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不氣
連城今天又在作死
這對魏泓來說是簡單而又無趣的事,他只要按部就班跟著禮官的安排走就好了。
但是當他與姚幼清拜過天地,該拜高堂的時候,他卻對著眼前的牌位出神許久。
他的母親是高宗皇帝的妃子,生前封號淑妃,死後被追封為貴妃。
高宗妃嬪無數,但或許是為了鞏固皇后的地位,他從不冊立貴妃。
也就是說無論他生前還是身後,貴妃都只有一個,就是他的母親蕭氏。
可這份尊榮魏泓寧可不要。
人人都道蕭氏是遵照高宗遺詔為他殉葬了,自己飲下了一杯毒酒死在宣景宮裡,但他知道不是。
母親是死在即將逃出宮門的路上,為了不牽連旁人,撞柱而死。
據知道內情的人告訴他,母親撞的非常決絕,血濺三尺,當場便咽氣了。
他雖沒有親眼看到,卻也知道那場面一定十分慘烈。
曾經名震京城的美人,就這樣離開人世,死後連一張完整的容顏都沒留下。
「王爺,王爺!」
禮官見他久不回神,場面實在有些尷尬,不得已扯了扯他的衣袖。
魏泓腦子裡紛亂的思緒瞬間消散,完成了後面的禮儀,將新娘送入了洞房,又轉身回到酒席上,應酬外面的賓客。
他的心腹與好友難得找個機會灌他酒,自然不肯放過,你一杯我一杯接連不停,而魏泓來者不拒,全都接了。
他酒量向來好,輕易灌不倒他,但饒是如此今天喝到最後也有些醉了。
崔顥實在有些看不過去,以新郎還要洞房為由將還想繼續來灌酒的人攔住了。
大家嬉笑著做出瞭然的神情,自去歡鬧起來,不再圍在魏泓周圍,崔顥這才趕忙扶著魏泓往回走。
魏泓與姚鈺芝之間有一段解不開的仇怨,他與姚幼清的婚事也是先帝安排的,並非出自本人的意願。
崔顥跟隨他多年,即便比郭勝等人更加理智冷靜,希望他能放下過往與姚小姐好好的過日子,卻也知道這是奢求,王爺根本從無親近姚小姐的想法。
因此他下意識帶著魏泓往他自己在前院的房間而去,並未前往洞房。
魏泓卻在經過一條可以通往後宅的岔路時停了下來,站在路口半晌沒動。
崔顥緊跟著停了下來,見他在往那邊看,心頭微動,低聲勸道:「王爺不如去正院歇息吧?今日是您與王妃的新婚之夜,您若不去,王妃只怕會被府上人非議。」
魏泓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那個方向,腦海中浮現起那女子那日在街上與百姓們交談的情景,還有她在貼身侍婢耳邊讚許又欣喜地說王爺有點厲害的樣子,像個天真單純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不,本來就只是小姑娘。
那是魏泓第一次明確意識到她與姚鈺芝是不同的,意識到她就是她,姚鈺芝是姚鈺芝。
他腳步微動,向那個方向稍稍邁了一步,腦海里卻像是一陣大風刮過,將剛剛的畫面全部吹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皇城,滿地的鮮血,以及倒在血泊中看不出本來面目的女人……
這陣無聲無息的大風將他那點不多的醉意也徹底吹走,臉上雖還有些泛紅看似微醺,眼中卻已清明起來。
他收回腳,按照原路去了自己的房間,沒再踏入后宅一步。
崔顥見狀嘆了口氣,搖搖頭跟了上去。
…………………………
魏泓在前院應酬的時候,姚幼清則坐在鋪滿了桂圓花生等物的床榻上等著他回來。
雖然兩人已經入了洞房,但按理魏泓還要來掀開她的蓋頭,與她共飲合巹酒,然後才能讓人將床鋪上的這些東西拿走。
她從小嬌生慣養,床上鋪的都是最柔軟的被褥,何曾坐過這麼硌人的床鋪?
但規矩在那擺著,她也不好動彈,只能安安靜靜地坐著。
姚幼清原以為要坐很久,但沒多會外面便傳來一陣動靜,有人來找周媽媽,與她低聲說了幾句什麼。
姚幼清蓋著蓋頭看不到,但還是隱約聽見了幾個字:先睡,不必等。
她還想再聽,房門卻被周媽媽關上了,一句都聽不到。
周媽媽似乎在外面跟那人說了很久,好半晌才又推門走了進來,姚幼清雖然看不見,但聽腳步聲就知道她不高興,因為她的步子比平常慢了許多。
「周媽媽,」她自己伸手將蓋頭掀起一些,「王爺不會來了對不對?」
周媽媽剛想說讓她把蓋頭放下,這樣不吉利,但聽到後半句又想起剛剛那王府婢女與她說的話,便將這句又咽了回去。
左右王爺都不會來,難道還讓小姐一直蓋著蓋頭坐在那裡等著嗎?
