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雨將至 二、大義之擇
呂布大口地喘著氣,手中長刀上鮮血不斷滴落,而他的四周,全是昔日同伴的屍體。
因為箭傷失血,讓呂布的意識有些模糊了。
這是他第一次有時間去喘息,原因很簡單——呂布周圍的士兵此時都不敢再隨便上前了,他們只是舉著兵器戒備著。
士兵們此刻都在這樣左右為難的境地中掙扎著。
逞一時之勇衝上去,呂布一招就能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轉身逃走,軍法無情,丁原一樣不會饒了他們。
而此時,全營的將士都已經趕來了。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都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
「啊!」
突然傳來的慘叫聲打破了寂靜。
眾人先是一驚,而後便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
離他們不遠處的一個營帳前,一名年輕的男子左臂上插著一把匕首,正用另一隻手捂著傷臂蹲在地上不斷地喘氣。而他的旁邊,躺著一個咽喉還在噴血的人——他們的丁將軍。
「將軍!」
「丁將軍!」
將士們瞬間衝過來圍住了丁原的屍體。
那名受傷男子費力地站起身,對眾人說:「方才那中年男子行刺了丁將軍!我本想將他擒獲,無奈他武藝太高,我技不如人,反被那賊人刺傷了手臂。」
男子左臂的血不斷地流下,看樣子十分痛苦。他咬著牙,用右手費力地指向營外一條小路。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個黑影一閃便消失了。
「追!」
沒有人能夠容忍自己的主帥在營中被人殺害,數百騎兵和步兵立刻順著那賊人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
「當!」呂布手中的刀掉到地上。
他張著嘴,睜大了雙眼盯著丁原的屍體。
士兵們默默地讓開了路。
呂布沒有看兩邊的人一眼。他彷彿丟了魂一般,踉蹌地向著丁原的屍體前行,一步一步,彷彿這幾步路有萬里之遙。
「義父!!」呂布猛地撲到了丁原的屍體上,大聲哭號。
什麼男兒不流淚,他再也不顧義父的教誨。
四周不斷傳來武器被扔掉的聲音,所有人此時都跪到了地上。
除了悲傷,他們的心中更多的是悔恨。誤會了呂布,還讓賊人有機會刺殺了丁原,每名將士都深深地自責著。
「大人,我們……」
「滾!」
沒人敢再上前,除了那被刺傷的年輕男子,「呂兄,人死不能復生,你是丁將軍的義子,當主持大局。他老人家一生忠於大漢,在下和這些弟兄們絕不會讓他死不瞑目,定會找出那賊人,將他千刀萬剮!」
呂布並沒有回應,只是強著身子想將丁原抱起來,可是打鬥了太久,再加上箭傷失血的緣故,剛走兩步,他就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漆黑,緊接著,便一頭栽了下去。
……
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白天了。
呂布揉了揉眼,坐了起來。
身上的外衣已經被脫去了,應該是有人幫自己包紮過。幾處傷口都不深,只有那箭傷有些刺痛。
「呂兄醒了。先不要亂動,傷口裂開的話便麻煩了。」
呂布這才注意到,昨晚被刺的年輕男子正坐在離自己不遠處的椅子上看著自己。看樣子,他也傷得不輕。
「義父他……」
「將士們已經幫丁將軍收拾好,準備送回故里下葬。」
