已在那廂查看了。這兩日來,倒春寒厲害的緊,木瀚卿把手縮進夾襖袖子中,抖抖嗖嗖的圍著那石台轉悠,時不時還哈一口氣,跺兩下腳,看樣子已在此多時了。
馨兒掃視一番,工匠們還未到上工的時辰,此刻四下無人,正是她背後伸黑腳的好時機。她小心翼翼的挪動步子,不發出一點聲響,悄聲接近了木瀚卿。正當馨兒抬起腳來,準備瞄著木瀚卿後背猛蹬一下之時,木瀚卿突然迴轉身來:「土主事,你怎的…」木瀚卿歪頭看那洪馨兒一腳懸空,一腳站地,不知她又要做甚。
馨兒踢人不成,又被木瀚卿嚇了一回,險些使大力撕開下袴。僵住的一腳甩的有些高,多日未爬樹,筋骨有些不靈,她只覺一股疼麻漫將上來,卻還要忍住收回腳:「木主事安好,我…」馨兒真不知該怎麼編下去,猛想起之前編排的土洪會武功的說辭,裝腔作勢的左推下手,右推下手:「我在練拳啊,剛練到白鶴亮翅,未得要領,腿抬的高了些,唐突了,見笑見笑。還煩請木主事莫要將今日所見外傳。」
木瀚卿一拱手:「好說好說,土主事強身健體,也是我工部之幸,難怪你跟我等男兒能一起勞作。家學深厚啊。」大約是木瀚卿太想表明自己不會亂說的態度,他還彎身撿了根干樹杈,兩手用力從中間折開了:「若我說出去,便如此物,土主事盡可寬心。」
洪馨兒不知該說他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還是說他小題大做。一句話的事,用不用這樣賭咒發誓啊?就算他這般,洪馨兒也不會放棄查木家的底,何必呢?
馨兒的眼光隨著兩根樹杈一起落了地,「土主事,土主事,你說話啊?難道是我這般賭咒發誓,你也不肯信我?」
馨兒並未聽進木瀚卿的話,她盯住那樹杈的裂口,腦子裡閃過些東西。未及跟木瀚卿答話,便跑去了后廳里。木瀚卿搖頭嘆氣,也不好再追,又圍著石台轉了數圈。
待到未末,馨兒拿著一張界畫,又來到那石台邊。魏大人帶著木、屋二人,已經在等她了。
「魏大人,這十字亭,我等這般重建可好?」馨兒遞上了那張墨跡還未乾透的界畫。
那三人定睛看向界畫,紙上的十字形被攔腰截斷,採用了三間分立的制式,中間那間,被馨兒有意放大,兩側的配間,只容一人通過罷了。
「這…」魏大人點著那亭子的頂面:「我知你砍去一半,是為了擴大可用之地,這事可行,從正面看時,也與你等說的十字亭無異,可你為何要分間而立啊?」
「對啊對啊,連在一處不可嗎?」屋明哲也補了一句。
木瀚卿則並未做聲,良久,他憋出了句:「萬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