她扯了扯嘴角,儘力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府上來了很多王爺的好友,他一時半會抽不開身,怕王妃久等,就讓你先休息。」
這話說出來卻連自己都無法相信。
姚幼清自然知道她在哄她,但她並不在意,反而鬆了口氣,立刻從床上站了起來,將蓋頭摘下丟在一邊。
「這床太硌人了,我一刻都不想坐了。」
周媽媽趕忙讓人把床上的東西清理了,又服侍著她摘了鳳冠,褪下繁瑣的嫁衣,還將早已準備好的吃食端了過來。
婚禮期間新娘子都不能吃東西,姚幼清早就餓了,今晚吃的比以前還多些。
她吃飽后休息了一會便去沐浴了,從凈房出來后烘乾頭髮就準備睡覺。
周媽媽猶豫片刻,還是說了一句:「王妃,要不再等等吧?」
說不定待會王爺就來了呢……
姚幼清笑了笑:「不必等了,周媽媽,王爺不會來了,你也不必因此就為我感到傷心難過,我早就知道會這樣的,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王爺雖然與爹爹不睦,但並未因此就苛待我,這已經很好了不是嗎?」
周媽媽皺眉,心說不看重就是苛待啊。
但又想到王爺與老爺之間有仇,既是仇人,自然也不能指望他對仇人的女兒多好。
這麼說起來,不苛待倒好像成了善待了……
周媽媽面帶愁苦的伺候著姚幼清歇下了,放下帳子后輕手輕腳地退到了外間。
姚幼清豎耳聽著房中的動靜,直到她的腳步聲徹底消失才捂在被子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其實比起王爺不來,她更害怕王爺過來。
洞房花燭什麼的……雖然周媽媽已經給她看過小冊子了,但一想到王爺那張陰沉沉的臉,還是有些害怕。
所以現在這樣真的挺好的,她可以踏踏實實地睡覺了。
姚幼清笑著閉上了眼,很快便睡著了,外面的周媽媽卻還是想等一等,但直到前院的宴席散去,也沒把秦王等來。
她嘆了口氣,回到房中,見自家小姐已經沉沉睡去,完全沒有為今後日子擔憂的模樣。
她看著她香甜的睡顏,搖頭失笑,也不知小姐這性子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床鋪太硬了,房裡太熱,廊下的燈太亮,照進來的光太晃眼,總之哪哪都不對。
他來回翻了幾個身,幾次閉上眼又睜開,最後煩躁地坐起身來。
暗夜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體的變化,那是一個成年男人對於欲.望的正常的渴求。
他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但不對的是他腦子裡揮之不去的纖細腰肢,和不知用什麼調配而成的淡淡幽香。
他可以在這個時候想任何人,但唯獨不該是姚鈺芝的女兒!
魏泓往後一仰又躺倒回去,重又閉上了眼,寧願就這麼難受著也不願想著那個女人的樣子去紓解。
當初娶那個女人的時候就打定了主意讓她在後宅守活寡,沒道理現在自己卻要惦記著那個女人做這種事。
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但身體卻不受他的控制,仍舊蠢蠢欲動。
輾轉反側間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這到底是誰在守活寡?
這個念頭甫一冒出,魏泓便怔住了,閉上的眼又猛然睜開。
對啊,這到底是誰在守活寡?
憑什麼他娶了妻子,不僅沒得到來自妻子的任何關懷和慰藉,還讓出了自己最好的院子,孤身一人住在這冷冷清清的書房裡,夜半三更要被自己的慾念折磨的睡不著覺?
魏泓越想越不忿,再次坐起,下頜邊的筋肉隱隱跳動了幾下。
前院並未修繕過,雖然也不至於漏雨透風,但多少還是透著一些陳舊的氣息。
而姚幼清連內院的花園都修整的如此精緻,屋子自然更不會差。
他那間以前跟前院書房差不多的房間,現在估計已經大變樣,認不出來了,住起來也一定比以前更加舒適。
魏泓看了看廊下那盞晃眼的燈,靜坐片刻后忽然起身,隨手扯過一件外袍罩在身上,趿上鞋大步走了出去。
值夜的下人正靠在門邊打盹,被突然推門而出的人嚇了一跳,險些栽倒在地上。
他回過神后趕忙追了上去,邊追邊喊:「王爺,王爺您去哪啊?」
若非是有什麼急事,魏泓是絕不會大半夜忽然出門的。
下人的喊聲驚動了院中其他人,以為是出了什麼緊急軍情,紛紛要跟上,卻見前面的魏泓頭也沒回地說了一句:「不必跟著!」
他的話對眾人來說就是軍令,紛亂的腳步頓時齊刷刷站住了。
可是這大半夜的,放王爺一個人出門,還是這般衣衫不整的樣子,那也不合適啊!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在睡在耳房裡的崔顥也被驚醒了,一邊整理身上的衣衫一邊越眾而出。
「你們不用管了,我跟去看看。」
說著便追了上去。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紛紛散去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崔顥心中忐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會讓王爺忽然夜半出門。
他腳步越來越快,幾乎小跑起來,當看到秦王並不是出去,而是前往內院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