呂布聽到這,鼻子又是一酸,不禁轉過頭去,努力控制著情緒問道:「那賊人呢?」
「那賊人本事太過高強,將士們追出老遠,竟也未能再發現他的蹤跡。」
呂布聽到著,憤怒地握緊了拳頭。
「呂兄,我本不該多嘴。可你今後有何打算?」男子摸著自己的傷臂,頭也不抬地問道。
「沒有了義父,我又能去何處。如今只想送他老人家回故里安葬。之後,或許辭官回五原郡吧。等把傷養好之後,我便去找尋元兇,將他親手斬殺,用他的頭祭奠義父!……哦,還不知道閣下大名,為何前來相助?」
男子一笑,「在下段軒,是此地山野遊俠。昨日見那刺客在營外盤桓許久,行跡可疑。故而在下偷偷尾隨他潛入營中暗中監視。那賊人進了丁將軍大帳后不久,便發生了呂將軍被誣陷之事,而那賊人也不見了蹤影。我趕忙四處找尋,卻還是晚了一步,他刺殺已然得手。在下本想將其擒獲,卻不料技不如人,反被他所傷,實在慚愧。」
「哦,原來如此。閣下仗義出手,還因此受傷,令我著實過意不去。」
「呵,學藝不精才會如此。不過有句話在下不得不提醒呂兄,辭官回鄉絕非明智之舉。」
「那依段兄之意?」
「呂兄不妨細想,這刺客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義父生性忠直,平日里自然免不得會得罪小人。」
「話是不錯,但丁將軍身為執金吾,一般小人豈敢隨便造次?想來,那指使之人定是大有來頭。」
「那段兄覺得會是何人?」
「在下聽聞前些日子董卓大議廢立之事,丁將軍曾與他曾發生爭執。想來,因為此事,董卓必然會記恨於心吧。雖然之前袁紹也曾與那董卓針鋒相對,但如今袁紹已逃離了京師。現如今,在這洛陽城中,董卓最恨的便只剩丁將軍了。」
呂布心頭一緊,「董卓?」
「雖無真憑實據,但段某料想可能是他。」
「那個老賊!若真是他,我非要將他碎屍萬段不可!啊!」呂布激動地站起身,可是傷口未愈,這一動又裂開了,無奈只好坐下。
段軒看著他不禁一笑,「呂兄有心,丁將軍地下有知,也當含笑九泉。可是,以呂兄現在的身子,別說董卓,這軍中一個普通士兵你也打不過。再者說,董卓身邊猛將如雲,呂兄再勇,又怎能對付城中董卓那幾萬爪牙。」
段軒說得沒錯,現在去無疑是送死,呂布不禁憤怒道:「難道等著天降驚雷劈死那老賊不成!」
「呂兄說笑了,在下倒有一招險棋,只是不知呂兄肯不肯走。」
「段兄,直說無妨。」
「假意投靠董卓。」
「什麼!?」
「呂兄不妨先聽我說完。試想,董卓既有心收買你,你若是前去投靠,曲意逢迎,董卓必不對你防範。到那時,是否他派人害了丁大人,便可查得水落石出。更甚者,即便不是此賊,但呂兄若能得機會為國除害,亦可名傳青史。……在下言盡於此,聲名忠義如何取捨,呂兄自行定奪。」說完,段軒大步走出了營帳。
……
晌午已過。
呂布從早上到現在沒出過營帳,也沒吃過東西,就只是安靜地坐著,想著段軒的話。
這一日對呂布來說彷彿特別的長。
掌燈時分,呂布第一次走出了帳門。段軒和所有將士,就靜靜地站在外面。
「弟兄們……我呂布當年得義父賞識,才做得軍中主簿,可還未報答他的大恩,不想……他就……」說到這,呂布哽咽了起來,不少士兵想起平日里丁原的好,也流下眼淚。
「弟兄們都是有家之人,我不便強留。只是,義父大仇未報,我不能一走了之。我與段兄商議之後,懷疑是董卓那老賊派人害了義父。幾經思索,我決定屈身事賊,取得他信任,查明真相,若真是此賊所為,便伺機殺之。」
「大人,不能這麼干!」
「大人,我們跟你殺進城去!」
「就是,宰了那老東西給將軍報仇!」
眾人本來就對董卓沒什麼好感,聽得呂布這麼說,便瞬間群情激奮。
「眾兄弟且聽我一言,」段軒走了出來,「大家的心情段某人理解。可如今我們並無真憑實據,這般貿然殺去,很可能被董卓誣陷造反。弟兄們若是有心,便護著丁將軍的屍首回去好生安葬。其實,呂兄獨自去反而更為妥當。段某深知諸位兄弟重情重義,那今日段某便替呂兄拜託諸位,倘他日呂兄有用到諸位之時,還望弟兄們同心相助。」
雖然相識不到一日,但此人卻因仗義出手而受傷,大家對他還是頗有好感的。
「那是自然!」眾人齊齊地回應。
呂布點點頭,示意幾位將領帶各自的部屬回營收拾,準備起行。
等人都散了,呂布才很不解地看著段軒,「段兄為何讓他們都離開洛陽,若有些人馬在此,日後真要刺董不還多些照應?」
段軒看了看四下,走到呂布跟前小聲地說:「呂兄,莫非不要命了?留他們在這?倘董卓興起,下令將他們抓去,一問之下,你能保證他們個個守口如瓶?」
呂布聽完,不自覺地又從新打量了一下段軒。
這個人似乎對別人,總有那麼一絲戒備之心。
………
第二天清晨,護送丁原屍首的大部隊便起程了。
呂布和段軒告別之後,便只身前往洛陽。
段軒獨自一人站在空曠的營地之中,若有所思。
「這便是你乾的好事?」李肅慢慢從小路牽馬走了出來。
「丁原已死,呂布投靠了你家主公,閣下立了大功,在下傷了臂膀,任哪樣閣下聽到都應高興才是。」段軒臉上掛著無賴一樣的笑容。
「在下高興?在下有何可高興的!他這般去投靠主公,與養虎何異。只怕他哪日心血來潮真去行刺主公。若殺得了還好,殺不了在下就跟他一塊兒腦袋搬家了,你……」
李肅突然不再繼續說下去了,因為他發現段軒臉上的笑沒有了,而這是最令他不安的。因為每次段軒不笑時,都感覺很可怕。
「李兄,難道我段軒做事,你還不放心么?」
「我……我這不是抱怨下么,如今那廝到哪兒了?」李肅笑著岔開了話題。
「說不好,或許比你先到相府,若是你不趕緊回去先勸住他,估計今晚在下就得給你買棺材了。」
「啊!!!告辭!!!!」
段軒看著李肅玩命抽著馬屁股遠去,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
回到之前的叉路口,段軒慵懶地躺在樹蔭下的地上,準備小憩一番。
「此次我們只是要刺殺丁原,軒兒你又何必非要激呂布去投靠董卓呢?若是真因為你那一句話讓丁原手下進攻洛陽,那我們此次便徹底失敗了。」從樹后閃出了一個帶著斗笠的中年男子,披散著頭髮,目光如炬,正是刺殺丁原的莫岳。
段軒忙收斂了笑容,在這個長輩面前,他也不敢放肆。
這次行動,是在段軒的強烈要求下才被准許的。
當初勸董卓進京掃清佞臣的就是段軒。他當初與董卓見面,攀談中發現此人胸有大志,便說服他來洛陽勤王。但董卓進京之後突然變得嗜殺成性,只知享樂,不顧國事,讓段軒既失望又疑惑。
「莫叔,軒兒始終不相信董卓只因京師安逸就性情大變。只可惜董卓大部分手下都認識我,即便真有隱情,他們也定會瞞我。就好比李肅,我也能隱約感覺到他有不願對我說明之事。既然如此,便不如讓呂布這個外人前去查探。」段軒低下頭,用自己都聽不清的聲音說道。
「但願是另有隱情吧,否則,迫不得已,我們還是要親自動手,到時只怕會更麻煩。此番刺殺丁原,若非用計製造騷亂,我也很難全身而退。」
這是實話,雖然莫岳武藝高強,但如果要在重兵守衛下刺殺主帥,卻並不是靠一人之勇就可以做到的。特別是呂布安排的巡防布局,更是無懈可擊。段軒之所以能潛入營中,也不過是靠著莫岳吸引了哨兵的注意。
「若是莫叔當初也能見見董卓,想必此時也是如我一般的看法。董卓身上的霸者之氣,絕不會只因進了京過幾天安逸日子便消磨殆盡。」段軒失落地說。
「好了,董卓之事四賢老已另有安排,你只須隨我回總堂療傷。待傷好之後,老人家另有要事叫你去做。」
段軒抓了抓頭,「那老頭子整日只知吩咐他人做這做那,讓軒兒出來一趟,卻連玩幾日的功夫都沒,唉,我……」
「走!」莫岳不想再聽抱怨,抓著段軒的耳朵往林子深處走去。